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早已购得台静农(1902—1990)先生的散文集,是陈子善先生编的,我也读过一遍。现在想找来重读,竟一时找不到。我就又买来一册《酒旗风暖》(青鸟出版社,2011年),也是台先生的散文集,秦贤次先生编。其中《忆陈独秀先生》一篇,那文的正题就是《酒旗风暖少年狂》,原来那是陈独秀年轻时代的诗句。原诗是陈独秀记青年时与学者、书法家沈尹默在杭州一段诗酒豪情的生活,原句是:“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桥头日系青骢马,惆怅当年萧九娘。”这是陈独秀的诗句,也是台静农记陈独秀一篇的篇名。一部散文集,取其中一篇的篇名为书名,这也常有。但只取其四字作为散文集的名字,似不多见。我想如果作为陈独秀散文集的名字,也许更合适。也许因为台静农也以喜饮酒而著名?说不清,也就不说了。但是此一文中记述抗日战争时,台静农与父亲逃至四川江津居住,恰逢陈独秀也居江津,台、陈同是安徽人,那里还有一大批安徽人居住。于是台氏就有了同陈独秀结识、交游的机会。虽然陈独秀曾在北大教书,台氏曾在北大读书,但是陈独秀先离开,台静农后入学,两人原先并没有接触。江津相会,乃记之。于是台静农文章里就有了一位生动的诗人、学者陈独秀先生。文章也真深沉秀美,读一读,不单增长知识,而且使读者沉醉于真正的文学之中。我极叹服这种散文境界。
我先看这书的《编后记》,其中说到台氏本人:“我第一次拜访他,是在1988年,托请他的高足,吴宏一兄带领前往。我知台老喜欢喝酒,因此遵嘱特地买了一瓶XO级的洋酒作为伴手礼,也遵嘱不谈有关鲁迅的事。”怪哉!在我的印象里,台静农是鲁迅最喜爱最相信的学生之一。现在的《鲁迅全集》里收入与台静农的书信就有二十封,到1935年还托台静农为他买《南阳画像访拓记》,并商谈汉石画像的拓印问题。师生之间甚为亲密。为什么到台湾后就连谈鲁迅也成禁忌了呢?我又读《编后记》,那里面说在五六十年代,在台湾的台静农和另一位鲁迅的晚辈友人黎烈文,“一直深受情治单位(也就是特务机关——作者注)的盯梢所苦”。所以他就不敢谈有关鲁迅的问题。何况在1947年,他与鲁迅的密友、台湾大学教授许寿裳相邻而居时,遇到许寿裳在夜间被柴刀砍死,状极惨苦。这对一个文人也不会没有影响吧。所以后来他就倾心于书法,与政事及相关的事远离。大约在十年前,台湾有一批书法精品(古今均有)来太原展出,地点就在孔庙。我虽不懂书法,也同老伴一起赶去观看。其中就有台先生的作品。恰好,也有明代大书法家倪元璐(倪鸿宝)的字。在《我与书艺》一文里,台静农明确说到,自己的字是学倪的。我记得当时对比看的时候就感到两者之间那种高傲、不屈、痛苦的情绪,是相同的。好像香港的学者董桥说过,“菜细嚼以当肉,台静农醉看以当倪鸿宝。”他是极度崇敬台氏之文和台氏之书法的。其说有趣,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