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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抉微钩沉

纵,爱一生,隔日烟花,海市蜃楼。

又到了漫山枫叶红遍时,九岁那年,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决定远离红尘的母亲选择了在飞观中的后山建造一间小道观,隐居其中不问世事。

为了使这座山一年四季都有颜色,她命人在山上栽种各种植物,这样,便不会显得寂寞冷清。

然后母亲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出观,这外面的风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到的。

任东篱望一眼那些红得深沉的枫树,想了想,拾阶而上。

这一次不等她燃起香烛,那老尼已经恭候在门前,见了她,淡淡道:“夫人说得没错,三小姐果然如期而至。”

任东篱微微诧异,道:“我与母亲约过时间吗?”

而且,为何称谓从“三公子”变成了“三小姐”?

老尼道:“夫人恭喜三小姐出阁,这只帕子,是夫人特地绣予三小姐的贺礼。夫人还说,母女情深,对于婚姻大事,纵不能出面亲贺,还是要略尽绵薄之力。”

任东篱更觉蹊跷,奇道:“母亲如何知道父亲要我和金猊联姻的事——难道,她出来过了?”想到这一点,向来稳健的个性起了波澜,心情竟也有些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

老尼道:“夫人从不离观,三小姐是知道的。”

任东篱打断老尼,哼道:“不出观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你满口瞎话,仗着自己侍候母亲多年,以为我就不敢责罚你吗?”

老尼不愠不火道:“句句实言,并无虚假。”

任东篱见她稳若泰山,坚如磐石,自己的威吓并无起到半点作用,细细想来,就算她真的满口瞎话,自己也断然不能动她,方才真是冲动了些,以致口不择言,于是缓下态度道:“东篱失礼了,师太别见怪——可是母亲如果没有离开,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

老尼却不答她,兀自道:“夫人的意思,贫尼已经转达,三小姐珍重。”说完欠身离去。

木门合拢,一切归于静寂,任东篱怔怔站在原处,半晌回过神来,微叹一声,沿着来路下到湖边,按照习惯拣块石头坐了会,这才想起那老尼递到自己手里的帕子。

帕子折了一折,打开来看,上面空空如也,只在右下角绣了一句话。

长相守,负相思,海市蜃楼。

什么意思?

任东篱只知道母亲每次给她的一句话,都能一针见血戳中要害,母亲闭门不出已经多年,却对世事看得透彻无比,实在叫人费解。

“就知道你在这里。”

一句话随风飘来,她侧目望去,是二姐放云裳。

放云裳立定,笑道:“怎么,遇到麻烦事了?”瞥一眼她手中素帕,伸手夺来,念道,“长相守,负相思,海市蜃楼?呵呵,娘亲就是个死脑筋!”

说罢,扬手就将素帕抛出。

“二姐……”看帕子落在湖面上,被碧绿的水逐渐浸湿,任东篱微微叹气,“不过一条手帕,何必呢?”

“是她先抛弃了我们,你竟还心心念念挂记着那个女人!”放云裳冷冷道,“其实你喜欢陆抉微是不是?是就去把他弄到手!正道人士又怎么样,那些无能的大家闺秀能与我们相比吗?”

任东篱笑道:“二姐你率性而为,是一位真性情的女子,东篱向来自叹不如,那些无能又做作的大家闺秀,自然是无法与你相提并论的,不知找寻秦少辜方面可有结果?”

放云裳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是好是坏,都注定纠缠后半生。我特地绕回飞观,只是为了问你一事,上次在昭还寺,陆抉微说他与少辜是八拜之交,此事当真?为何我以前从未听少辜提过?”

任东篱道:“八拜之交也分两种,一种是搞得天下皆知,公开结拜;一种是碍于某些原因,只求天地为证,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俩大概是后者吧。”

顿一顿,她突然“咦”了一声:“秦少辜没死的事,他应该早就知情……难道这个消息是他放出的?他为何要这样做?”

放云裳道:“无非是想算计谁罢了,不是说他神机妙算吗?大概早已得知五侯府与闲邪家要联姻的事了,未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任东篱暗忖,如果真照陆钩沉所说,《陆抉微》此书中所记载的方法能够预测未来,他想必早已运筹帷幄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鱼儿咬钩。于是转头道:“二姐,这可能是局,你与秦少辜接触的时候要分外小心。”

放云裳哼道:“这个我知道,早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还用你教吗?不过你做事向来很有效率,为何独独在对待姓陆的事情上犹豫不决,实在令人生厌!”

任东篱摸了摸头,笑道:“跟下棋一个道理,一步错,满盘输,怎么能不小心计算呢?”

