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好好干天宝。你能力很强的,做起事来比他们也负责。我们都高三了,也快退了,下一届出校刊可就全靠你们了。”陆晓琪语重心长地说。说完后又附送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天宝以为这个眼神具有涂改液的功效,把最后一句话的“们”字去掉了,变成了“可就靠你了”。
陆晓琪又说道:“哦对了,你今晚放学后有事吗?咱们文学社今晚要聚餐,你也一起来吧。带你见见新老社员。就在学校旁边那个‘悦来饭店’里。”
“嗯,好的,我一定到。”天宝好像已经失去拒绝这个美女社长的能力了。
晓琪冁然而笑:“那晚上不见不散。拜拜。”
晚上,天宝千辛万苦地在校外鳞次栉比的饭店招牌里找了一个叫“月来饭店”的,并没有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悦来”。心想这个月来饭店名字挺有意思,让顾客光临的周期和女人的生理周期保持了一致。这个饭店并不考究,门口灯箱里的字也是残缺不全了。包间里文学社员已基本坐定,两个桌子都是文学社的。进门时华天宝看见陆晓琪刚挂了一个电话,她看见华天宝进来便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的空位置上,华天宝眼见这桌子上的人除了陆晓琪别的谁也不认识,就连上次见过的罗凯然也不在。众人都用莫可名状的眼神看着华天宝,他也不去理会,问陆晓琪:“你男朋友没来吗?”
“啊?谁?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陆晓琪一脸娇羞地低声反问道。
“上次看见你们牵着手走的。”
陆晓琪笑了笑,低声说:“他刚才打电话说有事先回家了。”
天宝这才知道自己坐的位置原来是为罗凯然准备的。陆晓琪开始给众人介绍:“他就是华天宝,高一的,这次咱们的稿件就是他改的,改得很认真,功不可没呀。”说完众人都干笑了一下。
旁边的一位男生说:“久仰久仰,我听陆晓琪说起过你。”
天宝从没被别人久仰过,只好应付说:“哪里哪里!”见他个子还没自己高,想来只要是个人他都得久仰。
天宝环视了一下这一桌子的人,男多女少。有的好像挺恃才傲物的,有的很明显没什么才可恃却也挺傲物的。
说话间服务员把菜上了。这饭店哪有什么佳肴,先上的几道素菜都是些“残花败柳”,让人目不忍视的,更别说下箸入胃了。又上来的酸拌凉粉好像预料到了自己将受咀嚼凌迟之苦,偏长得润滑难夹,迟迟不肯伏法受诛。鸡汤来了,端汤的服务员实在不卫生,半根拇指都伸进了汤里,华天宝见状大叫:“喂!你这也太不卫生了吧?”
汤还没放稳,就成了众矢之的,除了华天宝、陆晓琪没动外,旁人纷纷盛了来喝,他们对于华天宝的叫嚷充耳不闻。
服务员心下恼怒,却不敢发作,说:“那怎么办?”
华天宝说:“快去换盆新的!这还用问?”陆晓琪手肘戳了戳他,示意不要这么强悍。
那女服务员也不敢违拗,端着只剩了的半盆的鸡汤下去了,出了包间,嘴里嘟囔:“妈的!嫌脏还喝得剩半盆了?”
