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粉是我熟悉的农家食品,但已无缘数十年了。当年,我们村里的家家户户都会制作这种甘香诱人的食品,不过,那时候的名称叫糙毛麸。至今我的祖母和母亲制作这种食品的过程我仍历历在目:将淘洗干净的粳米沥水阴晾干,然后上铁镬里炒熟至橙黄色,按大米比例酌取芝麻、大豆,少许干姜、橘皮和山萘,分别入镬慢火翻炒,直至炒制的诸种原辅料不焦不糊,熟而透香,用容器盛装冷却。将凝结成团块的土黄糖敲细碎,也入镬加热翻炒,和入炒米中拌匀。然后,再将上述冷却至常温的诸种原辅料拌入糖炒米中均匀混合,上石磨碾磨成细末,就成了食用的炒米粉。
香味诱人、糯软可口的炒米粉营养丰富,食之“养人”,是当时乡间风行的一款传统食品,农家在一年四季都会制食和馈赠亲友,尤在夏秋时更是盛行。我孩提时最爱吃炒米粉,清晰记得同小伙伴们玩耍时,衣袋里总塞着一只盛装炒米粉的小小土白布袋,袋口缝裹着一条可松紧的布带,一截竹管口敞露在扎紧的布口袋外,这是插在炒米粉袋中的一根中间通孔的小竹管。同小伙伴们玩累了,小肚皮叽咕叫的时候,就掏出这只炒米粉袋,用嘴衔住竹管口,使劲抽吸几口,入口的炒米粉和口水稍拌和就可落肚,连续几口后,叽咕声就会平息。
至今难忘炒米粉的美味,炒米粉还常勾引起我以往的一段师徒情谊。那是我青年时期在镇农机厂里做车工学徒的时候。我跟的一个师傅年近50岁,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脸庞,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分担国家困难时主动要求回原籍农村的老机械工人。当时的金工车间实行日班与中夜班隔周轮流制。那天我随着师傅上中夜班,晚上九点过后,腹中唱起了“空城计”,厂里食堂不供应夜餐,我就拿出母亲给我准备的、如儿时常用的那种炒米粉袋,衔住小竹管口抽吸炒米粉解饥。殊不知师傅有严重的老胃病,从九点开始就不停地呕吐“清水”,还不时用手揉疼痛的上腹部,看得我着实难受。我冒昧地建议师傅试食几口炒米粉压疼。师傅果真接过去吸食了几口,还真有效,止住了呕吐和疼痛。在以后的几个晚上,师傅吸食后一样没有犯病。
我母亲知道后,去老中医处讨教到一个炒米粉混合碾磨成细末的干胎盘的验方,就千方百计托人办到了一只胎盘,按验方要求制作好炒米粉后,叮嘱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罐炒米粉送给你师傅服食,每日要提醒你师傅不要忘了,在上下午各吃一调羹(即汤匙),如上夜班,再在晚上加吃一调羹,要尽心调治好他的病。”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遵照母亲的嘱咐,按时掏一匙炒米粉在碗里,冲入开水调成糊状后催师傅服用。
一晃数月,食用炒米粉后的师傅不再发病,原本黑黝黝的脸日渐透出了红晕,但恢复健康的师傅对我这个徒弟的要求却日渐严厉和苛刻。师傅当班的车床是承担外来加工修配业务的,上门的客户都“十万火急”地拿着损坏的零件立等提取加工品。师傅习惯不用校准和调整费时的“千分尺”这种精密量具,而使用一种传统的简易的经验量具——用母、食、中三指所把持的内、外卡钳两片金属片的尖端,凭经验和手感,去快速测量和比对零件的孔和轴的直径,测量的准确度却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头发丝粗细的1/5,加工的孔或轴都符合要求,并且因测量快速缩短了客户等候的时间,客户常常很满意。师傅居然要我效法这手硬功夫,在空暇时督促我反复练习用内外卡钳测量实物的手感。师傅的严要求,常使我在心情忐忑的操作中汗流浃背。这还不够,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永生铭记。
这是当年在夏收夏种的农忙前,我第一次独立承制一根打稻机轴时所发生的。我加工好的这根轴的一端轴承档的外径比滚珠轴承的内径小了0.015毫米,虽然这只是中等粗细头发丝大小的1/4左右,但已达不到轴承的内环必须压套的要求。我不甘心辛辛苦苦加工好的轴就这样报废,瞒着师傅,用淬火的硬冲头尖在轴承档的圆弧面上钉出几排小凹坑,凹坑的挤压暂时使轴的外径加大,从而使轴承能压套上,勉强蒙混过关。不想顶真的师傅偏偏不嫌其烦,竟然不放心我所加工的这根轴的质量,压拉出轴承检查,结果把戏露馅。气得暴跳如雷的师傅几乎要动手在我额头敲出几个“响栗”来:“你怎么做这种糊弄人的把戏?轴一受力就会‘穿帮’。做人的诚实到哪里去了?”不善言辞的师傅连连叹气:“我对不起你母亲,你母亲辛苦制作炒米粉治好了我的胃病,无以为报,我只想尽我所能让你成为有出息的一名车工。”
师傅的批评让我羞愧无比,无地自容。但师傅的“做人要诚实”的训诫却从此在我心底留下烙印,成为我人生旅途中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