“我翻开最后一张牌,说不出话来。牌上有两个画面:一个人头朝下,一只脚被一条蛇缠在树上,另一只悬在半空中,像是在拼命挣扎。牌的上方,是一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黑脸女人。不,她不单纯是一个女人,她吐着红色的舌头,额头上有一只眼睛,有四条手臂,其中一条拿着弯月般的大刀,一条拎着人头,她的腰上围的是一组断臂,那居然是她的裙子,赤脚在一个灰色人体上跳舞,背后是熊熊大火。可怕的是,下面写着:‘杀掉自我’。我一定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死亡和再生还远远不够?难道死后,这大神还要取头?还要被这样倒吊着?这是什么逻辑!这印度塔罗牌怎么比西方的还要诡异?”
“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三个重大的牌都是主牌,没有一个是世俗眼中那种阳光灿烂的、喜人的牌。他看了很久,才对我说:‘祝贺你!这一张是倒吊着的人。你命运的主旋律一唱再唱,你先遇到了湿婆,又遇到了他的妻子迦梨女神(雪山女神的一个化身)!’我压制着恐惧和不安:‘怎么,难道死有余辜,死后吊起来?这迦梨女神比她丈夫还要凶猛?’”
“他说:‘不要把这些和肉体死亡联系在一起!你将要打开印度女神迦梨的大门,你将会和她一样在火中跳舞!命运要你杀掉自我,你会接受命运的智慧,你会直视死亡之神,接受再生的礼物,你将永远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深处的变化就要来了,你只能面对命运的考验,接受命运的礼物,不要挣扎了。杀掉自我,会开始美丽的生活,你再也不愿意回到从前了!’”
“迦梨女神?湿婆的妻子?你和印度大神夫妻相遇?”遇到这样的神,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面目狰狞、在火中跳舞的黑脸女神迦梨,是湿婆的妻子,在印度教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湿婆这个神不同于西方的神,他兼具生殖与毁灭双重性格,他的妻子也是如此,她也是最高女神,是宇宙的最高力量。那张牌上,迦梨在湿婆身上跳舞,据说只有湿婆才能够承受她跳舞的力量,她的舞蹈让世界进入了毁灭。”
这么凶猛的女神,能够在毁灭之神湿婆身上跳舞,难怪无人可奈何得了她啊!这“倒吊人”的牌,真是狠过了死亡之神!
“在印度传说中,说有一天,阿修罗进攻天界,他们得到了梵天的祝福,所以天界的神们无法抵挡他们的攻击。天神们只好去求助毁灭之神湿婆。这时,湿婆正在修行,他的妻子雪山女神得知后大怒,她派出自己的化身迦梨女神去消灭阿修罗。女神轻易地打败了许多阿修罗,但是其中之一魔法高强,一旦他的一滴血流到地上,就会产生出一千个和他一样的化身。你越是打他,他受伤越重,产生的恶魔就越多。迦梨女神张开大口把恶魔整个吞下去,连同魔鬼的血液,一滴不剩都吸干了。这恶魔终于被消灭了。这时迦梨女神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双脚力大无比,踏在土地上,就令三界众生都受影响。为了减轻对众生的影响,湿婆就躺在她的脚下——只有湿婆才能够承受得住迦梨女神的舞蹈。”
很多的神话中都有这样的故事,硬碰硬地杀恶魔的结果,就是越杀越多。对付恶魔,都有更好的办法。看来,世界各地的神话都有相同之处。
“有时候,她以另一个形象出现:女神杜尔伽。杜尔伽女神既是创世的梵天,又是维护世界的毗湿奴,还是毁灭世界的湿婆,她是三体合成的最大力量者。迦梨女神,创造,也毁灭世界。她,代表着积极的女性的能量,女神迦梨要摧毁一切谬误,要战胜‘我执’的自我的虚幻,迦梨手中的刀剑就是这样‘杀掉自我’的。这是心灵路程上血与火的考验!”
我好奇地问:“怎么这个女神有这么大威力?她能和‘上帝’有一比了!”