“既然如此费神,何必要与那种人来往?!”

“互相算计,也是一种乐趣呀。”任东篱仍然淡淡地笑。

放云裳转身道:“我要去赴约了,你好自为之吧,不管是谁,到底要选一个,徘徊不定没有好结果。”

任东篱答应一声,然后思忖,她指的另一个是谁?莫非是长了张倾国倾城美女脸的金猊?不是吧……想起来都觉得好笑,自己哪次不是把他整得吹眉毛瞪眼睛却无从反击,真是有趣至极。

他的话……如果再来往一阵子,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呢。可是转念一想,即使完美有如陆抉微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也只是知己——而已。

不会再进一步。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两扇笨重的雕花铜门在迟滞声中开启。

铜门之后是一个玄奇的世界,一条自身会发出淡淡荧光的走道绵延开去,尽头隐没于黑暗深处;耳畔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听不见任何一星半点的响动。

任东篱踏上珠光夜道,身后两名守卫欠身致礼,然后合拢铜门。

不知走了多久,珠光夜道尽头出现一面同等材质的墙壁,数尺见方,呈半透明状,壁上一种晶莹的液体,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徐徐流淌,其后有模糊的人影,任东篱站住,开口:“小弟,打扰你了吗?”

沉寂许久,壁后传来一声回答:“……三姐,你怎会来此?”

“看你练得如何。”

“无碍,只要再过十天,即可大功告成。”声音虽是少年所有,却带着修行数十年之人也少见的沉稳,“让三姐忧心,凤眠实在抱歉。”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你没事就好。”任东篱顿一下,继续道,“三锡命的修行过程近乎苛刻,九死一生,小弟你不但成功,而且居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证明父亲眼光卓绝独到,这项绝学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那声音道:“请三姐转告父亲,父亲的霸业,凤眠一定会尽心出力。”

时间在浅思中流逝,任东篱收敛心神,笑道:“那就静等小弟的佳音了。”

水壁后淡蓝色身影动了动,少年清冽的嗓音淡淡答应:“嗯。”

沿着珠光夜道回到雕花铜门,重见天日,任东篱不由得为闭关修行数载有余的兄弟感慨一回,将生命中懵懂之后迎面而来的第一段美好时光耗损在无声无色、与世隔绝的真空,换回残毒无敌的武学修为,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吗?

等候在外的红袂立即迎上,欠身道:“公子,陆钩沉已经到了画眉舫。”

“喔?”任东篱笑道,“我与他约定的时辰尚未到,他怎么就到了?我看是你等不及,硬把人家拉去的吧?”

红袂噘嘴道:“公子讨厌啦,明明就是他自己登船的。”

主仆二人沿着江畔步行至画舸,远远便望见一条修长的玄色身影站在甲板上,红袂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当即在主人身后赞叹道:“如果不是终日死气沉沉的话,光看外表倒是个不输给观棋君子的不凡人物呢。”

说着说着脚已踏上船舷,二人口中的“不凡人物”转身,依然是那副淡淡表情,动作迟缓地揖礼,“小人见过三公子。”

“又不是在家里,客气什么。”任东篱挥退二婢,指着案台对面的椅榻,“坐。”

陆钩沉道:“不敢,三公子约小人来,有何吩咐?”

任东篱缓缓“哎呀”一声,笑道:“这也拒绝,那也拒绝,人生会少了很多乐趣的,不是吗?”

陆钩沉淡淡道:“秋风不敢吹,谓是天上香。黑煞曼陀罗这样的极品,不该浪费在小人此等庸才身上,三公子还是省省心,直接说正事吧。”

任东篱顿了一下,笑道:“你的疑心病真重,我可以很负责地说一句,在这种上好的蒙顶石花里,我是不会舍得放任何其他改变它口感的东西的。”

陆钩沉道:“通常要死的犯人,总是会享受一顿特别的大餐,公子用这种上好的蒙顶石花里招待小人,其用意不言而喻;何况曼陀罗不一定非要喝下去才会起作用,粘到闻到,虽然药力不及服用,但要麻痹两三个时辰还是没问题的。”

任东篱兀自端起茶杯,道:“蒙顶石花虽然名贵,千金难求;可是我的天上香,即使倾出一座城池,也未必能换得半钱,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动用它的。”

陆钩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插入道:“那我是该庆幸自己有这个资格尝过你的‘天上香’吗,任东篱?!”

