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田青一个轮次，比分开始逐渐拉开，我扣了个二号位背飞后，对方接起来，我马上准备绕到四号位去拦网，对方的大个子就在这个位置。而他在前排基本所有球就是他进攻，但田青突然推了我一下：防他三号！
这不合乎战术，对方二传插上，大个子已经在换位，对方铁定打四号，我应该跟田青一起双人拦网的。但不容我想完，对方二传的球已经传出——四号，球的弧线很高，我赶紧移动，但球已经砸向我方场地。
我似乎看到田青没怎么跳，但对方场地“扑通”一声，那个家伙捂着脚躺在地上了。裁判暂停，对方二传撂起网子钻过来，一把将田青推倒：你他妈的怎么拦网，故意伸脚过网伤人吧！
我离他们最近，冲过去就搂住对方二传的脖子：自己不小心，你他妈的还要打人呢！他骂骂咧咧挣扎，我用力一甩，他就躺倒在田青身边了。已经坐起来的田青挥手就给那个家伙一拳，看着对方嘴角就出血了。
对方队员马上嗷嗷叫着冲过来，我们几个队友毫不含糊迎上去，场边双方替补也往上冲，甚至看台上也有很多往下跳的，一场群架在所难免了，但铁定我们要吃亏，人家那么多人，这几乎是捅了马蜂窝。
互相推搡中，我突然发现李教练站在那里没动，而对方教练看了大个子的伤势后也冲了过来，叫骂着，比谁都激动。
我们几个场上的很快被冲散，替补也几乎淹没在人群里，很快就有人挨了拳头，场面严重失控。俩裁判是师范的体育老师，边裁可能就是体育系的，他们努力地劝解似乎根本不起作用，我们校长也跑过来，他直接就拉着对方的教练、他曾经的手下，但还没开口就被人家一甩手给带倒在地上了。
都停手！一声暴喝传出，但似乎没作用。随即亮闪闪的几把军刺开始挥动，场上的人逐渐停止了。
我回头看体育场入口，似乎是在录像厅里看港台剧，黑社会的原版：一个戴墨镜的人站着，两边十多个人，一色的黑西服。
惊愕间，几个拿军刺的前面开路，那个老大在中间迈着步子，前呼后拥，我都看呆了，人群分开，观众席上鸦雀无声，一些女孩子溜着墙角开始往外走。
那个老大径直走到网子前，旁边一个拿军刺的一挥，网子就哗啦散到两边，对方的教练就站在网边，老大停住，指着他：我看了一会儿了，你就让这么多人打我弟弟他们？单挑吧，我跟你！老大伸手，旁边两个人赶紧将手里的军刺递过去，他用手捏住一把军刺的尖，不容那个教练说话就递过去了。
那个教练根本不敢接，眼睛到处乱看，嘴里嘟囔着：我们打球呢，没打架！
打球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的人先动手，推倒我弟弟！接着！
我惊喜地看着田青，说实话我去他家多次了，但从没见过他哥哥，也从没听他和他家人说过他还有个哥哥，这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居然混黑社会，还是老大！
田青突然走过去：哥，算了！我们打球呢，没打架！
老大嗯了一声，将手里的军刺递给旁边的人，摘下墨镜盯着对方教练：那好，就打球吧，我看会儿！说完一招手，随他来的一行人都规矩地走出场子站成一排，老大也走过去，坐在我们的替补席板凳上。
对方教练愣了几分钟突然喊：李教练，你看网子也坏了，我的人也受伤了，咱改天再打吧！
此时几个警察走进来，估计是有学生去报案了。为首的看到田青的哥哥，马上露出笑脸走过来：田哥，你咋来了？
田青的哥哥没表情：我来看看弟弟打球，你们警察不管这个吧？
那个为首的警察满脸带笑：这是啥话，看吧，看吧！
此时我们已经聚到替补席，李教练冲对方教练点点头，挥手让我们收拾东西，我们校长捂着屁股气哼哼地也过来：走，咱不跟他们打了！
随着我们离场，警察及那些西服老大也离开了，这场球没打完，但精彩得让那晚到场的球迷们谈论很久。
随后很多年我打了很多的比赛，全国的比赛也参加过两届，但这场球我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很多时候我明白：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实力，并不足以让一场胜利到手，反而是过程里的一个计谋或者阴谋才是决胜的关键——而开启这个关键的钥匙就是运筹帷幄。
当晚，我们四个在鼓楼西大街一个饭店喝酒，雪仍在下，田青很快就喝多了，后来我跟石生及小易轮着把他背回宿舍。估计我们点的菜还没上的时候，李教练已经在去省城的火车上了——我理解这个举动也是李教练运筹帷幄的结果。
路上校长气哼哼地对李教练说：加油干，一定要打败他们！
李教练马上接话：要赢就得去省队集训，一个月就可以。
校长想都没想：去吧！
李教练更干脆：我一会儿买票就去接洽，有个同学在省女排带队呢。只是费用？
校长估计屁股被摔得实在疼：费用不用考虑！好好练打败他们！
三天后我们开始在省排球馆里训练时，李教练宣布田青为我们的队长，此前一直代理的石生为副队长。鼓掌通过时，我们都很由衷。
李教练随即又说了一席话，居然是接着说他如何追师娘的话题：死缠烂打，下三烂的招数使出后，我只得到你们师娘关注的目光，最后能抱得美人归，那靠的是实力，尤其是我拿了全国冠军后，你们师娘才对我另眼相看。这只说明一点——自身的能力才是最后胜利的根本！
