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八月份,华天宝升入了县城中学的初三年级。在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煞有介事地进行了演讲,什么“以前论天过日子,现在得论秒了”,“初三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颇有当年庐山蒋公风范。堂下众生哀怨。班主任名字叫做高教文,教语文的,像这样名字里能带出职业的可不多见。因为姓高,所以华天宝的死党陈浩文给他起了个雅号——高衙内。衙内在下课的时间里又布置了一篇叫《面对中考的学习策略》的文章来让孩儿们写。在天宝看来这就是整了容的《新学期新打算》。
放学后,杜威和铁军邀天宝上街,天宝未能禁得住怂恿一起去了。初中时杜威和铁军分在了二班,而天宝在一班。
“天宝,你知道吗?我们班主任第一天开学就打了两个没写作业的。不信你问铁军。”杜威一脸坏笑地冲天宝说。
铁军则用仇恨国民党反动派的眼神瞪着杜威,心里暗骂:“妈的,我的丑事你也敢嘲笑!”杜华二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咱们去吃点麻辣烫吧!”铁军指着前方一排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小吃摊建议道。这种搭棚的小吃摊仿佛已成为县城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三人基于卫生和吃饭人数的双重考虑选择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坐下了。做生意的是一对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女。
当天宝和杜威看到那个女孩时,她也正对着他们笑。姑娘很美,美得如同最近看的武侠小说里写到的:“目如露缀明珠,口如冬梅初绽,齿如碎玉齐排,长得甚是美貌”。《诗经》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天宝想也不外如是吧!
“坐这,这干净。”铁军边擦桌子边说道。他忙于找座位,没注意到美的存在。这时天宝才深刻认同那句名言——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三人坐下,杜威的凳子已然残缺不全,好似晚清版图。
麻辣烫上来了,端碗的正是那位姑娘,她脸上泛着褒姒般的笑,足以倾倒众生。再看那三碗麻辣烫,每碗都倒映着姑娘的笑。原来汤多得齐了碗,米粉如暗礁般不见天日。铁军用筷子捞了些“暗礁”来示众。那“暗礁”经常在暗处度过,冷不丁得见了生人,颇为羞涩,又滑回了海底。杜威暗骂:“妈的,这么少?”
虽然仨人认为地摊上的东西脏不卫生,但三人充分发扬了不怕脏不怕累的“革命精神”吃完了饭。
天色已经很晚了,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柏油路两旁耸立着齐刷刷的路灯,可是没一个亮的。
三人喝着啤酒,唱着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三人已经爱上了这种味如苦药、色如马尿的饮料。他们也许是在庆祝初三的到来也许是在缅怀初二的逝去。
“站在初三的开始,谁也看不到明年中考的风景,就算你站得再高。”天宝装模作样地说。
次日,天宝早早地来到学校,准备抄作业。他厚颜无耻地借来了几本作文,小看一下,不禁愕然,真是不乏绝伦之作:
面对中考的学习策略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中考,而且还是不得不去的中考。也许是人生需要磨砺,也许是成功需要挫折吧……都无从得知。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网吧了。Ade,我的仙剑,Ade,我的红警,Ade,我的半条命。我的学习计划如下:
……
此文章模仿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一段,天宝看来颇为经典。一看又是陈浩文的作业,觉得出自他手便不足为奇了。陈浩文和华天宝是文友,常常切磋文学,对对联、吟吟诗什么的,浩文也颇为擅长此道。只是天宝担心那句“我将不能常到网吧”,不正是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吗?这几天衙内常去网吧查,风声正紧,几次乔装易容到各个网吧卧底,斩获极多。网管见自家的财路被断,叫了几个兄弟想收拾这个穷教书匠,亏了衙内跑得快,不然非搭上小命不可。天宝想到这里不禁好笑。这时预备铃响了,天宝奋笔疾书,东拼西凑地组装了一篇作文交了。
放学后,杜威和铁军邀约华天宝明早去钻城郊的地道,天宝想了想说:“那我再叫上沈蓉吧。”