陆钩沉目光向后一瞥,但尚未触及来人便收回,大概在这瞬间已经料到来者是谁。金猊大步越过陆钩沉,坐在任东篱对面的椅榻上,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回头面朝陆钩沉道:“瞧,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哦。”

陆钩沉淡淡道:“做人小心,是小人的一贯原则,还请三公子宽谅。”

任东篱道:“无妨,琴音一曲待客,陆公子可有意见?”

陆钩沉道:“无情画舸的‘浮生六趣’有多厉害,小人早有耳闻,如果可能的话,自然不想领教,免得清醒过来时刚好发现自己身首异处。”

金猊道:“你这人真麻烦,茶不喝,琴不听,干脆把自己关起来得了,猜忌心这样重。”

陆钩沉道:“赤炎公子自小生在一个强大的家族里,旁人害你不着,伤你不能,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金猊哼道:“好,你不听就把耳朵捂起来,我听。”

陆钩沉道:“如果三公子传小人来只是为了饮茶听琴这样的风雅事,请恕小人失陪。”

任东篱微微抬手,止住送琴过来的红袂,转脸笑道:“陆公子,你可以回去,不过,也得等我的画舸先靠岸啊。”

陆钩沉一怔,放眼望去,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宽阔的江心处,这怎么可能?明明一直没察觉到一丝晃动!

金猊大笑一番,道:“哈,既然你不喜欢人家跟你来暗的,那就公平一点,有兵器的亮兵器,没有的话,本公子拳脚让你。”

陆钩沉不动声色望向任东篱,后者细长白皙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微微笑道:“个中原因,以你的聪明程度应该不难猜到。”

明白了大概后,陆钩沉淡淡一笑,“言多必失,千年古训。二位合攻小人,小人绝对不是对手,但小人也不想就此葬身江底,权衡之下,打算与三公子你做笔交易。”

任东篱十指游走琴弦之间,漫不经心道:“和平解决才是上策,陆公子识时务,足以跻身俊杰之流,请讲。”

陆钩沉伸手入怀,抽出半本残书道:“书在这里,可以交给三公子,不过……”

金猊问:“不过怎样?”

陆钩沉瞥他一眼,讲残书抛出,任东篱接了,迟疑一下,缓缓翻开一页,目光自上扫到下,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抬眼道:“请继续说。”

陆钩沉道:“从这里去到江南红粉居,走水路大约需要十天。十天后,陆某希望拿回全本,三公子明白我的意思吧?”

任东篱点头,“一清二楚。”随即招来红袂,吩咐道,“用小舟送陆公子上岸。”

陆钩沉刚一离开,金猊便自任东篱手上夺过书来翻,“不是说杀了也无所谓吗?怎么这样轻易就放他离开!”

嘴里虽然嚷嚷着,但刚看几行金猊便明白过来,书中文字,大概是来自异域,奇形怪状,丝毫看不懂。

任东篱托腮,单手挑着琴弦笑道:“他的命不但没有贬值,这下子反而还升了不少。唉,是我打草惊蛇,让陆钩沉开始有所防范了,日后要他为我办事,恐怕难上加难咯。”

金猊继续翻着,哼道:“我就不信世上除了姓陆的,别人都看不懂这种蝌蚪文,五侯府交游广阔,而且天南地北来去自如,此书交我,一定给你找到看得懂的人。”说罢,不由分说就揣进怀里去。

“喂……”任东篱无奈地斜了他一眼,后者置若罔闻道,“不是要弹琴吗?听众还没走光呢。”

任东篱顿一顿,笑道:“你不怕我的迷幻琴音吗?可能会让你做出你不想做的事喔。”

金猊懒懒看她一眼,“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你要我做,而我不愿意做的!”

任东篱“哈哈”笑道:“这句话稍微翻译一下,就是‘不管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的意思咯?”

本来又是一句调侃他的话,金猊却语气淡淡、语速笃定地回答道:“然也。”

任东篱微微一怔。

除了自小培养的忠贞下属和体内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兄弟外,世间似乎很难再有一种动力或者关系,能让一个男子肯为一个相识不久的女人去做“她要求的任何事”。

金猊道:“这样目光专注地看着我,是在想怎样拿回那本书吗?本公子又不稀罕,你要,给你就是。”

任东篱笑道:“我要是想对你做坏事,一定不会直视你,方才只是在思索一个关于我俩的问题。”

金猊道:“哦?什么问题?”

任东篱停了一下,指尖暗运柔劲,那琴声立刻变得愈加清昂,她笑道:“我在想,为什么你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呢?难道你才见我几面,就爱上我了不成?”

