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鸿鸣,遥遥云天外飞来一只白毛羽鸦。
阙兰尊祖取下竹筒中信书,阅毕后一息一叹:拾翠斋新一任百晓生上位了,十年不到四度异主。我虽居于江湖外也知近年江湖一直不太平静,只消一颗小小石头扔入湖心就会风起云涌。
我接话说:尊祖,徒孙在上山之时,遇到一位江湖前辈要我带话,棋局对弈改在思南榭,这前辈却未告知徒孙其名号。
阙兰尊祖说:只有谢无邪那老头喜欢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采薇上前问到:大师可否告知,我家长公子身上的噬魂蛊可解否?
阙兰尊祖笑笑:你看你家公子手上拿着什么?
我撰紧手上的佛身舍利,这舍利可比仙丹,所含元气,解毒加功。一颗便能让锦蓝心脉恢复,慢慢生出新肌来。
余下这颗,尊祖是给我解掉身上的蛊毒,提升内功所用。
我将两颗舍利放在锦帕内收好,又重新放置袖口行囊里,抱拳行礼:多谢尊祖今日救命解毒之情,徒孙这次到清水遥来,不知何时还能再返佳地,尊祖可有什么小事交代给徒孙?
阙兰尊祖说:老道清修于此,并无劳心劳力之事。你孝心可嘉,若是不让你为老道做事恐怕你反而内心挂牵,不如就明日陪老道去思南榭会会无邪老头吧。
我答:喏。
尊祖往禅室走去说:人生这个过程是一个人的苦旅孤行,看尽众生百态,山河浩淼,你才知道繁华不过是场蜃景。锦心,失忆也好,记得也罢,你终其一生要寻找的是内心安宁,不愧于心不愧天地。
莲形的青灯里,一截灯芯草引着佛灯煌煌如辉,一位长须师兄安排我们歇在休兰寺禅房。
第二日晨时,僧侣轻轻敲响佛堂的梵钟,耳畔传来声声蝉鸣。
这一觉,是我这几年睡得最沉稳的一夜!
我再也不睁开眼,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再也不猜测每件事情真假,再也不探索天心崖事件来龙去脉,再也不探测周遭人心。
室内一圈一圈的檀香静静的散出白烟,袅袅娜娜飘在眼帘。
我们洗漱完毕便随阙兰师尊下山到思南榭,那位前辈已经早到多时。
他的一位弟子静静的伴在他身侧,不远处一位绿衣侍女在拨弄着古琴。
那琴声并无惊人之处,倒是那古琴音色极好!
无邪前辈说:阙兰老头,你来迟了,想必是骑着蜗牛来的吧?
尊祖往阁楼上走去,边走边答话:你来得这般早,莫非是被尊夫人雷二娘用她排山功给震到这思南榭来的?我几番特意叮嘱你要多饮且食,看你瘦的跟柴火似的,小心哪一天被二娘误做薪柴入了炤门。
无邪前辈并无怒意,笑眯眯的答:愿为爱人做柴火,冬日可取暖,饿时可煮饭,使她不冷不饥。阙兰,你不会明了,雄图霸业,名垂千古,哪里及得上与她共食一粒谷?纵然皇家凤网,锦衣冠珠终是一抔黄土,风吹起便散了。
阙兰尊祖拾缀黄朱道袍,叠跏趺坐缓缓落于无邪前辈面前,我和自在和尚走过去行礼:晚辈锦心,拜见无邪前辈。
花善公主不懂棋术,则挪步去在不远处的美人椅边斜靠着,看整个清水遥云雾袅绕。
方才来的路上我问及无邪前辈,尊祖说,谢无邪原是京城六御门之都统,慧黠多才,擅棋艺。
其一生最得意的事,却是在四十年前的卧龙庄武林大会上一见雷二娘,便为其倾心。
后却因参加大会豪杰众多,而没能接近二娘。
武林大会后谢无邪用了一年时间到处打听,才知二娘芳踪。
后又因自己莽撞错失二娘,二十多年前二人终于破镜重圆,同夫人弃甲放权,归隐在这清水遥。
尊祖说自己自知棋艺不如无邪前辈,就是向无邪老头讨教。
无邪前辈说:锦心,我这侍女不擅琴艺,不知可有福分听得你们为****琴一曲?
我抱拳以答:尊祖,前辈,晚辈对琴艺也不太擅长,但晚辈可荐一人。
说完我拉着采薇去古琴旁,采薇站在琴身旁激动的拉我衣袖:公子,你看。
我在近旁看清,那琴是一张神龙式梅花断纹的古琴,其名为一池波。
古琴中最出名的那张是唐代伏羲式琴,名为九霄环佩,而这一张与它出自同一个朝代,同一位制琴大师。
一池波是以千年桐木为琴身,冰蚕丝为琴弦,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其岳山焦尾等均为黄梨花木所制。
琴身髹朱红色漆,鹿角灰胎,间以历代修补之墨黑、朱漆等。通体以腊梅花断纹为主,偶间流水断断纹,古韵袭人,慑人心魄。
一般来说,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而随年代久远程度不同断纹也不尽相同,是鉴藏古琴的重要依据。
还有几把古琴不得不提,周朝号钟琴,春秋绕梁琴,汉代绿绮琴,东汉焦尾琴,唐太古遗音琴。
采薇行礼说:晚辈不才,借前辈好琴献上《鸥鹭忘机》。
语毕,采薇开始弹奏。
一会儿抹、挑、勾如鹭鸣。一会儿轻剔、擘、托如山河沉寂。
花善和自在和尚,细细的听着琴声。
两位前辈已经开始对弈。
我观其身犹如两尊石像般沉静,只有右臂以及两个指尖夹起的棋子证明他们不是已经羽化。
我们不敢打扰,静静站在棋盘四周。
采薇这边将弹完《鸥鹭忘机》,青观便在我耳边说:师叔,尊祖已经走了下风,马上就会被收官,全盘皆输了。
果然,采薇右手一落,无邪前辈便大笑起来:阙兰老头,这次可就不能怪我了。
阙兰尊祖看着棋盘上的残子,拾了一下长袍:老头,这次失神了,再来一局罢。
采薇接着弹起《平沙落雁》。
青观走到棋盘前,我看他那神态分明替尊祖布的局着急,又碍于旁人观棋不能语的君子气度所阻碍。
不一会儿,尊祖的棋子就被吃得差不多又落了下风,青观长叹一口气离开棋局。
意料之内,尊祖被困了余下几颗棋子,最后被无邪前辈全部吃掉。
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