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分别后的第一年,她利用一个七天的长假,一个人回家。她给他发了短信,告诉他火车会在晚上9点钟抵达北京西站,如果他有空,买一张站台票好吗?她没有等他回复便关了机。她不敢看到他否定的答复,她害怕他在这彼此没有再见的一年里,眼睛里已经不复昔日的温情。尽管她并不奢望会重温往日的那抹柔情。她只是想看一眼他,只一眼,就可以知足地去过漫长无边的世俗生活。
火车徐徐抵达北京西站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窗外等待上车或者接站的人群,她希望在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中,寻到他那双一次次入到她梦中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瞥,尔后火车无情地驶过,不作任何停留。
她几乎是第一个跳下了火车,像一个丢失了魂魄的身体,不安地漂游在人群之中。她的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荔枝,是临行前特意从早市上买来的。他们在一起的那两个月,他曾经天天买了荔枝绕大半个北京城,送给她吃。而今,她也要千里迢迢地,送荔枝给他,尔后像他当初所做过的那样,一颗颗地剥给他吃。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依然没有出现。她打开手机,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短信响起。周围不断地有小贩过来,问她买不买北京的特产捎给家人,她在这样的喧嚣嘈杂之中,将那个熟悉的手机号码输入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拨打出去。
就在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启动的时候,他终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风度翩翩,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扮,就穿着一身不怎么和谐的衣服,过来看她。不过一年,他却明显有些老了,不知是因为相思,还是因为为家人操劳。
但她的眼泪,还是在他微微喘息着站定的时候,流了下来。她突然找不到话说,直到他用右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又低低地说一句,孩子的母亲病了……让你等了太久了……她就在这样的话里,一下子看清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看清了这一程爱,他们不过是彼此的一段风景,除了路过,他们永远无法找到停留下来的理由。原来以为世界这么大,却偏偏让她遇见他,可是心这么小,终究容不下他爱着别人的事实。
她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她在列车员的催促中,异常温柔地慢慢剥开一个荔枝,放入他的口中,然后说:“车恰好路过,便想要看你,你多保重。”
她再没有回头看他,她知道他的眼中有与她一样的泪水。但她亦知道,很快它们便会在旅途中逝去,只留下白色的咸咸的结晶。
那便是途中爱的味道。
爱情的时代症候
对于一些人,爱情是一种疾病,类似于发烧或感冒,一旦患上,整个人便会失去了方向般,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去小剧场再次看孟京辉导演的话剧《恋爱的犀牛》,台上的总结说A爱B,B爱C,C又爱D,而相爱的两个人,却注定要分离。坐在身边的一对情侣,即刻在幽暗的光里,惶恐地侧头,对视一眼,尔后又若无其事地,扭头去看台上激情相拥的演员。但我还是在这一秒钟的沉默里,窥到了身边的爱情绽放时,花叶之上细如游丝的裂痕。
明明与马路对于爱情近乎病症般的执着,在这个时代,几乎成为稀缺的花草。偶尔在阴暗角落里看到,你不会觉得珍惜,或者诧异,反而会对其不合时宜的绽放,生出怜悯与同情。
马路在这个时代,注定会被我们这些世俗中的人当作病人,关进精神病院。他本可以与我们一样,在拿到了博士学位之后,找一份好的工作,有一个可以过烟火日子的爱人,尔后等待着孩子,等待着晋级,等待着该有的和不该有的荣耀与地位。可是他偏偏为一个并不爱他的女孩,痴傻地等待,并放弃所有凡俗的光华。
想起一个读博士的朋友,曾经痴情地爱过一个来自贫穷山区的女孩。我们都以为,凭借他自身的能力,毕业之后,可以与女孩在这个城市里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可以去一所大学,做一个老师。而她,则可以在某个单位,谋一份文员的工作。房子车子与孩子,皆可以慢慢有。
可是朋友的父亲,却断然不同意他与女孩的结合。他带她回家,父亲则拒绝与之见面。他不解,不知道如此漂亮可人的女孩,究竟哪儿不能入父亲的眼。等到女孩离开,父亲这才对他谆谆教导,说了句:“你一定要找一个对你的前程有切实帮助的女孩,要么她工作与你相当,不差上下;要么她的父母亲朋有显赫的权势,能够在事业上助你一臂之力。”
