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屯东西一条街,沿街是一条小河,河南岸是一片平川地,屯后是山包包,小屯可以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这些年走过好多地方的曹长顺,暗暗佩服无名屯祖先选屯址的眼光,如果没有战争,没有剥削压迫,人心向善,这里该是多么好的生活家园。现在好了,战争结束了,剥削阶级也被打倒了,穷人都分到了土地,如果没有其他变故,以后就剩下安居乐业过日子的好事了。曹长顺这样想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突然,他看见一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赶了几只鸭子送往门前的河套,虽然二十多年不见,但曹长顺从那笔直的腰杆,从那扬头走路的姿态,从那不同于一般农村女人的特殊气质,一眼认出她就是李月红,心中的一股怒气腾地生起……
堂嫂把鸭子赶进河里,往回走时正好和曹长顺打个照面,她可没认出曹长顺,她见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军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本能地拿出她一贯的交际手段,朝曹长顺发出一个极有魅力的微笑。
你是李月红吧?曹长顺压住怒气,尽量平静地问。
堂嫂惊讶了,这个军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当年她为自己起的这个大名,除了她的几个相好,还有土改村农会的几个人,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你是……
我是曹长顺,就是当年你指派日本小衙门把我抓起来的曹长顺,忘了?
堂嫂愣了,但她很快就从军帽下边的“国”字脸上找到当年李永富家长工的影子,但不敢拿准,追问一句:你真是曹长顺?你没有死?
你希望我死吧?但我活过来了,我要死了怎么找你算账?
堂嫂扑通一下跪在曹长顺面前,面如死灰……
这时,部队吹起下午集合号,曹长顺轻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堂嫂,丢下一句“咱们的事以后再说”,匆匆走了。
部队吹集合号是开会,会议结束,曹长顺回炊事班做饭,傍晚开饭时村里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地主婆李月红在自己屋里吊死了。
堂嫂在曹长顺走后是怎么走回家的,都想了些什么,回家后都干了些什么,谁也无法知道,家里除了她,其他人都下地的下地,挖野菜的挖野菜,等下地的人回来,见她吊在自己屋里的房梁上,已经没有救了……
吉发将堂嫂从房梁上解下,就用她藏金货的那床麻花被卷了,和家宝兄弟连夜抬到山上埋了。事后,上了几年学堂的吉发,还编了几句简单的歌,烧在堂嫂坟前,那几句歌是:
生在穷人家,
长在夹石缝。
一心要做人上人,
成了害人精。
争强本无错,
只怪路不正。
钱财威风都拥有,
最后一场空。
对堂嫂的死,村里人有多种说法,有的说堂嫂荣耀了半辈子,钱是她的命,如今钱没了,她活着觉得没意思了,就一死了之;有的说不对,如果因为钱,那土改当时她就该死了,哪用等到今天?她可能得了什么病,又没人可依靠,就趁病不严重时早早了结自己;有的说堂嫂和丈夫关系没处好,要个儿子还变成了仇人,不是家宝举报,藏金的事谁会知道,堂嫂看谁也指望不上了,寒了心,所以才上了吊。
村里不少人对堂嫂的死给予同情,说堂嫂半辈子替他人排忧解难,却解不了自己的难,管得了别人家的事,却管不了自家的事……
曹长顺的炊事班战士在部队常上阶级教育课,觉悟比村里百姓高,看问题比村里百姓远,他们说堂嫂的死是地主阶级反动本质决定,他们仇视土改,仇视革命政权,一心想复辟变天,现在见复辟变天无望,就以死来对抗革命政权……
曹长顺没参加大伙的议论,也不去反驳什么。还没来得及算账,堂嫂就自己了结了,曹长顺心里有点遗憾,但也佩服这个女人的精明和决绝,因为对她来说,这样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