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达建议杜尔杰克及布合尼亚老爹清除这场悲剧所留下来的痕迹;同时,黑衣女子很快回房换下衣服,不顾在母狼塔遇到其他人的可能,去她父亲的房间。她告诉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们小心,保守秘密。
14.众人的会议
霍尔达和我离开了房间。大概是七点钟左右,城堡及周围的环境渐渐露出了生气。远处传来渔夫在小船上唱着带有浓厚鼻音的歌曲。我倒在床上,这次我真的被疲劳完全打倒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所以睡得十分香沉。我醒来时,仍赖了一会儿床,沉浸在慵懒的香甜感觉中。
突然,我想起前晚发生的事,坐起来,大声叫着:“啊,那具多出来的尸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念头从我思想的暗洞及记忆的深渊中冒上来。那具多出来的尸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一点都不奇怪自己醒来时会有这个念头,一点也不!所有与方塔那场悲剧有关联的人,不论感受是深是浅,都会跟我一样有这个想法。而在对这件事的恐惧感——恐惧那个被装在马铃薯袋中垂死、在夜里被带走的、不知被扔在哪个遥远神秘及阴暗深邃坟墓里的气绝躯体——慢慢减轻下来,逐渐从脑海中消失之际,这具多出来的尸体的不可能性,却在我们心中跳动着。它越变越大,越来越高,严重地威胁我们,使我们更加害怕。当然有些人不愿承认,不肯面对命运带来的难题。比如说艾蒂吧,她习惯否认她不了解的事,也不信我们前一章整理事情经过的记录。
可是由于后来在海格立斯城堡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他们终于无法再否认。首先,这场攻击是如何发生的?在何时?利用何种心理迫近攻势?哪些阴谋,哪些反迫近对策?从何处的壕沟,或是隐蔽的小路、缺口进来?我所指的是攻入无形的智慧防御工事。攻击者采取何种方法进入城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发动攻击的?啊!四周一片寂静,但是我们必须知道真相!霍尔达说过:我们必须搞清楚!在这座神秘的围城里,可能到处会发动攻击,也可能都不会!攻击者安静不作声地发动攻击!也许攻击者就是那些不说话的人!但也有可能是那些说话的人,这攻击可能只是一个字、一声叹息,或是一声喘息,也可能是一个动作!
因为这攻击虽然可能在暗处,也有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人人都能看到却看不出来的地方进行!十一点!霍尔达在哪儿?他的被子并没拉开过,我很快穿上衣服,发现我的朋友在洪水区。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母狼塔的大房间。我很惊讶地在那儿看到所有的人。现在还不到午餐时间呢!杜尔杰克夫妇在那儿,我发觉鲁斯的态度异常冷淡,和我握手的手掌也冷冰冰的。
我们一到,在暗处悠闲躺着的艾蒂就和我们打招呼:“啊!是霍尔达先生和他的朋友桑克莱,我们马上就知道他要什么了!”霍尔达听了这句话后,说他很抱歉在这时候把所有人唤来这里,可是这是因为他有要事宣布,他一秒钟也不想耽搁。
他以非常严肃的语气说这话,艾蒂假装打了个哆嗦,并露出幼童般的惧意;可是霍尔达并不因此受到干扰,他说:“夫人,等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再发抖也不迟。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向大家宣布!”
我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他怎么可以说出来呢!我试着看杜尔杰克夫妇脸上的表情。看经过昨夜之后,他们的脸色是否还撑得住?但他们居然没有垮掉,好得不得了!竟然很好,很稳,好到无法更好!
可是,霍尔达,你到底要说什么?说吧!他请站着的人坐下来,后来他终于开口了。他对艾蒂说:“首先,夫人,请允许我告诉您,我已决定将所有海格立斯城堡的防御岗哨取消。之前我认为为了保护杜尔杰克夫妇,这是不可缺少的。你们也很宽宏大量,让我为所欲为,不但不计较对你们造成的不便,有时甚至还能将这当作一个笑话看待。”
他这句话是针对艾蒂嘲讽我们的站岗而说的。艾蒂及鲁斯都笑了出来,可是杜尔杰克夫妇及我都没有笑。我开始有点焦急了,不知我的朋友目的何在。
“啊,真的吗?霍尔达先生,你们要撤除城堡的岗哨了吗?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倒不是因为那困扰我,”艾蒂装出愉悦的样子说着(她总是在假装高兴或假装害怕。我觉得艾蒂无时不在假装,可是,奇怪的是,我却很喜欢她这样),“不是因为这正符合了我好刺激浪漫的口味;我高兴是因为,这代表杜尔杰克先生及夫人没有危险了。”
“您说得没错,太太,从昨夜起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霍尔达回答她。
霍尔达说这话后,我觉得杜尔杰克震了一下,除我之外,没人注意到。艾蒂喊着:“那很好!真是上天保佑!可是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我先生及我最后才知道?看来昨晚这里是发生了特别的状况了?是不是和杜尔杰克先生半夜出去有关?他是不是去了卡斯特拉?”