金猊一时语塞,但一味沉默,又担心被人误解成默认,于是道:“我还没想那么多,只是暂时觉得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不讨厌而已。”

任东篱笑了起来,那笑容既妩媚、又冷艳,只听她淡淡道:“别再演戏了,赤炎金猊,你和我目的一样,是为了得到全册的《钩沉抉微录》。”

她换了个调子,又道:“你演戏倒是非常成功,我承认差点就被你骗了去——上次在红粉居,曼陀罗对你根本无效,我与陆抉微的对话,你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任东篱打破短暂的沉默,笑道,“没有人会在中过一次‘天上香’后,第二次就免疫了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五侯府所有成员中,体质最特殊的一个。行云侯知道我善于用毒幻,所以不派别人,独独派你来联姻,正好可以相生相克,一边套内幕一边装无辜,顺便煽动闲邪王和观棋君子开火,让你们坐收渔翁之利——我对于精打细算的人,向来都非常欣赏,行云侯也好,阁下也好,任东篱佩服、佩服。”

沉寂良久,金猊摸了摸下巴,看一眼茶杯道:“长侯说得没错,女人一旦精明起来,远在男人之上。我很想知道,这第二次‘天上香’,你是什么时候放进茶杯的?”

任东篱道:“答案是,我根本没放。”

“那你如何知道我对曼陀罗免疫?!”

任东篱手指一顿,琴音滞涩,她伸出手,直入金猊的衣襟,从里面捻出一枚金色钗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虽然微弱得需要我费点工夫来确认……但你身上确实带着它的气息。”

金猊看一眼那朵钗花,悠闲道:“这样说来,第一次见面,你已经故意留下这朵花试探我;第二次在红粉居,也肯定我是在清醒状态下听到你们的对话。至于帮我约战陆钩沉抢夺他的半本书,应该算是试探完毕的最终确认吧?”

任东篱凝视着他,淡淡笑开。

“然也。”

金猊哼道:“可惜我跟你相反,对于聪明的女人,却是恨之入骨。你也知道你的毒和幻术,都对我无效,其实大家继续装聋作哑地演戏,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何必呢?何必要撕破脸皮,一拍两瞪眼呢?”

任东篱却笑呵呵地撑着下巴道:“同样都是装聋作哑,我跟抉微能演下去,跟阁下就不行。演戏嘛,也是要看对手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来越期待阁下被拆穿后的表情,一想到如此倾国倾城的脸上会出现那种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神情,就觉得浑身舒畅,急不可待。”

金猊怒吼一声:“你给我闭嘴!”

此声刚出,江面上倏然炸起几根数丈高的水柱,如同疾风骤雨扫过,鱼虾等生物“噼里啪啦”往甲板上砸。

任东篱乐不可支,“哟哟哟,本以为你什么都是装出来的,原来痛恨别人说你美貌的脾气一点都不掺假,东篱错怪你了,我还道你原本是喜欢听好话的呢,搜肠刮肚准备了一箩筐夸你闭月羞花、千娇百媚的词儿来哄你开心,好从你手下捡回条小命……”

红袂钻出舱门,撑了把红油布伞,一跑三跳地近前来,掌在主人头上道:“公子你一定要多夸、尽量夸、往死了夸,你不看看赤炎公子一生气,咱们船上就大丰收,就算吃不完,送给渔民也是好的。”

任东篱连连点头道:“此话不错,红袂,我看你干脆下船去,快马加鞭通知沿途所有渔民,叫他们准备好,在我们经过时齐声欢呼‘赤炎金猊美貌无双,沉鱼落雁’的口号,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红袂大喜道:“这个口号好,那西施王昭君,都是夸大其词,哪有鱼雁看见她们后真的沉下去掉下来的?咱们赤炎公子就不同了,瞧!”她移开伞,麻利地接住一条大肥鱼道,“真的有鱼掉下来哦!”

金猊眉梢一挑,放在案台上的手指微动,任东篱早有防备,琴弦一震,两股内力在红袂脸边数寸之处撞击、消解。任东篱挑眉笑道:“金猊,我不是只会施毒或者幻术而已。”

口气中已暗藏警告。

金猊渐渐平缓下来,是啊,她除了精通药毒幻术,内力琴艺,只怕嘴皮子工夫更不在其下,偏偏他什么都不怕,就是对这种挖苦调戏没办法!当下冷冷道:“任东篱,你若是真叫沿途渔民喊……喊那种口号,小心我血洗这条江河!我就不信那些渔民也能像红袂一样好命,有你暗中维护。”

任东篱呵呵笑道:“哦,好啊,你要大开杀戒,我无所谓,难道我无情画舸的名号是给人叫假的吗?不过我会记得告诉当今武林盟主陆抉微陆公子,再由他在群雄会聚的武林大会上宣传一下,说你杀了沿河几千人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欢呼……哎呀,欢呼什么你知道的啦!”