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省城，第一次知道牛奶原来可以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是我们在体工队集中训练，对这个城市也只是坐车走马观花的印象，一个月一次街都不让上，我们挥汗如雨，李教练跟我们同吃同住，一句话几乎成了口头禅：拼命吧！
这是很正规很科学的一个月训练，我们跟省女排作息训练完全一致，除了分组的教学赛，我们穿插在女排姐姐中间，个个奋勇当先。
当时省里为了“奥运战略”保证优势项目，几乎砍光了三大球，唯有女排一根独苗也是摇摇欲坠——李教练的同学，也就是省女排的教练告诉我们，他们曾给国家队输送过大量队员，当年中国女排五连冠的主力都有他们的，要不早就给砍了。
由于费用问题，到省城就我们六个主力加三个替补，为这次集训，我们都放弃了期末考试，寒假也有一周被挤掉，大家捏着一把劲，拼命训练。那天跟七中比赛的难堪让我们都意识到唯有努力。
几乎没有时间考虑几月几号了，每天咬着牙训练，晚上冲了澡倒头就睡，省队的伙食非常好，刚开始我有些应接不暇，这么多菜啊，鸡蛋随便吃，牛奶随便喝，幸福死了。估计是营养到位，我的个人素质突飞猛进，李教练及省女排的教练均说这次集训长进最大的就是我。
又是一天苦练，晚饭后我们躺在宿舍聊几句准备睡，突然听到稀稀疏疏的鞭炮声，我脱口而出：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再有七天过年！
田青躺在床上接了句：是啊，真快，咱已经来了一个月了。
石生睡蒙眬：明天要打告别赛呢，睡吧！
按计划，第二天早晨训练完后省女排跟我们打了场告别赛。刚来我们不要说赢球，每局连十分都上不了——专业跟业余差距让我们汗颜，对方稍微加力的发球我们基本都接飞，而这场球我们居然赢了一局，尤其是我在前排的单人拦网，连女排的教练都点着头称赞：这小伙子弹跳真好，有点省队的水平了！
赛后我们测了素质，作了总结，大家摸高移动都有了明显的提高，战术素养更是提高一大截。
午饭李教练破例给大家上了酒，但我们都是意思了一下。饭后，直接收拾东西，省队的大巴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看时间还早，李教练特例让我们在火车站附近逛逛。兜里只有几块钱的我没出候车室。来省城前生活费正好用完没捎来，走得突然我也没来得及给家里打招呼，集训一周我才借石生的钱给父亲局里打了个电话，父亲不在，只好让总机转告他我在省城集训，请家里放心。最后还特意说了句，此次集训学校出钱。
一夜火车，我们似乎都无睡意，打扑克热闹得整个车厢侧目，但一个月的拼命，发泄的快感无从控制。本来是我们队员分开玩，李教练居然也参加进来。后来被我们贴了一脸的纸条，他一改严肃，笑嘻嘻地假装看不到我们作弊换牌，嘴还一下下地夸张地吹着纸条，像个老顽童一样。
回到依汾是清晨，我进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后就到了客运站，很快坐上早班回宜城的客车，一路迷迷糊糊，梦里仍旧是拦网扣球。
县城里过年的气氛比省城要浓重些，但也是淡淡的，这让我更加得想家。快步走进教育局已经是中午时分，尽管肚子咕咕叫，我还是推起父亲给我留在门房的自行车就往家的方向开始猛骑。快出县城想到去小舅舅家吃了午饭，但想起家里这两天过年的情形，脚下继续猛蹬，对家的渴望突然变得如此巨大。
天没黑，我已经进了家门，父亲正在清洗一个羊头，弟弟烧着土灶，母亲在炸麻花，姐姐夹着炸熟的麻花往筐子放……
我温暖的家啊，我回来了，回来过年！
尽管父亲对我依然是不理不睬，尽管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但第一次在外漂泊那么久后，这个年，感觉是有生以来最踏实舒服的一个年了。
过期的粮票我没扔，拿回来交给母亲，母亲叨叨我为啥不早点用完，随后打开那个放钱放重要东西的匣子，里面厚厚的过期粮票让我失笑：还埋怨我呢，你咋不早点用了。
这似乎让我们失望后悔，但家底的日渐殷实让全家都满足幸福。猪头肉一大盆，羊头羊骨架熬了一小瓮的羊汤，鸡鸭鱼肉都有，绿色的蔬菜一袋子，橘子香蕉一箱子一箱子放到背阳的窑洞里，日子真的越过越红火。
村里几乎大多数家都有了电视，到别人家看电视似乎由风行变为丢人的事情，少数几户没电视的待在家里听收音机也不到处溜达了。攀比代替了乡邻的温馨，想办法弄钱让自己的家过好成为共性。村里有几户人家想办法搬到镇里，大家都羡慕人家有本事，只是每天骑个摩托车回山里种地很麻烦，镇里落户基本不给分土地的。母亲也叨叨这个事情，但父亲的意思是搬进县城，过渡到镇里意思不大。故土难离几乎成了没出息的，走出大山成了正道，故乡，让我开始陌生。
大年夜看电视，我跟母亲叨叨自己半年多的经历，其中流露出上大学的手到擒来让母亲非常高兴，父亲在旁边听着，若有所思，就连春节晚会的小品我们笑翻天，他仍旧不开口，沉着脸。我知道父亲的担忧，没有到手的东西他是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还有，他认为我的表白只是让他们安心的说法——每日早晨坚持跑步蛙跳，每个晚上的仰卧起坐、俯卧撑让他们知道我的压力仍在，前途依然不是我能抬眼就能看到的某个山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