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食盐,按咸卤的提取来源有海盐、井盐、池盐和矿盐等种类。以前的北仑梅山、昆亭、白峰、下洋(原柴桥镇养志)等地,制取海盐的历史悠久,凭借优越的地理条件,利用海水和海边滩涂的咸泥制咸卤,通过日光和风能的晒照、蒸发,使之结晶出原盐。人们形象地将这一过程称之为“晒盐”。
晒盐技艺是一份具有珍贵历史文化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过去多是人工为主的繁重体力劳动。在北仑原先晒盐规模最大的梅山盐场里,晒盐的过程有“整滩、纳潮、制卤、结晶”等四大工作。常言道得好,“人勤整好滩,好滩出高产”。“整滩”从每年的11月开始,到来年3月底结束,除去杂草,整平,用石磙碾压出平滑、坚硬的盐滩田。“纳潮”即是通过潮汐或人力牵引的水车(后来改用了机动、电力),将海水引进盐滩田里。“制卤和结晶”是经过水分蒸发,提高滩田中海水的含盐度,使之结晶出晶莹的盐粒。为使盐结晶又快又细匀,有一个称之为“拉盐花”的工序:工人手拉系在盐滩田中央一袋盐包上的绳子,绕滩田行走以搅拌卤水,在烈日炎炎的夏秋季节,气温越高,“拉盐花”就越须频繁。滩田里结晶出的盐,用盐扒收拢,用箩筐和扁担挑运至堆场里贮存,继续干燥。
在以往北仑的晒盐技艺中,采用“刮海泥制卤”的,却只有以前下洋的“板桥跟”地方。板桥跟人称盐滩田为“泥场”,在泥场里经过“刮泥、晒泥、集泥、挑泥、堆蓬、做溜、摊泥、淋漏、贮卤”等九个过程制卤。在每片8~10亩地面积的泥场中央都有高出四周2米以上的一块高墩田(面积有几百平方米),“堆蓬”至“贮卤”的过程均在高墩田上。在农历每月的十三至十四日的“大潮汛”日子,海水涌入泥场和挖在高墩田边贮存海水的“溜仓池”内,其余的日子里,泥场不进海水。泥土中的盐分因日晒风吹随水汽蒸发至田表面,泛出盐花,晒盐人驾驭牛拉的1米多宽的框式泥粑(底部装有两把铁质刀片)去拉刮起出盐花的盐泥,此为“刮泥”。“晒泥”是为使刮起的盐泥干细通透,再驾驭牛拉的泥粑去反复抄动,光照好的天气也需历时两天,因此“刮泥”和“晒泥”是在泥场中分片轮动和循环的。“集泥”是两人相对牵引绳系的1.5米宽的木制搪板,将晒干细的盐泥归集成相距几米宽的一条条线形,以便于挑运。“集泥”中,一人腰围搪板两侧的系绳,倒退着行走牵引搪板,而两手把定搪板的另一人,则随前者的牵引之势着力同行。“挑泥”和“堆蓬”是用上装长柄、下端着地的刃口约0.5米宽的木质泥扒,将干细的盐泥兜入土箕,由人肩挑至高墩田上,堆积成基宽约8米、高4米的圆锥状泥堆——“泥蓬”,表面用铲拍实,覆盖厚实的草帘以防雨水渗透。“做溜”选在高墩田的边缘,尽量靠近“溜仓池”位置,向下挖深0.5米左右,做成直径大小4米的碗形,约可放盐泥20担,“溜”底及四周须平整、光滑、硬实。在“溜”中心至外,横放一根两端敞口、中贯通的竹管,管出口下是半埋在泥场里可承接1~2担咸卤的小缸。“摊泥”是取“泥蓬”上盐泥敲细碎,倒入“溜”里,使与碗口平,压实。“淋漏”就是用担桶(比普通的水桶小)从“溜仓池”中挑积存的海水倾泼“溜”中的盐泥,为避免水击起坑,表层放稻草或旧竹筐以减缓冲力。开始时少量,渐次加大泼水量,下渗的咸卤经竹管引入卤缸,缸满,手持水勺样有柄的“卤吊”汲取倒入担桶,挑至大卤缸内贮存,以备徐徐舀取晒盐。放露天的贮卤缸为防止进雨水,顶面加有自中心向边缘倾斜的盖,盖子的一半固定,另一半活动,方便存取咸卤。
“溜”里的盐泥淋卤两天后,咸质沥尽成了淡泥,晒盐人手挖铲掏出,堆积在“溜”下的泥场里,在晴好天担挑铺开,再承受涌入海水中的盐分。重整修好的泥“溜”里继续摊盐泥。
板桥跟人采用“板晒法”晒制原盐。取贮卤缸中的咸卤在一块长2米、宽1米、边沿高0.25米的晒盐板上,晒盐板搁在四根打入高墩田土中的木桩顶上,确保水平,在阳光强烈的时候,每天傍晚可收白花花的原盐3~5斤,否则只能两天收一次。收盐有三件工具,一是木板夹嵌长0.25米、宽0.1米、厚0.003米左右铜板的扒盐的铜扒;二是形如畚斗、有提攀的竹编盐篮;三是挑运原盐的有系绳的竹编盐篓。
板桥跟人的晒盐技艺流程虽仅十余道,但每道工序要求高,不但蕴含了丰富的科学技术基因,更因劳动强度大,需要晒盐人付出艰辛的体力。我有幸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现场见识了晒盐过程,而且体验了一回“挑盐泥”的滋味。
那年我刚初中毕业,听说下洋表姐那里“挑盐泥”,工资是每天下工时给二十几斤食盐,我就去报了名。刚逢农历七月下旬的暑热天,天空湛蓝,无一丝云彩,空气中没有一丁点风,挑盐泥的人的手在身体表面抹一把,就能掉下盐花来。下午,虽然大家非常照顾我,兜泥的大婶给我土箕兜中装进的盐泥,已少得刚将底盖没,但我在挑运盐泥最远也只有百来米的路程中,已从起先的一路小跑的轻松样演变成一副“苦楚相”:扁担触肩处加了一块表姐给的毛巾,肩肿和腿酸交加,挑着盐泥一瘸一拐,尤其踏着架“泥蓬”的跳板一步步登高时,更显露出龇牙咧嘴的怪样。
挑盐泥的过程虽已远去,但在我心中依然弥足珍贵,难以泯灭诸般“难得”。难得的有,在我饥肠辘辘、肚皮快贴近脊梁骨时,吃到表姐担来的堪称我这一生难得进食的美味点心:麦麸皮糕就咸菜汤。酒酿发酵得软松恰到好处、和了糖精的麸皮糕,越嚼越甜味隽永和醇厚,和着鲜美、清凉的咸菜汤,几口下肚就精神陡增。更难得的是在短暂的吃点心休息时间,表姐夫为满足我的好奇心,曾简洁地介绍此前闻所未闻的晒盐技艺,指点我观看正在循环轮动的刮泥、晒泥和集泥等操作,参观泥“溜”的咸卤滴漏和晒盐板上的原盐结晶过程,至今清晰地记得他一个形象生动的比喻:做年糕磨粉浆需要准备大米原料,同样,挑盐泥也是为晒盐的咸卤准备原料。
最近,同表姐夫叙起晒盐往事,忆及当时麸皮糕的美味,而今天无缘得见时,这位当年的晒盐人大笑着揶揄我:“饥不择食皆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