那一刻金猊心中,不,整个胸腔里都充斥着要看到这女人气急败坏表情的狂烈执念!如果有什么话能使她脸色阴沉,他会侵略一座道观,挟持所有道士围着这个无情画舸念上几昼夜。

可惜她对言语上的攻击置若罔闻,更不在乎其他方面的失去与得到。她所重视的父母兄弟,若只是单纯为了看到她发狂而跑去杀那些人的其中之一,这代价也太大了。

总而言之,任东篱后台太猛,加上她自己也是个啃不动的超级硬角色,要重重打击她,实属妄想。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金猊并没打算就这样放弃。

任东篱笑道:“怎么样,虽然你我之间已经坦诚相见,可外人并不知道究竟。你要不要继续装疯卖傻,和我一起去陆抉微那里换取另半本?说不定他肯翻译哦。”

金猊冷哼道:“废话。不过,书我保管,回程亦然。”

“哦,随便你,我无所谓。”任东篱毫不介意,笑盈盈地盯着他,那眼神简直就像姐姐看到了水汪汪的小妹妹,看得金猊咬牙切齿又不便发作。

与陆钩沉之约,期限是十天,但未免节外生枝,任东篱命人加紧前行,日夜不息,在第七日正午便来到江南水乡。

“红粉居就在前面,金猊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金猊瞥一眼那些白色纱帘,伸手入怀取出半本《陆钩沉》,刚递出去又收回,道:“别耍花样喔。”

任东篱接过残本,道:“彼此都看不懂,就算给你拿到全册又怎样?”

金猊笑道:“又怎样?也许我可以一把火烧了它……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东篱知道以他的个性不是干不出这种事,边暗中防备边笑道:“这又是何必?还没闹到那种地步吧!”

金猊像发现什么重大秘密,叫道:“呵,原来你也有忌惮的事啊!”

任东篱无奈道:“是是是,真没见过你这样小气的男人,难道……”

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金猊怒道:“喂,不许说出那句质疑的话!”

任东篱笑道:“哈哈,你倒慢慢开始了解我了。”

金猊道:“快去快回。”

本已踏上舷板的任东篱闻言回头瞥他一眼,笑笑,自顾自地去了。

良久,金猊耸耸肩膀,“真奇怪,笑什么笑。”

“公子,难道你不觉得你刚才那句话,口气就像娘子嘱咐夫君早日归家一般吗?”

红袂站在身旁,凉飕飕地抛出一句后,捂着嘴吃吃笑着跑开了。

“纸醉金迷红粉地,歌舞升平帝王家?每次来老子都想好好骂这个家伙一顿!什么品位嘛,搞得住所像妓院,像妓院就算了,偏偏还装风雅、学高格调,什么帝王家——这种帝王家,老子真是一步都不想踏足!”

一名身缚巨刃、衣衫褴褛、须发半百的老者骂骂咧咧走过折桥,朝湖心的凉亭进发,一路上,声音远远传来,如洪钟一般响亮。

“不想踏足,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湖心凉亭的儒雅男子正端起茶盏送往唇边,闻言眼皮一翻,“还不坐,要我三请四邀吗?”

老者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桌边,“棋篓子喂,打死你你也想不到老子前些日子遇到了谁!”

陆抉微抚额,“啊慢慢慢!前些日子……前些日子你不是追踪龙渊去了吗?”

“正是在追那个杀千刀的小王八的路上!追到一半,居然看到一个死了多年的朋友,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奇到极点了?”

陆抉微笑道:“让我猜猜,莫不是仆姑箭君秦少辜?”

老者一惊,“啥?棋篓子你也遇到秦少辜了?刚看到时老子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这事情忒邪门,他不是死了五六年了吗?”

陆抉微“哦”一声,笑道:“简单,是我跟阎王老子打商量,把他叫上来的。”

“啥?”

陆抉微道:“不消一个月,武林就会烽烟四起,毕老你说,少辜他是不是该回来主持大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棋篓子你怎么不顺便把关羽赵云等人多叫几个回来?”

陆抉微大笑一番,边笑边端起茶杯细饮。

老者也不是笨蛋,那句玩笑开完便算了,直接转入正题:“这么说来,秦少辜当年是为躲开檀樱秋娘才隐世的,这一出现,那女魔头肯定又会如蚁附膻地缠着他不放了!不管,反正闲邪王的后人,龙渊也好,放云裳也好,老子我杀一个是一个。至于什么计划啊布局啊就丢你看着办了,告辞!”