沈蓉是他们三人为数不多的异性好友,天宝对其心仪已久,只是把这份爱看得很珍贵,不肯轻易示人,好比埋了一个宝藏,自己也不愿刨开来花,至今这宝藏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
他们所说的地道是一个抗战时期挖的防御地道,一直也没被当地政府“破坏”来当旅游景点,地道里很深邃,村民为防止有人来钻故意造谣说有鬼,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天宝心想叫上沈蓉虽然起不到壮胆的作用但就算是死在地道里也值了。
于是三人找到了沈蓉,沈蓉和李亚楠正要去车棚取车回家,天宝把事情一说,没想到沈蓉爽快地答应了。
李亚楠的嗓子里发出了“哎哟喂、瞧瞧瞧瞧、啧啧啧”的怪声,看来人类惊讶时总会口吃。李亚楠这女孩五官长得很俊俏,只是个子低了点。
华天宝有意想送送沈蓉,可恨自己家离得学校近,从来也不骑车。这时陈浩文推着车子出来了,他知道浩文与她俩顺路,瞪着他的坐骑说了句“走”,翻身跃上车子。一伙人便并排地行驶在路上。天宝忽然想到陈浩文的视力差得很,眼镜足有七八百度,还常常不戴眼镜,说怕越戴越深,所以他常常处在半盲的状态。事到如今天宝只好安慰自己:既上之,则安之。
到了路口的转角,杜威和铁军走了。余下的部队又拐到了一个大胡同里,胡同里漆黑一片伸手几指也不见。李亚楠和沈蓉已改成了步行。只有陈浩文还带着天宝在前面“开疆扩土”,突然间一个急刹车。“对不起,对不起。”陈浩文下了车,他差点撞上了人。黑暗中天宝判断出是个个子很低的女性,便说:“浩文你这厮骑这么快干吗?看看!差点撞到了小妹妹。”陈浩文连连道歉。
“二姑,你干吗去呀?”李亚楠银铃般的声音差点把华天宝给石化了。
“这是你们同学?小样儿还叫我小妹妹。”二姑声音里带着笑意。
“小妹妹”走后天宝遭到了李亚楠的一顿毒打。
又走了一段路送走了陈浩文和李亚楠,只剩下了沈蓉和华天宝。走到了沈蓉家的巷子口,沈蓉说:“回去吧,巷子里黑,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华天宝说:“没关系的,送佛送到西嘛,这都快归西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巷子黑没关系,这不有我呢?”梁实秋的文章里写过:“在黑暗中或荒僻处,没有人,女人会怕;万一有人,女人会更怕!”显然华天宝当时没有拜读过梁先生的文章。
沈蓉笑了笑,拗不过他的强权政策只好从权。两人到了门口,天宝说:“你就不想说声谢谢我?送你这么远了。”沈蓉莞尔一笑:“不用谢了,这都是你应该做的,记得明早别迟到。”说完转身进了门。天宝兀自纳闷,她居然抢了自己的台词。
次日清晨,阳光如期而至。天宝起了床,拿了手电筒出了门。还在睡着的华母对华父说:“咱儿子都知道早起锻炼身体了。”
华天宝叫上了沈蓉。沈蓉她今天穿着件白色的小背心、牛仔裤,扎了个马尾,显得很清纯。杜威和铁军相继来了,铁军连连打着哈欠。
四人驱车向北行了许久,好像是武侠小说里所描绘的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个村子。村子不大,早晨时分村子很美,袅袅炊烟飘在空中。四人向东走了走,过了个弯这才看见土山丘下有个洞口,向内张望犹似黑夜。洞前横睡着一株树枝,树叶还嫩着,是有人放在这里掩蔽洞口的。
“我不进去了,我怕,我在这里等你们。”铁军笑着说。
“你他妈真没出息。”杜威率先爬进了洞口,天宝和沈蓉鱼贯而入。
洞口起初极为狭小,人只能蹲着前行,再向前些便可直立行走了。洞壁上刻着很多污言秽语:什么某某某是王八蛋了,什么某某我爱你了……不一而足。再行进一段路后,墙上写的就有文采得多了:
余初游其洞,叹其宏伟深幽,洞内皆土石所砌,尤为瑰丽,遥恤我党军民联心抗日之机敏,余尤感出世太迟,不能与前辈同仇敌忾、杀剿日狗。特立此文以明志。
市北二中罗凯然题
华天宝对此文颇为赞赏,对市北二中的名头更是羡慕,不知道这个罗凯然是何许人也。
地道里蜿蜒曲折、虎踞龙盘,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堵土墙,墙上有个洞,杜威爬了上去。天宝也跟了上去,转过身子来用手撑着沈蓉的腋下,说:“来我帮你。”使上劲提了上来。沈蓉对自己的胸部也毫不吝惜。借助手电筒的余光,天宝看清了沈蓉脸上的红晕。地道又走了一段,转而向下延伸,洞口离地不高,天宝下去后翻过了身,伸出双手要接沈蓉。沈蓉说:“得了吧你。”自己跳下来了。
三人来到了一个极为宽阔的场地,地下杂草丛生,上面有个露天的洞口,阳光照射下来,显得灯光逊色了许多。
“上面说不定是个碉堡。”杜威猜测道。天宝一看墙上有几个坑,呈“之”字形排列向上延伸。三人依次爬了上去,果然是个碉堡。碉堡一半已经坍塌,青色的石砖倒了一地。完好的另一半墙也不足半米,墙上留有小洞用于射击。三人站在上面视野也开阔了许多,看到他们的学校缥缈地耸立在远方。
“来。我给咱们此次游洞留个纪念吧。”杜威伸手捡了一块石头径自刻去,只见他刻道:“洞外有一人曰铁军,年方十六,惧洞内昏黑,无胆进来。我等齐曰,非人哉。”三人相视一笑,按原路返出洞来。车子在地上睡着,却找不到醒着的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