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
伍尔夫的小说翻译起来难,校对起来更难,虽然这个和伍尔夫的小说本来就难懂有关,但我并不觉得伍尔夫在写小说的时候神经错乱,她只不过是太过于忠实于自我了,把眼耳鼻舌和心灵有意无意捕捉到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写下来罢了。我突然记起,有一次我坐在一个池塘边看落日,刚好有两个小男孩拿着网在池塘里捞鱼,一网下去,泥巴、易拉罐盖子、枯树叶子、树枝子……全都捞上来了,他们会很认真地在里面翻扒出一两尾筷子尖大小的鱼儿来……跑题了,回到伍尔夫。只是似乎我也会写小说呀,想到什么都写下来不就行了嘛?存在的瞬间?何为存在?写这些文字的人是谁?十二月的夜很冷,被窝很暖——网上买的电暖鞋明天该送到了吧?好吧,又跑题了,回来!
顾彬说,译者通过翻译能够重新学习自己的母语。我说,译者通过翻译能重新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个词语叫“去蔽”,用在这里合适不合适呢?生活!要给它下一个定义吗?算了,很多人都说自己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但却又都把真正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的人叫做“疯子”。西西弗是疯子吗?不,他是英雄——伍尔夫是疯子吗?据说,是的,她时不时就会精神崩溃,就会产生幻觉、幻听,就会琢磨着怎么去死,就会……写小说。冬天一到,我就想吃辣子鸡,但是,偶尔会有一天,我会疑问:你为什么每天都吃辣子鸡?
伍尔夫是女人——和她是女人有关系吗?在她那个时代,女人打扫房间;在现在这个时代,女人也打扫房间。在她那个时代,女人被困在世界的海边;在现在这个时代,女人也被困在世界的海边。海边,是唯一带有激情的地方,但女人却说:“回家吧。”噢,我看见了那双让人联想到马夫的黄昏的眼睛。女人和马相拥而泣,在时间的灰烬里。窗下,一辆摩托车驶过,这么晚了,它要驶向那里?在它的终点,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是一扇紧闭的门?让灯亮着吧。灯光可以安慰夜归人。
刚才写了两行,又删掉了。可能太疲惫了,思绪好像停滞了。牙膏快用完了,很难才挤出一点来。护发素也快用完了。洗发水早用完了——明天要洗头。洗头和吃喝拉撒不一样,和月经倒蛮像的……好了,好了,望望窗外吧。路灯昏黄,一个人也没有。好像能听到一些虫鸣——怎么,虫子不用冬眠吗?又好像只是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声音而已。那次的“天兔”太厉害了,竟可以把那样一棵大树连根拔起。我在想念一棵树,它的叶子一年到头都是绿色的,春天嫩绿,冬天墨绿,很浓密,里面住了很多小鸟,每当我在书桌前坐久了,站起来望向窗外的时候,它都在那里。但,它现在不在了。好大一块空地。伍尔夫在上面会看到蜗牛,会看到悬崖和峭壁……还会看到人生的意义,命运的驱使。
起来反抗!“一个梦解开了我们的镣铐。”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一句?其实,我想假装我没读过这句诗……我也假装没看见缓慢地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导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说话——说什么,我忘记了——千万别回头!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两个女生打乒乓球。他咳了起来,听声音,似乎喉咙有痰。入夜了,附近走动的人不多,万一晕倒了没被人及时发现怎么办?我会哭的——不,我发现了,然后,大声喊人来帮忙,慌乱中听见有人说:“赶紧打120……”
好在,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真”的?闭上眼睛,脑海一片漆黑。伍尔夫呢?写写关于伍尔夫和翻译伍尔夫的内容呀!头皮感到有一些痒。窗下驶过一辆商务车。欧阳江河话很多,伍尔夫呢,话也多吗?
“我在这里,众人在那里。”伍尔夫说。
“我在这里,伍尔夫在那里。”我说。
晚安,好梦!
2013年12月29日凌晨,神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