许久换上来一盆崭新的鸡汤,众人又纷纷盛了来喝,华天宝也盛了,仿佛饮毒一般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毫无半点鸡汤味,如同鸡跳进去洗了个澡。
席间,一男生文绉绉地说:“有宴无酒,岂不不爽哉?”喝酒的提案迅速得到了一群男生的响应。陆晓琪发话:“想喝就喝点吧。”于是两桌社员开始推杯换盏。
正在其乐融融之际,那桌的一个同学端着杯酒来向陆晓琪敬酒,说:“社长,我叫吕小猛,高一年级的,我的文章想必你也看过了吧。我愿意为咱们文学社添砖加瓦!来!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说着一扬脖,干了杯子里的啤酒,嘴里“嗨”了一声,倒立酒杯以示自己喝完了。天宝记得看过他的文章,字迹凌乱不堪,这时往他的脸上望去,青春痘星罗棋布,五官长得同样凌乱不堪。
陆晓琪说:“你的文章我看过,写得不错,再接再厉。”说着摆出副盛情难却的样子喝光了杯里的酒。
这样一来,那一桌的人便频频地来向陆晓琪敬酒,每人最后一句都是“我干了,你随意”。然而晓琪每次都不随意地干了。
天宝这时才知道那一桌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高一新社员,每张稚嫩的脸上却总能呈现出一种成人的世故。
华天宝见那桌都敬完了,轮到自己了,于是也端起酒杯说:“陆姐姐,我也敬你吧。谢谢你对我的栽培,我随意你也随意吧。少喝点。”
说完只喝了半杯。晓琪笑了笑,心中很是感激。
也不知道酒过了几巡,有几个男生貌似酩酊了,嘴里开始跑火车:“你说说咱们这烂学校,那叫什么烂校服呀——”
“就是就是。”旁边的男生搭腔。
“丑了吧唧的,上次还让我填了一个校服的建议表,我问老师,写‘太丑’行不行?老师说除了写太丑写什么都行。我就写了个‘不美观’。”
“哈哈,你小子太有才了!”那男生恭维道。
“你看看人家一中的校服,女生都是裙装,超短的那种。到这。”他说着站起身来在自己的大腿根部比画了比画。
这下不光喝了酒的男生的脸是红的,女生的脸也红了。
那个男生依旧畅所欲言,说话时老爱用书面语,好像出口成章似的,吵着要问服务员拿毛笔,非要学宋江在包间的墙上写几首反诗不可,嘴里念叨:“自杀未遂留笑柄,敢笑老子不丈夫?”
另一个男生则是出口成脏,大骂郁达夫算个什么东西,文章净是病句,沈从文为师不尊凭什么就能泡到校花,郭沫若是个禽兽、谄媚之徒云云。
天宝心想,这文学社怎么都是些这种货色,借助眼神向陆晓琪发问,晓琪的回答器官却换成了嘴——付之苦笑。
八成的人都喝多了,陆晓琪也有些醉意了。她看了看表说:“不早了这次就到这吧。大家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宿舍要锁门了。”说完,男生们相互搀扶着鱼贯而出,好像刚打完群架。
陆晓琪步履蹒跚地结了账,华天宝在门口等她,想同她结伴回学校。
陆晓琪结完账走到了门口,用迷离的眼神认出了是华天宝:“你怎么还不走?”
“我在等你,一起回去吧。”
“哦,我不住校,附近租着房子住的。你快回去吧。”高三很多学生为了学习不受打扰都在外面租房子住。
“哦。”天宝找不出更好的理由送她回去,正要道别,陆晓琪却为他找到了一个不容推脱的理由。她没走几步,脚一踉跄,踩到了路边的水坑里,机缘巧合昨晚刚下了雨,弄得她脚上都是泥。
天宝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却伸手要来扶,天宝也只好硬生生地扶着她前行。陆晓琪已醉意浓浓,上下眼皮已经合上了,只是偶尔微微睁开,告诉天宝住所的方位。两人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陆晓琪的住处。
这房间很小,打点得却很干净整洁。床上铺了张粉红色的床单,床头的不显眼处贴了张陆晓琪和罗凯然的大头贴,照片里两人笑得很甜美。床的旁边摆了张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学习的参考书,什么《高考宝典》《克题法宝》《解题秘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哪个巫婆家。
依着陆晓琪的意思,自己倒头就要睡,可是她脚上还粘着泥呢。天宝看她的样子貌似不能自理了,只好用盆接了点温水帮她洗脚。天宝帮陆晓琪脱了鞋,先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把她那不盈一握的脚放在水里,洗去了上面的泥土,又换了一盆水,重新把脚放了进去,这样一来双足就好比莲藕一般白净光滑了。天宝看见她的脚踝泛起了淤青,心下不禁怜惜,俯下身子帮她揉揉了淤青。洗完后把她放在床上,想去帮她脱了衣服让她睡得舒服点,却又不敢动手,只好拉来被子帮她盖上。
这时天宝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别说宿舍楼门锁了,学校的门估计也锁了。自己恐怕是回不去,陆晓琪的床上倒是可供自己下榻,然而他却不敢,只好搬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了。他心想自己一宿没回宿舍,宿舍楼管肯定早就通知家长了,父母一定知道了。这时手机响了,华天宝父亲打来的。
“喂?儿子你在哪呢?怎么没回宿舍呀?”
