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7700000019

第19章

?8 雪中客

颜笑茹当着丈夫的面,从袖口处拽出一条红丝线,丝线坠端连着一把小铜匙。她又看了丈夫一眼,将钥匙插入面前锦盒的孔洞,只听咯啦一声,锁开了。

颜笑茹打开锦盒,里面平铺着一张折起来的素笺,她双手捧了,来到范无咎面前,慢慢跪下去,范无咎一惊,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做什么?!”伸手待扶,颜笑茹却坚决道:“请盛主你先看看笺中内容。”

范无咎无奈,只得叫过婢女道:“你们扶夫人起来,莫让她这样跪着,累了腹中孩儿!”婢女答应着过来,却不扶颜笑茹,而是齐齐跪下道:“请盛主以大局为重!”

范无咎又惊又怒,只见眼前跪了这齐刷刷的一片,倒是蔚为壮观,只是外人进来看见了,还不惊死?当即叹一声,道:“好,好,我看就是了,你们快些起来!”

颜笑茹道:“请盛主你给留名的七十二位英雄豪杰一个答复。”

范无咎展开素笺,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部众联名,要求将方悦意禁足,以防江湖大乱。颜笑茹道:“方悦意与闲邪王关系匪浅,已是不争的事实,无咎,你身为这个武林的中流砥柱,怎能与她纠缠不休?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道理你不会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反回来教你吧?”

范无咎无奈道:“笑茹,你……你让我怎么解释好呢?”他当然知道方悦意和韩错的渊源,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想部众家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这才瞒下只字未提。

颜笑茹疑惑道:“难道……你一早便知道他二人的关系?”

范无咎道:“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没错,我跟闲邪王,几乎是一同认识了悦意……可是一事归一事,悦意与江湖中人不同,她根本不在意我和闲邪王敌对的状态,她救过我,也……也救过他。”

颜笑茹听得一口气郁结在胸,半天才缓过来道:“这样说来,你,你承认当初知道她不是正道之人,却依然与她交好?”

范无咎无言以对,片刻短叹一声。颜笑茹痛心道:“据张梦生所言,那海市蜃楼是一种控音邪术,世人莫不沉湎其中。无咎,你可知道你已经无形之中被人制肘!”

范无咎本来无意争论,闻言讶异道:“笑茹,你怎么也会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歪理邪说?你见过悦意,她可像那种无恶不作满手血腥的人么?”

颜笑茹道:“只怕是面善心恶!”

范无咎叹一口气,道:“笑茹,你并不了解她!”

颜笑茹一阵心酸,人还跪在地上,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我需要了解她么?那你呢,你又了解我么?你想过要了解我么!”

范无咎被搅和得心中烦乱,不由抬手揉搓眉心。颜笑茹道:“好,我知道你不舍得动手,我已让鸿昼去了。”

范无咎动作一顿,倏然拉起她道:“什么?”

颜笑茹早料到他有这样反应,手腕辣痛,心中却一片澄然,淡淡道:“我已让鸿昼去了。其实早在你离开不久,我们就找到了她。她果然……”范无咎一把将她手腕甩开,大步迈出门槛,颜笑茹顿一顿,仍是大声说道:“果然是跟闲邪王有关的!”

范无咎又转身折回,抓起她喝问道:“她现在何处?”

颜笑茹仰起脸,眼神一片倔犟,只听她缓缓沉声道:“无咎,夫君,盛主——今天即使要豁出命去,这逆,我也违定了!”范无咎浑身一颤。颜笑茹声音不大,甚至很轻柔,却透着无限决然。他渐渐反应过来,看来从她口中一定问不出任何想要的讯息了。

颜笑茹眼睁睁看着丈夫拂袖而去,眼泪如珠,摔打在地板上的声音霎那间清晰起来,盖过了脑海中一切杂念。

玲珑趴在窗框上,外面成百上千的火把将人影投射在窗纸上,影影绰绰的好似看皮影戏般。方悦意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静静的做着刺绣的活计,绣完今天该绣的部分,她盖上绣筐的盖子,说一声:“玲珑,熄了灯吧。”

玲珑吹灭蜡烛,忍不住问一句:“不要紧吗,姑娘?”

