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36年的4月，初春的太阳刚刚将第一层温暖遍洒在沟壑纵横、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坡，在山西娄烦山区的一条小山路上，一阵晋西北农村特有的迎亲唢呐声，渐渐地由远而近了。那唢呐声悠扬动听。
渐渐的，一顶花轿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花轿由前后两头毛驴驮着，花轿装饰得喜气洋洋、华丽异常。花轿前后伴随着八九个迎亲与送亲的人们，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长者和妇女们全部骑在毛驴背上，只有两个年轻小伙与唢呐班的人们步行。小伙中一位拿着驴鞭，另一个肩上挑着一只扁担，扁担的一端挑着一颗猪头，另一端挑着个红布包，里面装着面塑。
花轿内是一位俊俏的年轻新娘，她身穿崭新的红色嫁衣，面色却十分愁苦。新娘自言自语道：“不去！俺坚决不去！俺死也不去！俺要半路跑回去！俺要去找有世哥！”
新娘想起出嫁前她和她的有世哥在洒满月光的谷垛底下的那次交谈——
崔有世说：“什么？你大要俺家出两尺厚的银元才让你嫁给俺？桃花，那咱俩肯定成不了啦！俺大是个穷庄户汉，又不是财主，哪有那么多银元呢？再说俺兄弟二牛才比俺小两岁，也到娶婆姨的年纪了，那不是要逼死俺爹？桃花，两尺厚的银元有多少块呢？”
桃花：“俺也没量过，可能有两百多块吧！”
崔有世：“哎吆吆！那么多？俺大就是卖了俺家那两孔破窑和那两亩坡地也凑不够那么多银元啊！”
桃花：“其实俺大不是真想向你家要那么多钱的彩礼，而是压根就不让俺嫁给你！问你家要那么多钱，是让你家死了心呢！”
崔有世：“为啥呢？”
桃花：“嫌你家穷！他要把俺和妹妹莲子嫁到有钱人家去。他常说，同富人家交亲体面！还能抬高自家的门槛儿。前天，娄烦镇上的买卖家大户马掌柜派媒婆来俺家了。要让俺嫁给马掌柜的那个儿子呢！马家的那猴小子俺今年春天在庙会上，别人指点着，俺瞭过。他呀！快二十岁的人了，只长着十一二岁孩子的身子。这还不说，那张脸呢比鸡儿的脸还要小，那鼻子像被人用刀割去一样，好像没有，嘴巴下面就是脖子。你说他的脸和眼睛那样小，但嘴唇可厚呢！倒像是老牛的那张大嘴唇。这样的人呢！俺看见都恶心，直想躲，怎能同他过活呢？”
崔有世：“那你大你娘同意不？”
桃花：“俺娘说，她看不上这个女婿子。可俺大说，跟人家交了亲，咱家就是鞋帮子做了帽檐子——高升了！咱家就要高人一等，出人头地啦！咱家就要在世人面前荣荣耀耀，体体面面的啦！俺说俺死也不嫁给他，俺大就说俺傻，还说你怎么同过好日子有仇啦？今天晌儿马家送彩礼来了。除了两尺厚的银元，还有一对银元宝、一对玉镯子、一副银耳环和一副金耳环，还有好多绸呀缎的东西。我哭着说，送来啥俺也不去。俺大就说，你不嫁马家，俺就去死！俺怕俺大真的气死，就只得先悄悄地不作声了。……”
远处传来一阵优美的歌声：
马里头挑马不一般高，
人里头挑人数哥哥好。
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米不嫌哥哥穷……
听到这儿，桃花大喊一声：“喂！赶驴的让轿停一下！”
毛驴背上的一位中年妇女：“新媳妇在轿里吼什么哩？”
赶驴小伙子：“她让轿停住啦！”
驴背上的中年妇女：“停住要做啥哩？”
花轿内桃花说：“俺要尿呢！憋死俺啦！”
中年妇女：“不敢！不敢！新媳妇上了轿，只能到了婆家才能下轿，下了轿拜完天地后才能去尿呢！”
花轿内桃花说：“那还有多远呢？”
中年妇女：“不远啦！只剩二十多里啦！”
花轿内桃花说：“二十多里！这驴蹄还得走多少个时辰？我憋不住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只能尿在这轿里头了！”
中年妇女：“俺的祖娘娘！你千万不要尿在轿里头，那就更不吉利了。来，俺背你下轿，到这林子里去尿！”
中年妇女下了毛驴，来花轿轿门口把桃花背了下来，又背到路边的树林旁。桃花钻进了树林里。
……
中年妇女：“撒一把尿，这么好长一阵子！桃花！桃花！尿完了不？快出来！走呀！”
