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达拉斯
树 才 译
诗的位置
他坐下来
他膝盖弯曲
他看见世界
他看见白色的三叶草花
他看见红色的瓦片屋顶
他看见一方灰色的天空
他没看见世界
他就是他自己单独的世界
他可以换个位置
他可以站起来
他可以离开桌子
他可以走进厨房
走到钢刀中间
走到尖叉中间
走到滚烫的平底锅中间
他为自己切下一小片世界
雅克·达拉斯(Jacques Darras,1939),法国当代诗人,翻译家。1988年起创作一部长诗《梅河》,诗题取自法国北部一条河流。长诗各部分题为:《我爱比利时》、《您不觉得眩晕吗?》、《突然我不再孤单》、《唱出的小说》,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达拉斯曾任毕卡迪大学教授,教授英美诗歌。他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诗歌和诗歌的翻译工作中。1978年创办诗歌刊物《今日》。2001年参与创办诗刊《今日诗歌》并任主编。他翻译过惠特曼、庞德等众多英美诗人的作品。2004年,达拉斯获得阿波利奈尔诗歌奖。2006年,他获得法兰西学士院诗歌大奖。诗作选自《法国二十世纪诗选》,伽利玛出版社,2000年(Anthologie de la poésie franaise du XXe siècle,Gallimard,2000) 。
他用牙齿狂咬这片世界
现在他用手指看见世界
他在键盘上算计世界
他写出一个乐谱
这乐谱就叫世界
这是一个G小调的乐谱
又是高调的天又是上升的瓦片
又是白色的三叶草
又是弯曲的膝盖
键盘上的键是黑色的
你可别碰它们
那首诗坐下来
那首诗正在写自己
不要跟那首诗说话
请勿打扰
这不是英语
那首诗是用法语写的
打字机却是德国生产
德国制造
这键盘是阿达莱尔牌
但那首诗是法国的
从那首诗的坐姿
可以认得出来
那首诗不是坐在世界上
那首诗坐在椅子里
我们看见椅子
我们看见世界的一角
但我们也看见椅子
我们主要是看见椅子
这是一把庇卡底人的椅子
这是一把传统的藤椅
这是一把农民的椅子
已经没有农民了
农民宁愿要现代的树脂压成的椅子
统计表是形式化的
农民宁愿要现代的树脂压成的椅子
一张统计表不是一首诗
那首诗是一张假统计表
统计表是一间等候室
统计表等着我们叫它们
如果没人叫统计表不会动
统计表需要一个医生
当心—那首诗要站起来了
统计表得到了治疗
当心—那首诗站起来了
别拽他的腿
那首诗出去了
那首诗撇下那把空椅子
在那首诗的位置上我们看见它曾经看见的我们看见白色的三叶草花
我们看见红色的瓦片屋顶
我们看见一方灰色的天空
我们看见世界
突然我们看见那首诗经过
我们看见他从他的位置上经过
从他坐着的位置上
他没看见我们
他没看见我们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没看见我们看见他
那首诗在外面
那首诗在窗子后面
我们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到时候我们会知道的
那首诗回来了
那首诗没走远
我们不知道还有诗从来不走出去
彻底不
永远不
这会形成虚无
那首诗是佣人
那首诗是野蛮的佣人
他不好好呆着
他原地打转
他围着自己打转
当心—那首诗要回来了
那首诗真回来了
他好像透了一口气
他得了灵感
他弯曲膝盖
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里
藤条喀吧喀吧响
他把手放到键盘上
我们听见键盘的音乐
这太美妙了
我不认为还有比敲键声更美妙的音乐
你听—
我有一个真实的身体
我有一个真实的身体。
人们教我把它看成是一个真实的身体。
它有时让我疼。
很少。
我的身体很少让我疼我很少生病。
它有时让我快乐。
经常。
我庆幸有这么一个身体它让我想到自己时
是通过快乐而不是通过疼。
比如我思索时我感觉不到我的额头。
我思索时我不头疼。
思索对我是一种快乐。
由于我用我身边世界的意象来思索
快乐地思索本身就让我接通了世界的快乐。我把我的身体借给世界。
我把我身体的快乐投射给它。
这就是为什么我热爱大自然。
我身上的这个身体信任大自然
并在大自然身上认出我身体上所有的
富饶、色彩、艰苦、严峻和透明。
大自然的快乐就是我身体的正常运转
减速时的快乐。
水的建筑
这是奇迹:一座城市立于水上,同时拥有两片天空。
行者在天空深处行走,他们的脚步变得轻盈。
这是奇迹:以人类的重量,他们却轻盈如鸟。
运动,被自身的形象所分散,成为它自己的思考。
运动在思考,运动在想,迷失于自身的需要。
它的结束重返开始,重新开始取消那不可避免的。
水,大地上思想的可见的体现。
水,加入到事物中的自然的思想。
我看着水,透过透明看见的不再是我,而是透明本身。
透明的微妙游戏阻止我看见:我俯身于它时我是不透明的。
水,在它自己身上有着透明的慈悲。
水把我藏进它的皱褶,没有人看见它的精神口袋。
物质中最女性气息的精神体,沉思它我不用做任何特别的姿态。
我俯身于它,为它弯曲,它也向我弯曲。
这是一种消隐,肉体不再是障碍。
目光从发光的梦幻表面,分散原子尘粒。
肤浅并不是什么痛苦。
难道我们不是凭着幻觉,凭着对不可见的掩饰才变得深刻?
难道我们不是凭着失去大地之水的干燥,才变得黑暗?
在运河的交汇处,城市是一种新语法。
我的肉体,同自身和同类分开的句子,期待同谋者的缓慢。
致敬,向水的建筑。
马克·布朗歇
树 才 译
每个人都练习……
每个人都练习……双脚
踏着死者们的足迹。
一只溢香的眼珠:
书的第一张脸。
星辰总是遥不可及。
就像阴影
它的一圈圈光环
在事物的磨损中失败。
一只手,创造肉身
识破谜团
在一张崭新的脸上。
给必将消亡的结合戴上花冠。
每一只手都练习……从
共同的火中取回符号的物。
嘴唇沾满符号
呢喃出新的法则。
火建立事物,并驱散它们。
马克·布朗歇(Marc Blanchet,1968),法国当代诗人。诗作选自诗集《飞向蛇的语言》,勒布瓦德里翁出版社,2003年(Extrait de La Langue volée au serpent,éditions Le Bois d'Orion, 2003)。
时间分娩失去。
在血液的沉思中
完成婚礼。
在语言中植入
最后的活生生:一句话。
它落入日子深处,
黄金的灿烂坟墓。
为了惟一的谜:
一条荨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