“呵,说走就走,人影都没了,当真是怪客一名。”陆抉微淡笑着敲敲正冒出香气的茶盏,“可惜了我的好茶。”边喃喃自语边悠闲地起身踱至凉亭边,浅笑着盯住湖面不断泛开的涟漪,思绪像石子,沉入记忆深处。

“这片天空青中带紫,如同上好的蓝田璧玉,凝视得久了,便会不知不觉深溺其中,连有人走近都浑然未察。”

声音从折桥那头传来,清脆中又显柔和,陆抉微支颐的手轻轻一动,虽然扬眉,却没有回头。

“若是我想暗杀你,十个观棋君子也不够死,兄台,你的警觉性什么时候变低了?”

来人踏上凉亭台阶,修长身影,来到桌边。

陆抉微笑着指指身边,“坐。”待来人坐下,又道,“数日未见,好友可是带着陆某要的东西来了?”

任东篱自己取杯添茶,闻言嘴角扬起,无奈笑道:“才一见面就说正事,不觉得有点无趣?方才那位老者……”

“你说毕老啊?”

任东篱淡淡一笑,道:“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手持‘列缺’,他是天姥怪客,毕守残。抉微,你真是下足本钱,不但从地底下阎王爷那里抢出仆姑箭君、惊动佛门的梵天十二僧,就连天姥怪客都请了回来。他们两人,一个是我大哥的死敌,一个是我二姐的冤家,你这是一物降一物的公开挑衅啊。”

陆抉微翘起嘴角,笑道:“那,挚友你的软肋又是何人呢?”

不待任东篱回答,他撑颌专注道:“不知陆某有没有那个荣幸,能跟挚友一较高下?”

任东篱面色凝固片刻,转而笑道:“陆抉微,你煞费苦心,无非是希望让五侯府能牵制住闲邪族,无心对付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可是三足鼎立,总有渔翁,你、我和五侯府的人,都不是抢着做鹤蚌的傻瓜。”

陆抉微笑意不改,道:“那依挚友之见,该如何呢?”

任东篱道:“与其跟五侯府联姻,我更愿意与你结盟——五侯府人心阴狡恶毒,随时可能破坏信诺,出尔反尔,跟这种组织交涉无异于养虎为患,还是你们这些脑袋迂腐的正道更让我放心些,最起码不会仗打到一半时后院起火。”

陆抉微道:“好友的意思是,我们联合起来铲除五侯府,再互相算账吗?”

任东篱道:“闲邪族当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至少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像五侯府,只要有钱,再泯灭天良的事情也做得出。难道你要放弃我给出的优厚条件,去跟他们灌输你的正义观吗?”

陆抉微似在思索衡量。

“或者……”任东篱抬手将半本残册丢在桌面上,闲闲道,“你不是会推算未来吗,不如看看书上怎样说。”

陆抉微略略一翻,诧异道:“哎呀,好友言出必行,陆某真是无话可说。按照约定,如今全册奉上,借阅一晚。”

任东篱没好气道:“陆抉微,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你是不是有义务翻译一下?”

陆抉微作为难状,道:“这个嘛,约定里可没说呀!”

任东篱知道他早就胸有成竹,只怪自己当初料差一着。淡淡道:“那就不强人所难了,明天清晨我会让人送回全册,告辞。”

江流潺潺,无论是一下下拍打着船舷的浪头,还是瞬间吞没枯枝的漩涡,都是无情景象。

红袂望一眼天际,轻叹道:“哎,自从决定赶赴江南,公子就失了弹琴的兴致,画眉舫这么安静真不习惯。”

翠绡浅笑回答:“公子现在想必正心绪烦乱,你我都别去打扰了。对了,怎么不见赤炎公子?”

红袂道:“他去逸仙酒家买酒菜,我跟他说,公子喜欢那里的松子鲑鱼呢。”

翠绡忍俊不禁道:“恐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倒不失为一对璧人。门当户对,男的俊女的美,而且金猊公子发起火来真有趣,不像陆抉微,老是给人猜不透的感觉。”

红袂撑着下颌点点头,忧神道:“我总觉得公子这次麻烦缠身,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好友,还有一边是惹不起的鬼煞五侯府,五侯府呢!光是说一遍这个名称就很震撼了,如果真的对上……哎,我也想象不出来了,只能求天公拜菩萨,任何一方也好,千万千万别正面交锋啊!”

二婢感慨之际,鼻翼边不知何时起飘荡着淡淡香气,等注意到时,一句调侃的话语已送到耳畔:“嗨哟,那你们这天公菩萨可拜得太不虔诚了。”

红袂“啊”地发出一声诧异惊叫:“你什么时候上船的?!”