月夜，桃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崔家坡村半山崖的土窑洞院子直敲门。门开了，走出崔大娘：“谁呀？哎呀！是桃花！你不是今天坐上花轿出嫁了么？怎到这儿来了，俺是黑天半夜的看见啥哩！”
桃花：“大娘！俺是桃花！俺不嫁那毛猴子，俺跑出来了。有世哥呢？你把他叫出来，俺俩要一起走西口！”
崔大娘低声：“有世他，跟着红军走啦！我们也见不着他啦！”
桃花：“有世当红军啦？俺听说过红军，就是很喜欢穷人，又要去打日本的那些兵，他们都是好人！”
崔大娘：“嘘！别再提红军啦！就说有世跟着羊胡子到远处放羊去啦！听说娄烦镇上阎督军派来好多兵专门杀红军和红军家里的人哪！”
桃花：“红军！红军！他们什么时候再能回来！红军啊，我等着你们回来！”桃花想起了那首歌：
红豆角角扯了筋，
叫一声哥哥不要变了心。
说好的话儿定下的计，
一辈子不嫁人单等着你……
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
卢沟桥事变，日本侵略军大举入侵，坦克、大炮和天空中的飞机肆虐。肩扛刺刀长枪、手持战刀的日军军人凶神恶煞般，迈着整齐有声的步伐逼近。飞机轰炸、机枪扫射、屠刀斩首，万里山河，被日军屠杀的中国同胞横尸遍野。
1937年9月2日，在陕西富平县庄里镇，头戴八角军帽缀红五星的红军指战员排着整齐的队伍要开会。会场上身着陕北农民装的小伙子们敲打着陕北锣鼓，发出喧闹的声音。
红二方面军第四师师长张宗逊正走在通往会场的路上，他的身后跟随着警卫员——红军战士崔有世。
张宗逊：“小崔！你是去年春天红十五军团东征到你们山西时参军的吧？”
崔有世：“是的！师长，是您来二方面军当师长时，组织上派我过来跟您的。”
张宗逊：“我们要再来一次东征，到你们山西去，很可能还要到你的家乡娄烦去。你高兴吗？”
崔有世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师长！说句心里话，是既高兴又伤心。”
张宗逊：“有什么伤心的？是不是与你青梅竹马的那个姑娘要嫁到有钱人家的事？她不是看不上那个丑小子么，说不定她不愿去，还在家里等着你呢！到时候，我给你主持婚礼！但是，这一次咱们再去，就不叫红军了，要叫八路军了。”
崔有世：“什么？八路军！”
张宗逊：“党中央为了团结国民党共同抗日，将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了。简称‘八路军’。”
崔有世：“那还穿红军的军装吗？”
张宗逊：“不穿了，统一穿国民党军队的衣服。”
崔有世惊讶地说：“让我们穿白军的衣服，让我们当白军？我可不干！”
张宗逊：“军人就要服从命令！”
到了会场，张宗逊和李井泉等站立在红二方面军第四师队伍的前面。
贺龙、关向应等几位红二方面军的首长已经戴上了佩国民党军帽徽的军帽，穿上了八路军军服，健步走进会场并登上主席台。
列队的红军指战员先是惊奇，后又热烈地鼓起掌来。
贺龙：“同志们！日本帝国主义已经大举入侵我们的国家！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同胞在惨遭屠杀！现在华北危急，国难当头，为了挽救民族危亡，实现共同抗日，党中央决定将红军改编为八路军，跟国民党共同对付日本帝国主义。但是，八路军仍然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仍然要保持红军的光荣传统。我们虽然换上国民党军队的军旗和帽徽，外表是白的，但是我们心里是红的，永远是红的！”
红军指战员队列中发出热烈的掌声。
贺龙接着讲话：“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以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为主，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120师，师长贺龙、政训处主任关向应。第120师下属两个旅，第358旅旅长张宗逊、副旅长李井泉，第359旅旅长陈伯钧、副旅长王震。党中央决定：八路军部队立即挥师东渡黄河，直奔山西抗日前线！”