她说这话时,我觉得杜尔杰克夫妇有点尴尬。杜尔杰克看了他太太一眼,仿佛想说话,可是霍尔达不给他机会。“夫人,我不知道昨晚杜尔杰克先生去了哪里。可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您必须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杜尔杰克夫妇脱离危险了。艾蒂夫人,您先生告诉过您哥荣迪耶城堡的惨剧吧,还有在那里发生的罪行。”
“劳斯。是的,先生,我知道这个故事。”
“那么您也知道,我们之所以如此戒备森严地保护杜尔杰克先生及夫人,是因为我们看到劳斯又出现了。”
“我知道。”
“现在,这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也不再有危险。”
“他怎么了?”
“他死了!”
“什么时候?”
“昨晚。”
“怎么死的?”
“被人杀死的,夫人。”
“他在哪里被杀的?”
“在方塔!”
他说完这话后,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们的激动情绪是很容易理解的——鲁斯夫妇是因为听到消息后的震惊;杜尔杰克夫妇及我,则是听到霍尔达如此坦白直接说出事实而害怕。
“在方塔里!”艾蒂叫道,“谁杀的?”
“杜尔杰克先生杀的!”霍尔达答完后,请每个人坐下来。
奇怪的是,我们全都又坐了回去,好像在这种时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这男孩的命令。
但是很快,艾蒂又站起来,握住杜尔杰克的手,用充满力量而不是假装出来的语调说:“太棒了!胡博,太好了!您真是个百分之百的绅士!”说完她转向她的先生嚷道:“啊!真是个值得爱的真男人。”
接着,她夸张地不停恭维杜尔杰克夫人,很可能她本性是如此,喜欢夸大所有的事情。艾蒂跟她保证,她俩的友谊是最坚固的。她并宣布,在目前这种艰难处境,她及她先生随时准备好帮助杜尔杰克夫妇;他们可以相信他们的真心及热忱;他们会在法官面前说出对杜尔杰克夫妇有利的证词。
“不巧,夫人,我们不需要法官。”霍尔达打断她的话,“我们不想见法官,也不需要见法官。在昨晚劳斯被杀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那么,我们就继续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我们考虑过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不要再引起一桩丑闻!杜尔杰克夫妇及山杰斯教授已够可怜了,他们是不幸的无辜受害者。我们相信,你们能够体谅我们的立场,不会说出去的,可以吗?昨晚整件事的经过相当离奇难解,如果我们不愿你们知道的话,你们也猜不到。可是杜尔杰克夫妇有着高尚的情操,他们不能允许自己不通知招待他们的主人。基于最起码的礼貌,他们不愿隐瞒两位,昨晚他们在府上杀了一个人!虽然我们几乎可以确定意大利的司法当局绝不会知道这可怕的意外,可是我们不得不考虑,万一出了差错,他们得知这件事的可能性。杜尔杰克先生及夫人考虑得很周到,他们不愿你们两位是在听到谣言后,或是有一天警方来调查时,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了那么重大的事情。”
直到目前为止,鲁斯都没有开过口。
他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说:“劳斯死了!那么太好了!如果是杜尔杰克先生使他获得他应受的惩罚,没有人会比我更高兴,没有人比我更诚心恭喜他。我必须说,这是一项光荣的举动!杜尔杰克先生不应隐瞒它!我们最好立刻通知警方,一刻也不能耽搁。如果警方是经由别人而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们的处境会变得非常糟糕!主动通知警方的话,我们的行为就再公正也不过。如果我们隐瞒的话,我们就成了坏人,别人可以任意猜测。”
鲁斯听到真相后,情绪激动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说了这段话,好像杀了劳斯的人是他,好像他已被警方控告,好像他已被关进监狱!
“必须坦白一切!先生们,我们必须说出真相。”艾蒂说,“我觉得我先生说得有理,可是在作任何决定前,我们必须知道事情的经过。”
她这句话是针对杜尔杰克夫妇说的。他们仍因霍尔达居然公开此事而惊愕过度,尚未恢复过来。那天早上,霍尔达在我面前还向他们保证过,他什么都不会说,我们每个人也都发誓什么都不说,所以没人说任何话。他俩好像石头般坐在椅子里。
鲁斯又重复一遍:“为什么要瞒住我们?应该告诉我们一切!”