“连微不足道的卑贱奴仆都能看清楚三少爷行踪的话,荀三少爷也不要混了。”

香气仿佛有灵性似的在船头汇集,人影渐渐清晰,乃是一个眉目清秀,略带些风流气质的俊朗公子,“来来来,两位美人,告诉你们那个什么无情公子——我呸!又不是公的,叫什么公子,重来一遍——来来来,两位美人,快快告诉你们的无情小姐,五侯府的荀三少爷特地来找碴踢馆,数到十不出来,爷可就进去了。预备,十……”

船舱之内杳无声息,荀令“哟”一声,暗自忖道:不好……莫非闲邪家的中看不中试,被我刚才发出去那道暗器打死了?老五,这可不关三哥的事,是你家女人不经打,切莫怪罪于我。

惴惴之际,一个声音淡然道:“三少爷驾临,自当远迎,何必偷偷摸摸乘人不备,有失身份。”

荀令抚胸道:“哦,原来没死啊,真是的,惊死哥哥我了。”

帘帐在微风中向两边撩起,“刚好数完十下,三少爷请进吧。”

荀令大喜,“哈哈,有点意思,个性这么古怪,跟老五有一拼!”

进到舱内,一股特殊的薰香扑面而来,让人顿时浑身一暖,仿佛置身未知世界的进口,七情六欲如洪水决堤,猛然一泻千里。

象牙底色云母镶制的屏风,第四折一角上着墨画了株淡梅。

屏风映出绰绰人影,荀令绕过屏风的时候,身后镂花楠木门悄然合上,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平息后四周便静得只听见香料在铜炉内燃烧的声音。

软榻上侧靠一人,单手支颌正在闭目养神。尖细下颌半隐入高高竖起的白色锦缎小立领里,越发衬得脸部轮廓润和精致;眉宇之间略带忧愁;五官如画,清秀中透着冷峻;乌黑柔亮的缎发柔顺地贴合脸颊,发梢垂落坐垫,盘绕开来。

荀令禁不住“哟”了一声,“啧啧,老爹说得没错!好一位国色天香、英气勃发,令人如沐春光的绝色佳丽!三哥都快忍不住移情别恋了!”

任东篱冷冷道:“来意。”

“别这么酷嘛!”荀令哈哈笑道,“美,果然是美!原来女人穿男装也能风韵十足,回去一定要叫我的女人穿给我看,不过她没弟媳你高,大概是没你这么有味道。”

一件锐器在空中贴着脸颊擦过,荀令眼疾手快抓住,任东篱手腕回转,撑颌慵懒道:“物归原主。”

“竟然用三爷的暗器打三爷!”荀令神色一变,惊怒交加,出口就是一句,“好,大好!这个弟媳,三哥要定了!至于观棋君子,只好算他倒霉,谁叫闲邪王指定要他的脑袋做聘礼。”

任东篱已是不耐烦了。眼前棘手难事一件接一件,此刻还来一个胡搅蛮缠的荀令,当下懒得理睬,闭眼下达逐客命令:“三少爷慢走,恕不远送。”

“不用招待我,我只是来随便转转。瞧瞧,弟媳你连动作都跟我家老五一模一样,还说没有夫妻相?”主人不语,客人喋喋不休。画眉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任东篱缓缓合眼,低叹一声:“无聊。”

此时突然有声音插入:“你老婆死啦,上这里来捣乱!”正是赤炎金猊。

荀令凉凉道:“来看我五弟妹啊,你有意见?!”

金猊哼道:“谁说我要娶她?”

荀令还未开口,任东篱笑道:“是啊,他不会娶我的,正确说来应该是嫁我才对,乖,记得遵守三从四德,最重要的是,以后要跟人家报夫姓,别再金猊金猊的,要叫任猊。”

荀令目眦尽裂,盯住金猊。后者咬牙切齿道:“你够了没?任东篱,忍你三番五次,别逼我烧你的船!”任东篱道:“知道啦知道啦,还真开不起玩笑呢。”说着闻到一股诱人香味,“咦,你跑去买松子鲑鱼了吗?”

金猊低头看一眼,“……是啊。”

任东篱伸手接过,笑道:“呵呵,好轻功,起锅到现在还热气腾腾的。”

荀令讥讽道:“可不是嘛,不过驾着一座山飞去买,有没有把店老板吓得尿裤子啊?”

