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茹花一听就急了:“不不,我可不穿上裤衩照,羞煞啦!”
摄影师笑得捂住了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误会了,这又不是拍人体写真,不脱衣服的,我是问用甚样的灯光咧。”
钱福顺说:“哎呀,你说清楚嘛,我还以为这照结婚照的地方就是要脱光了照咧。”
摄影师态度好,赶忙赔礼道歉。接着拉开架势,给钱福顺两口子拍了合影。拍完了合影,又把月圆叫进来为月圆拍了几张,并不住地夸:“这孥子真上相,照片洗出来,肯定和明星一样的。”
月圆浅浅地笑。
从影楼出来,郝茹花又点着一支烟。
钱福顺说:“少吸两根吧,走一路吸一路,比我还瘾大咧,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
郝茹花悄悄地撇了撇嘴,紧抽几口,把烟头扔在地上。
月圆却把烟头捡起来,放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中午时分,钱福顺把月圆母女带进了据说是汾阳城最好的饭店——杏花村酒家。
进了一个包房,却就见到了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冯开元。与冯开元同在房间里的还有两男两女,见钱福顺他们进来就都站起身来迎接。冯开元先是让座,大家坐好了,他才给介绍说,这是大女儿国英和大女婿;这是二女儿国秀和二女婿。介绍完了,他瞅瞅包房门口,自语着:“这国梁怎还不回来?”这样自语着又吩咐站在门口的服务员上菜上酒。
钱福顺说等等吧,再等等吧,反正村里人吃饭迟。
冯开元说边吃边等吧。
酒和菜就端了上来。
冯开元见钱福顺一家三口有些拘谨,放不开。他有意要活跃一下气氛,正好有服务员端上一道菜来,是凉拌藕根片。冯开元一见藕根片就想到一个笑话,说:“呵呵,凉拌藕根片。来大家动筷子尝尝,尝尝味道怎么样。”
钱福顺不知道冯开元要讲笑话,接了话说:“这东西是在湖水、河水里长的吧,咱汾阳没湖没河,产不出这好吃的菜。”
冯开元说:“钱支书见多识广,这还真不是咱汾阳产的。这东西虽然不贵重,可对汾阳人来说也是个稀罕。有的人恐怕认都不认得咧。”
郝茹花抢了话说:“这就是个藕根片片嘛,谁还不认的。”
冯开元没有考虑郝茹花为什么这样抢着说话,只道:“还真就有人不认的咧,你不信,你听我说。那回,哦,就是上一次我在你家吃饭前去了一趟煤窑上,就听人们讲过你们村有人吃藕根片的笑话。”
钱福顺说:“煤窑上那些煤黑子就能瞎编排,穷开心,他们能有甚好说的。”
冯开元说:“不过,这个笑话是真失笑咧,我给你们说说啊,说上白彪岭有一家的婆娘去她亲家家里做客,亲家那边就给上了一道这凉拌藕根片,那婆娘吃过了,觉得味道好,却是没敢问亲家这叫个什么菜,怕人家笑话自己没见识。到她的亲家去她家做客时,她就把山药蛋去皮切成片片用开水汆过,凉拌了一盘端上桌子,说,亲家、亲家吃片片,没有时间扎眼眼。她那亲家一听就笑,笑过了才说,藕根片片有眼眼,没眼眼的是山药蛋……”
冯开元讲到这里,他的女儿女婿们先就笑了起来。月圆也觉着好笑,却略低着头不敢出声儿,一种矜矜持持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被郝茹花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郝茹花没有笑,脸色很难看地冲冯开元说:“他佬佬怎说些这样的话咧!”
冯开元不明白郝茹花为什么这样埋怨他,说:“这、这有甚不妥吗?”
钱福顺朝郝茹花摆了一下手,脸却对着冯开元说:“冯董事长啊,是谁对你这样说的,这明显就是臭迫我家咧嘛!”
冯开元才明白过来,赶忙赔礼:“哎呀、哎呀,我不知道是说你们家的,我只是想逗大家笑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这、这怎么就说到你家头上啦。不知者不怪,请原谅、多包涵!”
钱福顺说:“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我当村干部有年头啦,当家三年狗都嫌,就有多嘴烂舌头的人瞎编排臭迫咧。你告我是甚人说的?我回去让孩儿他舅舅好好查查,扎扎实实收拾收拾他!脑袋大出屁股来了,反了天了!”
冯开元说:“我不记得是甚人说的了,不过人家也没有指名道姓,要是真指名道姓说你们,我也就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当笑话再讲这档子事情。你也不用念叨着收拾人家,你们村是在城里都有名气的文明村,文明村的村干部不能耍村霸作风呀!”
钱福顺喜欢戴个高帽帽,冯开元这么一说,他的语气就缓和了许多:“我也不是说这就是说我家的,可不管说谁家,我觉得这样说是败坏我上白彪岭的名声,贬低我上白彪岭人没见识咧!”
冯开元端起一杯酒:“好了好了,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天破例喝一杯,算是给钱支书、给上白彪岭人民赔个不是吧!”
钱福顺顺坡坡下驴,也端起酒杯,呵呵笑笑:“哪里的话呀,也是我太计较了,来,咱喝一个杯底朝天,酒肉穿肠过,情意心中留!”