朋友就在这样的引导下,与父母安排的另外一个家世优越的女孩见面,并很快走在了一起。女孩的父母,果然在他毕业的时候,帮他寻到了一份好的工作。而之后的买房结婚评职称,他也一路走来,毫不费力。几年后我们再见,他俨然成了我们这一群人中最春风得意的一个,言谈举止里,全是上层人士的骄傲与自如。
有人在私下里问他,有没有想起过那个曾经与他爱得悱恻缠绵的女孩?他略略停顿,尔后望向那不可知的远方,说:
“想又有什么用呢?生活,不是谈恋爱,所谓的甜蜜,不过也就是瞬间的感觉,之后过去,照例要为俗世奔波劳碌;所以,现实一点,才是一个男人成熟且心理健康正常的标志吧。”
原来,耽于爱情,并为之离开正常的生活轨道,这个时代,便会无情地将一个男人,推进精神病症的手术室。就像《恋爱的犀牛》中,被俗世隔离的马路。
对于一些人,爱情是一种疾病,类似于发烧或感冒,一旦患上,整个人便会失去了方向般,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而且,所有的器官都迟钝起来,你只能闻到爱情的味道,哪怕是浅浅细细的一丝一缕。除此之外的一切味道声音与色彩,你皆可以视若无睹。
而对于另外一些人,爱情则是路边的一种可供欣赏的风景,任谁走过,都可以采摘下来,把玩一番,一旦到了要启程离开的时间,则能够毫无牵挂地将之弃掉,去追寻前方更美的景致。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那游客,不管怎样向往,终究还是在爱情的前方拐了弯,绕到那条通达开阔的马路上去。而那通幽的小径,权且留给诗人们去吟唱吧。我们只需在洒满温暖阳光的落地窗前,读着被世人视为病人的诗人们用一颗备受爱情折磨的心写下的诗句。
恰是这样和暖的阳光、洁净的空气、明亮的书房、开阔的落地窗、飘逸的窗帘、可以远眺的阳台、舒适的藤椅,让我们终于可以闭眼,想念那被我们丢落在开满鲜花的小径上的爱情。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突然间发现,疾病一样的爱情,在这样拥挤热闹的生活里,已经晨露一样蒸发,且再也没有了踪影。
我们成了一个彻底的健康的俗世中的人。
谁惊扰了那段最美的时光
爱情在人生里,疾驰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时候,惯性就愈会将我们的记忆,长长地拉回到那已经不再可能的美好时光。
想起一段在时光里发了霉的爱情。
多年以前,我刚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叫凉的舍友,她有个彼此爱得很深的男友,在家乡的小镇,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只能在家做被人鄙夷的待业青年。但这段青梅竹马的恋情,并没有因为学历和距离的相隔而有了隔阂,反而因此像那醇香的酒,在时间的窖里,愈加浓郁了。
我记得那时的凉,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坐三个多小时的客车,回去看望男友。有时她的男友也会过来,两个人像校园里那些幸福的学生情侣一样,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几乎所有能够留下浪漫足迹的地方,都留有他们的身影。我们这些爱情刚刚启蒙的女孩,一度对他们的这份甜蜜有微微的嫉妒。宿舍晚上的卧谈会,内容几乎都是关于他们,但凉那时只醉心于爱情的惆怅与温柔,对于我们叽叽喳喳不成熟的探讨和问询,不过是淡定一笑,尔后一个转身,背对着浅蓝的帘布,柔情蜜意地去回味日间的娇羞。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清晨,我正睡意蒙眬,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边急促地敲门,边放声哭泣。匆匆地下床开门,凉便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我小心翼翼地哄着她,说:“凉,别哭,别哭,是不是男友惹你生气了?下次他再来,我们姐妹八个,一起敲诈他一顿解解气。”
凉在我的肩头哭泣了许久,才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要订婚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颗炸弹,不仅在凉的心底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任那些绝望的眼泪狂泻而出,而且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路人,也被席卷了进去。
几乎每天,凉都疯狂地打电话给男友的父母,请求他们放过这段爱情。起初,凉的父母还客气地劝说她,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级楼梯上的人,她应该继续往上攀爬,而不必顾虑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小镇的儿子;后来,他们便失了耐心,听见是她,即刻不耐烦地挂断。