“在远古时,在上帝还没有出现时,重要的神都是女神。那是女神的天下,各个民族神话传说中,都有既能够创造,又能够毁灭的女神。印度有很多女神,她们的面目反映了人的心理原型,这也是心理学要阐明的人格的本质。她是慈母,也是猛虎;是美女,也是智者;象征死亡,也象征再生。”
嗯?这女神怎么听起来像是中国的西王母?我记得《山海经》中描述的西王母就是“蓬头戴胜,善啸,司天之厉及五残”。那时候的女神可不是像后来人们想象的女神那么美丽、温柔、善良,她们带有原始的印记,还不断爱上人间的美男。西王母这样的大女神,蓬头带着大羽毛,更像是古代的女酋长。她不涂脂抹粉,张牙舞爪,仰天长啸,淋漓尽致,无拘无束,也许在她那里,没有善恶丑美,自然人性就是法则。
“‘倒吊着的人’的告诉我们,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益的,你必须投降,必须要面对和接受人类必死的命运。必须要‘杀掉自我’,只有‘杀掉自我’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才能理解命运背后的智慧,生命才能进入创造阶段。面对命运、死亡,每个人都会感到痛苦和恐惧,这个阶段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也不是愉悦的,但是,我们都必须要经历,这是人生必经的过程。这个阶段,人只有放下一贯的‘我执’、自我,停止无谓的挣扎和对抗,接受命运的考验和困境。”
这和我们玩的塔罗牌不一样,它原来可以这样用来解读心灵的历程!我开始重新看待塔罗牌的意义了。
“那个时候的我从未深思过‘自我’到底是什么概念。我们会本能地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外界的标签、理念等当成自己。我以为,这些就是生命中最真实的。事实上,这些所谓的自我,没有一个是真实的,都是过眼云烟。我并不理解,正是由各种思想、观念、意识构成的‘自我’,把我们和深层真实的自己隔开了,自我把我们的灵性掩埋了。我们的一生都在建立、寻找、消灭自我的过程中,自我越大,我们的精神生命就越弱。自我的意识阻碍了我们的想象力,也把我们和浪漫的神话世界隔绝了。”
“那该怎么办呢?”我常听说要“停止‘我执’”“放下自我”,可是,放下自我谈何容易!有几个人会认为自我是障碍?到底怎么才能做到呢?
“遇到了迦梨女神,就意味着要开始一场与自我的战争。和命运抗衡、挣脱命运的束缚等,若是用西方的阳刚作为,不但无济于事,还会使人陷入更深的旋涡。我也曾经挣扎、反抗过,结果是徒劳。这时候,只有信任命运,向命运投降,允许命运的自然矫正。正如道家所说的‘无为’,任何强行的挣扎和反抗,都只能带来更大的反作用力,作用力越大,就越容易被对手制伏。”
“有时候,灾难性命运的到来,是一个引你向内看的过程。只有向内观望,才能开始洞悉人的真正本质。如同这张画一样。”
她指着墙上一幅很特别的画:“这张画是湿婆被他的妻子雪山女神蒙住眼睛,这画不是在表达神之间的爱情和浪漫,它有更为深刻的寓意。被蒙住眼睛的湿婆进入了宇宙中最真实深刻的本性状态,这也意味着,我们只有在眼睛不再向外张望时,才能真正向内看去。那些盲人不用看路,他们的内在就有路。”
我想起《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我又想起小时候干过的一件调皮事。一个盲人叔叔能够在大院里炒菜,他能够准确地从屋里把所需之物拿出来。我观察很久,忽然觉得这盲人叔叔可能并不是看不见,只是我们以为他看不见而已。趁着盲人叔叔进屋端菜的工夫,我把他要炒菜的热油锅端走了,这盲人叔叔出来后把菜全都倒进了炉子里。叔叔大喊:“小兔崽子,我看见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以为他真的看见我了,从此大老远看见他就躲。
“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潜入内心无意识深处,个人的自我界限要消融了,人开始向更高的世界探索。一旦人经历了‘杀死自我’的过程,体验了自我的死亡,界限消除了,肉体的死亡也就不那么可怕了。这时候,人才开始懂得什么是生命的智慧,才能看到灵魂之光。灵魂之光,从无意识深层照耀着我们的内在世界。一个接触了灵魂之光的人,也就开始了转变,从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转向以灵魂为中心的人,从小我转向宇宙的大我。‘杀死自我’,灵魂就会自然浮现,生命的智慧就自现了。”
“这张牌,实际上再唱了前面的‘死亡’主题,被吊着的人,实际上是被一条蛇吊着。那蛇就是军德里尼,不解放那条蛇,一个人就会被倒吊在树上。蛇,意味着精神的不断蜕变,迦梨女神‘杀死自我’,消除了自我界限,成为灵性的人。只有这样,人才会感受到生命的无限性,人内在的大爱才开始苏醒,生命的品质才开始转化!”
我以为自己经历了生命之轮的大翻转,但此刻,我感到自己是“小巫见大巫”。我毕竟还没有面对面和死神照会,我感到欣慰:“或许,我可以早点觉悟,何必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神秘事情,就得到了如此不吉利的结局。我懊悔至极。那天夜里,那摇摇欲坠的塔,那堆骷髅和蛇,那手执大刀的黑脸印度女神不断在我大脑中晃动,我感到骨子里冷冰冰的,心中一股寒气流过,我极不舒服。我的理智和感受在斗争着,理智在不断安慰我:‘那都是迷信,不要听他的,他不是什么奇人,仅仅是个流浪汉!’可是,另一个声音又提醒我:‘这是有什么要我倾听吗?’我的理性和知识,让我否定一切不合乎科学知识的声音,我拒绝倾听灵魂的警告,但灵魂并没停止向我呼喊。”
“两天后,我回到伦敦,又开始了繁忙的生活。渐渐地,这个塔罗牌人的糟糕预言,成了一个淡忘的记忆,我似乎没受任何影响。可是,暴风雨就要来了,乌云不会散去!他完全预言了在两个月后发生的一切:我先遇到了死神,经历了蛇一样的蜕皮阶段,我再生了。死神带来的结果就是让我陷入迦梨女神的火圈中,开始了‘杀死自我’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