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乡下回来,人像旱天岭上枝叶枯黄的庄稼一样,软塌塌地没了精神。躺在床上发了半天愣,到晚间新闻联播时,打开电视一看,中央气象台发布消息说,随着一股冷空气的东移南下,宁夏中部干旱带地区近日有一次明显的降雨过程。当看到这一气象信息时,我兴奋地舒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五楼的阳台,越过城市的灯火,朝着夜幕下的东南方眺望,禁不住独自欣喜,家乡那片焦灼的土地要落雨了。
老家是在黄土高原的大山深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那是一片绵延起伏望不到边际的黄土地。浑圆的山顶上偶然长着一两棵老树,陡峭的沟壑里深藏人家。因为黄土高原的气候特征是干旱少雨,所以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们对水的珍惜、对水的利用能达到极致。
昔日山里人家做厨房的那孔窑洞里,地上都有一排大小不一、粗细不等的水缸,分别盛着两种水,甜水和苦水。甜水即雨水,用水窖蓄存,夏天降雨把窖灌满,冬天下雪再填雪。甜水供人食用。如若一年缺了雨雪,那就要吃苦水的。苦水是深沟里的井水,用来饮牲口、洗锅、洗衣服。因为缺水演绎出了生活中的许多故事和笑话。说是某村庄有一个俊俏的姑娘,一心想嫁到有水的地方,一日嫂子通知小姑子做好准备,第二天有一个北里的“水鸭子”要来相亲。姑娘害怕别人看不上她,次日一早就收拾打扮,美美地洗了一把脸,坐等。半晌午嫂子才跑来说,小伙子有事相亲推后。小姑子生气地埋怨嫂子:“你咋不早说嘛,哄得人把脸都洗了,真是!”听了这个故事,不由得让人既好笑又伤感。
在我的记忆里,山里人与弥足珍贵的水结下不解之缘,而这记忆里有喜悦,也有苦涩。小时候每逢下雨,大人娃娃都忙活起来了,男人们扛一把铁锹去给窖里放水,女人则拿出家中所有的大小容器,放在院子里接收雨水,孩子们照老人说的那样,为了把雨“诱惑”住,一边在雨地里欢跳,一边对天上的云彩叫唤:“雨呀,雨呀,大大下,精尻子娃娃不害怕……”一场好雨是山民的节日,焦渴的大山便有了风姿,呈现出林茂粮丰、草肥畜壮、鸟语花香的景色。水真乃生命之源。
为了能早一时把雨盼来,我无法入睡,干脆搬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等雨。刚一闭上眼,脑海里又闪现出那山峁上整齐的梯田里除了柠条一点单调的绿色外,再就是黄土的底色、稀疏的草木、荒芜的山梁来。太阳像个火球,悬在头顶烧烤。老人焦虑的脸、人们盼雨的眼神,有些揪人的心。
下一场吧!下一场吧!好好下一场吧!
我虔敬地卖力地祈祷着,睁大眼睛盯着窗外深阔而莫测的世界。我一边暗暗祈祷着,一边按捺不住莫名的愤怒,真想舍命地向着旷野、向着空荡荡的天空大吼一声,我甚至指望自己有一种近乎邪祟的能力,可以呼风唤雨……一道闪电亮过,开始打雷了。雷声像巨大的玻璃在半空里撞碎,锐利雪亮的闪电一次次把窗玻璃照得惨白如纸。枝杈纷乱的树影在街道两旁狂舞着,像是预告着一个难得而又确切的消息。我真的满怀指望了,我的眼里甚至噙满了泪水。我想,如此盛大而又庄严的一个仪式,难道会空做一场吗?断不会的……
待我从梦中醒来,天大亮了,天空中飘着几朵像棉絮一样的浮云。原来,守盼等待了一夜,雨还是没有落下一滴,我眼里渐渐噙满了快要滑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