就在凉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她的男友,在定亲的前一天,偷跑出小镇,来学校找她。犹如一个落入深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即便是手被万剑穿过,也不会再松开一秒。
凉的最终决定,吓住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能够和男友在一级楼梯上,凉决定退学,不再读书。她的男友也曾有过一丝犹豫,是否要让凉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而凉,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你能为了我,放弃整个家族的颜面,我也能够为了你,放弃那些与爱情相比,其实不过是过眼烟云的荣耀。”
凉就这样,毅然地办理了退学手续,连跟我们告别都来不及,就与男友奔赴西安“蜜月旅行”。尽管对凉的决定震惊,但我们还是有微微的向往和嫉妒,就像看好莱坞的老电影《邦尼与克莱德》,知道他们的每一步于我们都是禁忌,但在黑暗里仰头呆呆看着银幕,还是对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对爱人,充满了浓浓的迷恋与深情。
之后我们便极少得到凉的消息。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应该是最好的结束。偶尔,想起凉,想起她纯真又火热的眸子,想起秋天的夜晚,虫鸣渐渐凉下去,我们坐在高高的天台上,聊起愿意为之一生奔跑不息的爱情,那样的岁月,我相信凉也一直会记得,就像曾与她共享过爱情秘密的另外七个女孩,一直将她的这段爱,当成纯真爱情的样板,深藏在心灵的深处,并借此劝慰自己偶尔在物欲中迷失的魂灵。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无意中碰到了凉。问及她的近况,她说两家人皆已经同意,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结了婚。我紧跟着追问一句:那么,结婚之后呢,有没有什么打算?那边的凉沉默了许久,才说:暂时做一些小的生意吧,没有大学的一纸证书,我们,终究还是觉得走得艰难。就像,当初没有那一纸结婚证书,我们在外面四处游逛,心,并不是安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凉继续聊下去,是给她安慰,还是同情?人生是他们的,我们这些外人,再如何参与,终归还是如一滴油,浮在其上,永远无法浸入那不可测的水底。
但我还是怀着一种探知秘密内核的好奇,点开了凉的Q空间,尔后,我便看到了那篇只有一句话的日志:究竟是谁,惊扰了我大学最美的那段时光?
而我,终于从这句话里明白,爱情在人生里,疾驰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时候,惯性就愈会将我们的记忆,长长地拉回到那已经不再可能的美好时光。
可是,我们常常,明白得那样晚。
爱,在指望中要喜乐
每一程光阴,不管它最终暗淡无光,还是柳暗花明,最重要的是,在原本历经的时光里,保有喜乐、去除悲伤。
“在指望中要喜乐”,说出这句话的哲人,当是对于人生有通达透彻的体悟,知道在漫漫长途中,我们更多的是活在那似乎没有边际的指望之中,因此要保有喜乐,要用淡定平和之心,去应对那孤独漫长的等待。就像在爱情没有来临之前,我们缩在青春的壳里,带着一脸寂寞的痘痘,孤单地行路一样。
许多指望,在最后皆会落空。但即便是早有预测,依然是心怀着淡淡的喜乐,一年年不知疲倦地度过,犹如蝉鸣之于短暂的夏日,或者,水上朝生暮死的蜉蝣。年少的时候,常常艳羡那些年轻的女子,哪怕并不貌美,也可以放肆妖娆,看露天的电影,总可以于黑暗中,瞥见她们噼啪燃烧的欲望与激情。而那些被我视为美好禁地的柴草垛旁、密林深处、葡萄架下、芦苇丛里,则是她们生命最隐秘最绚烂的怒放之地。我带着一种无法去除的忧伤,看她们在外人的指点议论中,愈加浓郁而且饱满,而我,这样的长长期待,究竟何时才能够结束?
在二十岁可以为一份爱情而羞涩绽放之前的光阴,是淡青色的,宛若黎明前的天光。不去想是否会阴雨绵绵,等不来一日的春光,只是在窗前抬头祈望着,并在心里默默地祷告,希望会有一个男孩经过我的窗前,哪怕他并不看我,甚至如一阵风迅疾而过。可是,那随风而至的一缕淡漠的花香,却同样可以温暖卑微瘦弱的我。我暗恋的那个男孩,从未与我说过一句话,可是却在我的心里有最清晰的影子;就像一片云朵,倒映在清澈的溪中,我小心翼翼,轻划舟楫,怕荡漾的微波,会弄碎了他在我心底的模样。爱情的底片上,只有他一个人,但当我在暗夜里,于微黄的灯光下仰望,却是可以看到自己青涩的容颜,与他的糅合在一起。就像冬日里两只依偎着相互取暖的小兽。
当然知道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想象与他一次次相遇,散步,相视而笑。就连一片飘零的树叶,也有一段柔软的故事。这样唯美又感伤的想象,只是一个遥远渺茫的梦,早已预测会醒来不在,却依然不肯停息对他的想念与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