任东篱顿悟道:“对了,瞧我这记性,金猊好像是习惯坐八衣罗榻的吧,我夸错人了,应该说那八位红衣少女好俊的轻功才是,抬着你和松子鲑鱼等几大盘珍馐佳肴,还能健步如飞,难得,真难得!”

金猊愠怒道:“从我上船开始,你哪只眼睛看到过八衣的影子?我闲来无事才去买,几时说过是为了给你吃?”

任东篱笑着从桌下拎出几个坛子,“礼尚往来啊,这样够格了吧?”

荀令喜道:“啊啊啊,扶头酒和枝上露,哥哥这趟没白跑!”

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入席,自斟自饮,荀令道:“老五,我与弟妹可谓一见如故,越看越喜欢,巴不得立刻就让你把她娶进门,所以如果你杀观棋君子需要帮手,记得算上三哥!”

金猊冷眼道:“我几时说要杀陆抉微,几时说要娶任东篱?我有我的规矩,你少来掺和。”

任东篱也一本正经道:“是啊,就算杀了陆抉微,我也未必会娶金猊。”

金猊怒道:“任东篱!”

“事实嘛。”

荀令看得目瞪口呆,“你俩真是绝配!我听说五弟妹的‘天上香’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无色、无味、无形,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今天就让三哥开开眼吧?”

任东篱爽快道:“好啊,不过在任某手里,天上香只是一般货色,要论极品,还得数另外一样东西。它有声有色,形神俱妙,只可惜……抓不到,留不住,比烟花还要虚渺。”

荀令大为好奇,“是吗?那是何物?”

任东篱道:“此物叫做海市蜃楼,乃是凡间一切最美事物的倒影,镜花水月,说白了就是一场空欢喜。”

金猊伸手在荀令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哼道:“睁着眼睛睡着,这该不会就是海市蜃楼的最大威力吧?”

任东篱道:“在他的意识里,大家仍然好端端地喝酒聊天,他所看到的一切,可以是我操纵的,也可以是他潜意里识的欲念,随便了。”

金猊突然无比庆幸自己与生俱来的体质,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朝着任东篱一口一个“夫君”的光景,哪怕是虚假的也不行!

“怎么,你有什么私密的话想对我说?上次在红粉居嫌我碍事,撒了把天上香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任东篱笑道:“都说了是试探,不过,你若要补偿……也不是不可以。”

金猊瞪道:“不是想给我兜头一记海市蜃楼吧!虚假的补偿不要,真金白银比较实在。”

任东篱道:“原来你长得如花娇颜,骨子里却这么铜臭。俗话说面由心生,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市侩呢?”

金猊道:“任东篱,你是在调戏我吗?我不会介、意的!为一些嘴巴坏的人暴跳如雷不值得。”

任东篱道:“嗯,是啊,很有可能当你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你曾经为之愤怒和欣喜的事物,根本不曾存在,就像我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调戏你,也许只是你脑海里的情景。”

金猊道:“你又来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你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兼调戏我,这些又怎会不是真的?就算再隔十年,我也会记得世间还有你这么嚣狂的人!”

任东篱“呵呵”笑道:“那如果换成别人这样调戏你,下场会怎样?”

金猊不假思索道:“不是烧糊也是大卸八块。”

“那就是了,如果我不是你梦里的人,为何三番五次戏弄你后还能好端端的?”

这次她没抚琴,却有清音绕耳;没有曼陀罗,却鼻翼流香,简单一句反问,却勾起他无限遐思……自己为何会让这个无情画舸有事没事地再三调戏,恐怕不只是她后台强大这么简单吧?

如果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金猊缓缓拿起酒杯,任琼浆滑入咽喉,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任东篱拿着酒杯的那只手却越过桌面,托起他的下巴,微微凉意自指尖传来。金猊垂下眼帘瞥一眼,那绣着金线的袖边滑下,露出雪白手腕,如果不是竹林里惊为天人的第一眼,谁愿意相信这种轻佻动作会出自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任东篱轻轻摩挲着金猊颈部的皮肤,淡淡地道:“做这样的梦,醒来后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朦朦胧胧,好像中了幻毒一样,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

金猊突然眼神一冷,抬手格开任东篱的手腕,哼道:“差点中你的计,要不是我想起来自己体质特殊,幻术之类统统无用……”说到这里,突然一顿。

任东篱笑道:“怎么,你终于想起来幻术对你无用了吗?”

金猊一怔,没有任何幻术还说出这番乱七八糟的话,他不是不打自招嘛!挑眉望去,任东篱一副得逞样地含住筷尖上的鱼肉,金猊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冒出。

什么是海市蜃楼……真能让人看到欲念中最渴望的事物吗?我在渴望什么?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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