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水中煮过,在烈火中烧过的母亲,终于在1954年,迎来了她的幸福。
1954年的春天,无名屯驻了一支从朝鲜归国暂时在地方休整的部队。村里除了地主富农,其他有闲房间的家,都住进胸前佩戴“中国人民志愿军”牌牌,说话南腔北调的军人。
这支部队的伙房,就安在堂嫂的四合院,当年堂嫂开赌场开烟馆的厢房,做了伙房,当年堂嫂睡觉的卧室,住了一位五十来岁的炊事班的班长。
我想,就是让母亲和堂嫂作出天大的想象,她们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位炊事班的老班长,就是当年那个遭遇了灭顶之灾的曹长顺。
抗战胜利后,曹长顺和大多数战士一样,顺理成章投入到解放战争中。或许是他命大,或许是老天见他遭受的磨难太多,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他,在无数次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中,他活了下来,而且没受什么伤。
三年的内战结束了,曹长顺年龄已大,他本想复员回辽南地区找母亲,但一想那么些年过去,母亲即使健康活着,也早嫁了人。曹长顺也曾动过回辽南找堂嫂算账的念头,但这时朝鲜战争打起,中国要抗美援朝,部队需要兵源,曹长顺就把个人私仇暂时放在一边,跟随大部队去了朝鲜。在朝鲜,鉴于他的年龄,部队把他安排到炊事班,给前方打仗的战士做饭,一直做到朝鲜战争结束回国。
重新回到他生活过的地方,曹长顺感慨万千,往事自然一幕幕都浮上心头……关于母亲,他不想去寻找,他坚信母亲早已嫁人,他不怪母亲。在那个社会,一个弱女子,在他生死不明的情况下,除了嫁人,还能有什么生存之路?现在他最想寻找的,就是堂嫂,他想揭开当年的内幕:一个跟他无冤无仇的女人,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无名屯离李沟村虽然不远,但当年曹长顺成天忙于地里的活,从没来过无名屯,对无名屯并不熟悉,要寻找堂嫂,还得去那个让他痛让他恨又让他梦绕魂牵的地方。过了几天,曹长顺待炊事班一切就绪,就请了个假,去了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凝结了他多少爱恨情仇的李家沟。
二十多年过去,李家沟并无多大变化,不过多了几处农舍而已。姥爷李永富的住宅已经易主,但院墙仍然是过去的院墙,大门也是他熟悉的大门,只是破败了不少。墙外那棵惹出许多祸端的刺槐数还在,已经长粗了许多。
曹长顺叫开大门,一个曹长顺不认识的女人走出来,从这个女人口中,曹长顺知道姥爷李永富已被镇压,房子分给了她家。曹长顺打听堂嫂的侄子现在住在哪儿,女人说他们都还住在老地方。
堂嫂的侄子已经不认识眼前穿着军装的曹长顺了,待曹长顺说出了自己是谁,两个侄子的嘴张大了半天都合不拢。当年曹长顺被抓轰动不小,他们都以为那个可怜的长工早已异乡为鬼了,而现在竟回来了,而且变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从堂嫂侄子的嘴里,曹长顺不但打听到堂嫂现在的住处,更让曹长顺没想到的是母亲李玉芳也住在无名屯,而且知道嫁的男人已故去,一个人领着两个孩子过日子,过得很辛苦……
往回走的时候,曹长顺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
已经是阳春季节,天蓝蓝的,风暖暖的,晴空里已有不少鸟儿在欢叫……田地里,人们已经开始捞地匀粪,准备春播了。不时有三三两两的男孩女孩,拐着筐挖地里最早长出的可以喂鸡喂鸭的苦苦菜……这些情这些景仿佛让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那些既艰辛又甜蜜的岁月……他决定先不找李月红,先去找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苦命人,二十多年了,她也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