两人碰了一杯酒,相对哈哈笑了起来。
他两个人一笑,桌子上的气氛就开始显得融洽起来。
月圆是第一次进这样的饭店。那些菜肴她叫不上名儿,但都尝了尝,感觉味道好得很,却是不敢总伸筷子的。汾阳人爱讲究,钱福顺教育过他的女儿们,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夹一口菜,放一次筷子。闭着嘴嚼动,不能说话;嘴里干净了,再拿筷子或者再说话,尤其是与外人坐一个桌子的时候。这就是家教。月圆小时候是左手拿筷子,钱福顺硬是用筷子敲打她的手背才纠正过来。冯开元见月圆这般束手束脚,说:“孥子你放开些,都是自家人,不用太讲究。”
钱福顺说:“她叔叔你可不用惯她,孥子们就要有个孥子们的样儿咧。”
冯开元说:“是你把孩儿们管得太死啦,汾阳的讲究多,你能讲究得过来?”
钱福顺说:“也是、也是咧。”
冯开元和钱福顺聊得很投机。
郝茹花尽量表现得热情大方,竭力显示村干部家属的良好做派,不时插上一两句或得体或不得体的话,以防别人忽略了她。冯开元的两个女儿女婿都是城里上班的人,言谈举止彰显着城里人的文明和修养。月圆按照冯开元的指示,称冯开元的两个女儿大姐、二姐,称他们的丈夫为大姐夫、二姐夫。大姐、二姐虽然是头一次见月圆,却很关心她的,问问这、问问那,还给月圆和月圆的妈夹菜。
桌子上洋溢着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良好气氛。
冯开元继续着儿女们的话题:“我身边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国英、国秀,一个儿子国梁,都已经成人了,现在也就是适当的管管,要紧的是给孩儿们一个好的生活条件和环境,把基础给他们打好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钱福顺说:“是咧是咧,你是当过官的、吃公家饭的大老板,是有大福气、大财运的人,不像我,生就的受苦命。也没能给孩儿们打甚好的基础,麻袋底子绣花,中看不中用。”
冯开元说:“话不能这么说,你好歹是上白彪岭一屁股坐了二三十年的支书村长,这是什么身份?这可就是土皇帝呢!我听说呀,县里正在搞一个开发计划,要把你们那三十里桃花峡开发成旅游胜地,到时候,你这土皇帝可就有了大福气、大财运啦!”
钱福顺说:“早就听说了,可到现在也还是个说,不见动静,谁知道要等到何年某月?”
冯开元说:“说上了就快了嘛!”
冯开元这样说着的时候,服务员端上又一道热菜来,并用普通话报出菜名:“清炖虹鳟鱼,请慢用!”
冯开元说:“呵呵,这可是你们桃花峡的鱼哦!”
钱福顺一下子兴奋起来,因为他发现了新的话题,他说:“她叔叔,你不知道吧,这鱼是我那昌宁镇的二亲家养的咧!我听说,咱们国家原来没有这东西,是那个、那个朝鲜的金日成送给周总理鱼苗苗,咱们国家才有了的。”
冯开元说:“钱支书真是见多识广!你那二亲家也很有眼光,现在城里各大饭店都用他养的鱼,看来他那渔场的效益是错不了的。我是看出来了,将来那三十里桃花峡开发成旅游胜地,他那虹鳟鱼场也能是一个好看点咧!”
钱福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离了我,他比茄子也黑青,连那块地方也占不住。”
冯开元说:“亲戚里道就是要互相帮衬咧嘛!”这样说着,他看了看房间门口,“哎呀,鱼都上来了,这国梁怎么还不见面?”
好像是应着冯开元的话,这时有女服务员挑开绣花的门帘,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
钱福顺一见就站起身来,说:“你看你看,说国梁国梁就来了,国梁过来,坐伯伯这里来。”
冯开元脸上的笑却忽然收拢起来:“不成器的东西,怎么才来?”
国梁说:“有点事情耽搁啦。”
冯开元说:“有点事情、有点事情,你还日理万机咧,你还要当喽国务院总理咧!”
钱福顺还在站着让座:“来来,这里坐、坐这里吧。”
来人正是冯开元的儿子冯国梁。
冯国梁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个子不小,有一米七五左右,只是身板显得单薄了些。说话的嗓音有点细,不似通常的男人们那般粗喉咙大嗓门。他留着很长的头发,长头发遮着前额和眉毛。他喜欢把长长的黑发往后甩,一甩就露出了清秀的眉毛。一甩一甩的,让月圆觉着很潇洒。
冯开元对月圆说:“国梁比你大八九岁,你就叫他哥吧。”
月圆就叫了一声:“国梁哥。”
冯国梁甩一下头发,看了一眼月圆,不冷不热地答应了一声,说:“吃菜吃菜……”
吃过饭,冯开元问月圆:“想不想去冯叔叔家看看呀?”
月圆不敢自己做主说话,一眼一眼地瞅着钱福顺。钱福顺说:“去吧、去吧,时间还早咧嘛。”
冯国梁开车,钱福顺一家三口坐着往冯开元家来。
钱福顺低声嘱咐月圆:“去了你冯叔叔家,不用山猫野怪地乱瞅,要时时处处稳重、知礼、得体。”
月圆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见冯国梁开着车都不忘甩他的长发,觉得既有趣又好看。心里说,城里的男人就是爱讲究、会讲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