天宝一时想不出来应急的答案,只好如实说:“晚上和文学社的聚餐来着,社长喝多了,我只好把她送回家了,这么晚了我也回不去了。”
“你这么快就进文学社了?好样的儿子,你这哥们酒量可不行,他家没人吗?你住哪?”
天宝大喜,庆幸“他”和“她”中文发音一样。“她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着,这里有地方睡,明早我就回去了。”
“哦,那就行,早点休息吧。注意点安全,明早别忘了和你们楼管说一声。”
“嗯,放心。爸,再见。”
天宝如释重负。
这时陆晓琪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天宝吓了一跳。一般来说,天宝做这个动作时是要打喷嚏了,因为如果躺着打喷嚏会打自己一脸的。只见陆晓琪没有打喷嚏的迹象,正想问她怎么了,她突然跑去卫生间里,对着马桶狂吐,里面又不时传来冲水的声音。天宝本想进去给她捶捶背,可又想万一她是上下同时开闸,自己进去了反倒不好了。正在抉择之际,陆晓琪出来了,看着华天宝问:“你还在呀?”
“嗯,十二点了我回不去了。”
“哦,那睡吧。”她说完倒头又睡去了。
天宝一听只是让自己去睡,可关于自己在哪里睡并没有说清楚,只好又靠在椅子上,渐渐地也睡着了。
天还没亮,陆晓琪就醒了,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微笑地看着这个坐怀不乱的学弟——还在沉睡的华天宝。他手里攥着手机,手机的屏幕上打着一行字:“晓琪,如果你醒了记得叫醒我。”陆晓琪看着这行字突然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得视线模糊了。她努力地思考那些残存的记忆,只记得自己聚餐完了头很疼,很困,胃里很恶心,被一个人送回来家,脚上有些痛,忽而又觉得很温暖,便睡到了此刻。
天宝听到了动静醒来了,含糊地说:“我昨晚回不去了,只好留在了这里。”
“呵,没关系,谢谢你送我回来。呜——”她说着又捂着嘴跑去卫生间吐了。天宝觉得一定是酒的惯性,连忙去给她递纸巾,用手去拍她的背,让她的呕吐更顺畅些,只觉得落手处横亘着一条什么东西,也不容细想,说:“姐姐你好点了吗?”陆晓琪面露憔悴之色,天宝突然想到了一个成语:“西子捧心”。心中不免怜惜她。
陆晓琪看了看表,六点了,说:“校门开了,你先回去吧。你夜不归宿,也不知道有事没事。我再休息一会。”
华天宝叮嘱了几句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陆晓琪家。暗蓝色的天空下,繁星依稀尚存。这时,从路旁的网吧里走出了一群刚下夜市的学生,有几个昨晚在一起吃过饭的,看到了华天宝,便打个招呼:“呦。你也是刚下夜市?”天宝愣了一下,敷衍地“嗯”了一声。天宝来到了校门口,门刚开,他和一群刚通宵完的学生一起往里走。看门的保安冷嘲热讽地说:“唉,一群没出息的家伙!光玩游戏就能考上大学?”天宝觉得他把自己也算在内了不免有些不爽,赶紧往宿舍楼里走。经过操场时看见零星的有几个同学拿着本书在背诵,天宝心生敬佩却又自惭形秽。其中一个同学看了一眼单词,然后抬头翻了白眼,嘴里念叨:“desk,desk,d-e-s-k,desk……”拿书的手不住颤抖,天宝还以为他发羊痫风了,可是嘴里并没有吐白沫。那个同学看见华天宝往回走便低声说了一句:“哎!网瘾害人哪!”天宝苦笑,只得快步回了宿舍。
华天宝因为夜不归宿不仅被扣了分、上了通告栏,还被班主任拉去训了话,又写了份深刻的检讨才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