突然,年轻记者好像作了个决定。我看到他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芒,表示他刚想到重要的事。他靠向鲁斯。鲁斯右手拿了一根弯嘴拐杖,整个拐杖的头是象牙刻成的,是迪耶普市著名工匠的精心杰作。
霍尔达拿过拐杖,问他:“您允许我看一下吧?我非常爱好象牙做的工艺品。我的朋友桑克莱曾提到过您的拐杖,可是我一直没时间注意看。它真的漂亮极了,上面刻的是蓝巴斯的标志吧?诺曼底没有比他更好的工匠了。”
年轻人看着拐杖,好像脑子里想的只有拐杖。他把玩着,一不小心,拐杖滑出了他的手,滚到麦蒂尔德面前。我见状立刻跑过去把它捡起来,还给鲁斯。
霍尔达看我一眼表示感谢,但眼光如闪电般犀利。我从他的眼光中读出我是个笨蛋!
艾蒂站起来。她对霍尔达自满的糟糕态度有点恼火了,她也不高兴杜尔杰克夫妇一直不说话。她对麦蒂尔德说:“亲爱的麦蒂尔德,我看得出来您很累。这个可怕的夜晚一定使您非常激动,疲惫不堪。请到我房间休息一下吧。”
“我很抱歉,请再待一会儿。”霍尔达再次打断艾蒂的话,“我现在要说的话,您一定会很感兴趣。”
“那么说吧,先生,不要再折磨我们了!”
艾蒂说得没错。霍尔达懂了吗?他一改开场的冗长,在叙述昨夜的意外时,变得简洁、清晰及生动,使方塔里多出一具尸体的问题听起来更神秘吓人,以致艾蒂真的打起冷战。至于艾瑟·鲁斯,他握着那拐杖头,以美国式的冷静态度,毫不怀疑地说:“这是恶魔的杰作!这是恶魔的故事!”但是他在说这话时,一直看着麦蒂尔德裙摆下露出的短靴鞋尖。
直到这时,大家的对话才开始夹杂着感叹、愤慨、抱怨、叹息及慰问等情绪。同样,有人询问那具多出的尸体是从哪里进来的,但没有人能解释真相,大家越来越困惑。有人问起,装着尸体的马铃薯袋子被载到哪里了?谈到这里,艾蒂再次称赞杜尔杰克的英勇绅士行为。霍尔达没有加入这场烦琐的对话,很明显,他瞧不起这种流露慌乱情绪的谈论。他看起来像个教授,暂时允许一向乖巧的学生休息几分钟。
我不喜欢他这种态度,有时我因此埋怨他,但一点也没用,他一向我行我素。
终于,他觉得我们休息够了。他突然问艾蒂:“请问,艾蒂夫人,您仍坚持要通知警方吗?”
“我非常坚持。”她回答,“我们无法发现的事,他们一定可以发现到!(记者对于她暗示他无能,没有任何反应。)我还要说一件事,霍尔达先生,我觉得我们早就该通知警方!这样您就不用站那么久的岗哨,也不用熬夜了。这些一点也没有用,因为它们都没能阻止那个您一直担心会潜入的男人进入城堡!”
霍尔达慢慢坐下来,努力地压制几乎使他发抖的激动情绪。然后,他再次拿起鲁斯刚才放在扶手椅旁边的拐杖。当然,他故意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自问:他到底要拿这拐杖做什么?这次我再也不碰它了!啊!我一定要记住这点!
霍尔达把玩着拐杖,一边回答艾蒂强烈残酷的斥责:“艾蒂夫人,您若认为我这些保护杜尔杰克先生和夫人的防御措施都没发生作用的话,您就错了。这些措施让我发现,有一具无法解释的人体存在过;同样,也使我发现少了另一个人。只不过后者比较容易解释。”
我们彼此互望。有些人试着想了解他的话,有些人则已猜到他的言下之意而不安起来。艾蒂说:“哦,若是如此,您应该很清楚,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了,事情就快弄清楚了。”她在我朋友说完这段奇怪的话后,故意讥讽他一番,然后又补充道,“一边多了一具人体,一边少了一个人,这不是刚好吗?”
“是的,这恐怖的事是再恰巧也不过了,因为这个少了的人,刚好说明了为什么会多了一具人体。夫人,您必须知道,失踪的人是您的叔父,老巴布。”霍尔达说。
“老巴布!老巴布失踪了?”艾蒂尖叫。
“老巴布!老巴布失踪了?”我们一起喊着。
“没错!”霍尔达说。
然后他放手让拐杖滚到地上。但是老巴布失踪的消息完全吸引了杜尔杰克夫妇及鲁斯夫妇的注意力,没有人注意到拐杖。
“亲爱的桑克莱,可否请你将这拐杖捡起来?”霍尔达说。
我捡了起来,可是霍尔达连声谢谢也没说。突然艾蒂跳起来,像母狮般抓住杜尔杰克——这使他向后退了一步——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您杀了我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