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气寒冷,姥爷照例早早起来,天刚见亮就拐着粪筐出门了,去寻找那些冻得硬邦邦的被他视为宝贝的狗屎。母亲李玉芳一夜没合眼,见天亮了,就无精打采地起来做饭,收拾屋子,心里七上八下,猜测不透曹长顺为什么没来,难道被人看见不好进来?还是出了什么事……
日头上到墙外的槐树顶上时,街上开始闹闹嚷嚷,母亲第一感觉是街上的吵嚷与曹长顺有关,可能是曹长顺出事了……母亲正忐忑不安,堂嫂的二侄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叫:大姑,大姑,衙门里正往外押犯人,犯人已经出来了。
什么犯人?母亲紧张地问。
衙门里抓的几个犯人,有一个还是以前在你家干活的伙计。
天啊!母亲的头轰地一下胀得老大,你说是曹长顺?
就是他,他不是走了好几年了吗?怎么在这儿被抓了?堂嫂的侄子大惑不解。
母亲什么也顾不得说,扔下堂嫂的侄子就往街上跑……
街上,几个五花大绑的“犯人”,被拿枪的警防团押着上了一辆马车,曹长顺一边上车一边频频往姥爷家的方向张望,看见了,他终于看见了披头散发正疯了一样往这里跑的母亲,他想站住脚,被拿枪的警防团捅了一下……
母亲跑得急,摔了一个跟头,爬起再跑,等她终于跑到跟前,“犯人”已经被押上车,为怕他们逃跑,两腿也都被捆上。
长顺,长顺……母亲大叫。
曹长顺挣扎着要下去,怎奈被绑得结结实实,知道挣扎无用,就大声喊:玉芳,我对不起你,你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马车走了,母亲跑着去追,被赶上来的姥爷拉住。
母亲想挣脱姥爷,被姥爷打了一个嘴巴骂:死丫头,你还嫌丢人不够啊,快给我回家。
母亲不理,拼命挣脱姥爷,嘴里大喊:长顺,你回来啊,你不能丢下我,长顺……
马车已经走远,母亲昏死过去……
母亲李玉芳昏睡在炕上,雍容华贵的堂嫂扭着细腰来看她。堂嫂很会保养自己,虽然天天锦衣玉食,却一点也不发胖,快四十的人了,依然光彩照人。
她就一直这么昏睡着?堂嫂问跟在后边进来的姥爷。
是啊,已经三天水米没沾牙了,再饿两天人就交代了。姥爷发愁了。
其实母亲在堂嫂进来时就醒了,但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就闭着眼装睡。
你说那个该死的曹长顺是不是前世跟俺家有仇,家里这才安宁几天?他又跑来搅和。姥爷一提曹长顺,气就不打一处来。
有什么办法,看来他们是真的好,隔了好几年还能跑回来找。当初你要成全了他们,哪有现在这些麻烦。堂嫂这倒是实在话。
姥爷也有点后悔:我还不是为她好,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让芳子跟了那小子算了。这次他要是太太平平,我也叫芳子跟他去了,可他……他怎么就让人给抓了?
怪他运气不好呗,耗子倒霉碰瞎猫,兔子倒霉遇老雕,偏偏在他翻你家墙头的时候碰上了警防团查夜,就被当做入户行窃的坏人抓住了。堂嫂撒谎,眼皮都不眨。
那衙门也该问问清楚啊,怎么半夜抓了一大早就急赶急地送?什么也不问就当做坏人送走了?姥爷感到奇怪,疑惑地问堂嫂。
这是命,一定是他前世做了什么孽了,这辈子才有这个命。堂嫂被姥爷问得心虚,赶忙把她跳大神时哄骗那些无知妇女的鬼话搬出来哄骗姥爷。
姥爷也相信这是命:也许是吧,人一辈子什么命是注定的。曹长顺就是这个穷命了,一小没爹没妈,才那么小个孩子就从山东流落到咱这地方,不是我收留了他,他早饿死了。哪成想,小时候没饿死,活到现在还得死,听说被日本人送到北边去的,很难能活着回来。
谁说不是呢,去了那里,就是去了阎王殿。堂嫂添油加醋,故意说给母亲听,好让母亲对曹长顺彻底死心,她已经看出母亲在装睡。至于曹长顺是死是活,对她来说微不足道,曹长顺在她眼里,没有一只小猫小狗重要。
这天晚上,堂嫂不顾家里晚上的生意,住在大侄子家没走,她已看出母亲不想在这个人世上苟活了,所以,她得留在李沟注意母亲,否则,她的计划就泡汤了,她的这番心计也白费了,还白白祸害了一条人命。
堂嫂的估计没错,当天晚上没事,因为母亲不想把生命结束在自己家中,当年母亲的母亲死在家中,姥爷很长时间没敢去那间屋子,她不想让姥爷再害怕一次,决定到外面去结束生命。
第二天,母亲李玉芳趁姥爷去邻居家有事,悄悄找了根绳子溜出家门来到野外。野外,寒风呼啸,衰草哀鸣,随处可见枯黄的落叶在随着劲风翻卷,一只老鸦站在落光了树叶的枯枝上哇——哇——地哀叫……
虚弱的母亲在一块田头找了棵歪脖子柳树,毫不迟疑把绳子在柳树上结了个扣,然后毫不迟疑将她那还年轻的头伸了进去……
一个穿金丝绒大衣的女人从后边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