贺龙、关向应、张宗逊、李井泉等八路军首长站在大木船上东渡黄河，崔有世等众多战士在其后。黄河两岸壁立万仞、千岩竞秀，黄河水面万顷怒波。八路军乘坐的渡船乘风破浪，直奔东岸的山西省。
连绵的群山上座落着雄威的古长城。古长城下，358旅旅长张宗逊、716团政委廖汉生正指挥八路军战士伏击沟壑中日军的汽车队。机枪、步枪一起打响，手榴弹也飞下了山沟。日军纷纷下车占领有利地形进行凶猛的还击。八路军司号兵吹起冲锋号，山上的八路军战士高喊着“冲呀！缴枪不杀！”端着枪和刺刀潮水般地冲向山沟……
战斗结束后，战场上，日军尸体横七竖八，还有被击毁的数辆汽车。战士们在打扫战场，收缴敌人的武器，抬运牺牲战友的遗体。这时张宗逊、李井泉等旅首长走来。
张宗逊：“老李！这一仗又很惨烈！我们从陕北开到山西，直接同日军作战后，取得了很大胜利，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跟日本人打仗与以前我们同国民党军队打仗有许多不同。这些鬼子兵，不仅装备精良、火力猛烈，而且像饥饿的野兽一样凶残。”
李井泉：“贺龙师长要求我们贯彻落实毛主席敌后抗日游击战的方针。我们在装备火力不足的条件下，面对凶残的敌人，发挥我们近战、夜战与伏击战的优势，是很成功的。今后还是要这样做。如果有机会，也要打运动战，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一位参谋人员跑步过来敬礼：“报告！旅长！政委！师部转来中央军委的电报，毛主席给我们358旅下命令了，让我们去娄烦！”
张宗逊兴奋地说：“军委、毛主席来电报啦？快念！”
参谋人员：“朱彭并告贺萧关：我张李旅宜从娄烦方向打起，得手后由此抄至方山、临县以南敌之后路，便于取胜并解傅作义之围，使临县、方山不入敌手。尔后，该旅即使用于太原、汾阳、离石、军渡线以北地区，必生大效。”
张宗逊：“好啊！毛主席让我们去娄烦。”
李井泉：“毛主席英明！娄烦一带的战略地位很重要。那里地处吕梁山区腹地，不仅山高林密，而且汾河主道从娄烦通过，是从太原到晋西北各县去的枢纽。到了娄烦不仅能够牵制方山、临县以南地区，还能够牵制太原、汾阳、离石、军渡以北地区。现在去了娄烦，还能给正处于困境中的友军傅作义部解困。”
张宗逊：“就是说，我们去娄烦不仅是去打仗，而且要到那里宣传抗日，发动群众，建立巩固的抗日根据地。但是，老李啊！这次去娄烦，你是去不成了。上级让你率715团到绥远的大青山去开辟新的根据地。”
晋西山区。张宗逊走在八路军行军队伍的中间，部队在默默地行军。
崔有世从后面跑上来对张宗逊说：“首长，咱们再走快点吧！兄弟部队先去了把肉都吃光了，咱们去晚了只能喝汤呀！”
队伍中一位战士笑着说：“你是想吃日本鬼子的肉呢，还是急着回你娄烦老家去相媳妇呢？”
行军队伍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大家边走边哄笑起来，弄得崔有世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
张宗逊笑着说：“小崔，你放心，我肯定，你那个桃花姑娘没有出嫁，她还等着你呢！”
娄烦镇大街上，当铺、酒家、面店、布店以及中和堂药店等古香古色的店铺布满街道两旁。大街上男女老少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整齐的八路军队伍当街而过，但两旁的人们像没有军队经过一样，对部队不理不搭。一位戴眼镜老先生走过来，拉住一位战士问：“小兄弟！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小战士：“我们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
崔有世激动地说：“老先生！我们就是去年春天来过的红军！我们又回来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