“没关系。”

方悦意淡淡道:“你若怕,到我身边来睡罢。”

玲珑过去,钻进被窝,露出眼睛盯着窗纸上移来移去的人影,方悦意隔了被子轻轻拍着她,漫不经心哼起她从未听过的曲调,不多会儿玲珑便觉得出奇地困乏,在若有若无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玲珑睡着不久,门忽然猛烈的震了一下,似乎有人扑在上面,不过只是震一震,却没有撞开。方悦意歌声未停,只是抬眼瞥了下,仿佛是应和她这一眼,窗纸上扑的一声绽开了无数血花,延伸出来的分支,触手一般以不同的速度缓缓下滑。

良久,方悦意轻叹一声,起身披上宽大斗篷,打开大门。一个人随着门的打开仰面倒在地上,面色青白,竟是具尸体。而那张脸对方悦意而言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鄢鸿昼。

不远处是手持长剑的范无咎,满眼惊疑。方悦意跨过尸体走到他面前道:“你没事吧?”

范无咎目光移过来望着她,口中道:“我……我竟杀了他……”

方悦意回头瞥了一眼那死尸,淡淡道:“是啊,他死了。”

范无咎按着额头,长剑哐啷落地,声音颤抖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等我清醒过来……竟看到自己的剑刺穿了他……”

方悦意叹口气,道:“你没有亲眼目睹,他不一定是你杀的。”

范无咎想说什么,却突然生生止住话头,颤声道:“你……悦意,你……”

眼见怀胎八月的事实再也掩饰不住,方悦意平缓道:“是。”

范无咎一阵头痛,四肢百骸有一股猛烈的气流窜过,逼着他做些什么,可是目光一触及台阶上鄢鸿昼的尸身,顿时想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一并堵在了喉咙里,怔了好一会才下意识喃喃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方悦意也说不出话来安慰他,这尸体是真正的鄢鸿昼无疑,想必是韩错与范无咎缠斗到一半时,趁他忽然失去心神,此际迅速调换二人,假的变成真的,范无咎醒过神来,看到的自然就是自己刺死部下的一幕。

范无咎痛苦道:“我并非真正想杀他的……只是、只是……”只是鄢鸿昼执意要杀方悦意,态度十分坚决,自己也只是想打晕他而已,一心一念只是想阻止这场不必要的血争而已!

方悦意道:“我知道。”停一下又说,“可是他已经死了,你难受也无济于事,何况,这并不关你的事。”范无咎摇头道:“不是……”他顿一顿,吼道,“不是!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方悦意道:“你执意这么认为的话,只会令事态更加恶化。”

范无咎忽然抓住她双肩,道:“难道我真的……真的……”他想说,“真的如大家所说,中了邪术”,可是又觉得不忍,挣扎半晌,还是松开她,按着额头跌坐回去,“我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他从小受宠于命运造物,一向风云得意,平步青云,为人稳重耿直,不曾做错什么严重大事,眼前“错杀无辜”的“事实”,一时间几乎完全将他击垮。

方悦意见他魂体分离一般,只能在心中暗暗叹一句:“你怎么可能是他对手,不提狠辣奸猾,光是遭遇重创后承受的心智方面就输掉了大半。”想当日二人在疏情崖同时负伤,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敌人食物的迂腐便已昭示了今时今日的结果。方悦意走过去,将鄢鸿昼的尸体拉下台阶,让他平稳地躺在积了半寸厚雪的青石板上。她始终都是个旁观者,感情从未涉足这场权力纷争,而且生性冷漠,并不觉得负疚,只是有点同情,淡淡道:“你带他回去安葬了吧。”说完起身,想了想,又解下斗篷,盖在尸体上,静静走回屋里去了。

吱呀一声,又是吱呀一声,门轻轻合上,雪依然漫天漫野地下着,仿佛要让这修罗血狱重回洁净。

皎皎拿起翡翠酒壶,手腕间镯环轻碰发出叮当声,皎皎笑着将握在主人手中的杯子注满琼浆,道:“主公这仗赢得漂亮极了,皎皎敬您一杯。”

韩错笑道:“是吗?”伸臂揽过皎皎,后者象征性的挣扎一下,就依从了他。

韩错道:“如何漂亮,说说看呢?”

皎皎笑道:“别的不说,只要想到以后不用再看鄢鸿昼那张脸,就是一件极漂亮、极称心的事情啦!”

韩错深笑,抬手将杯壁轻轻碾过皎皎柔滑颈肤,酒液顺势倾入襟口,皎皎笑道:“主公好讨厌!”韩错道:“皎皎,本王答应过你的事,今夜就兑现。”

外面寒风呼号,韩错解下锦裘披在皎皎肩上,搂着她来到屋外。院中有一个描了金纹,硕大无朋的爆竹,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皎皎噗哧一下笑了,道:“将寻常炮竹做成这般模样,只有主公才想得出来!”

旁人送上一支蜡烛,韩错拿了递过去,柔声道:“皎皎,本王要你亲自点着它。”皎皎忽而沉寂下来,拿着小小一支蜡烛左右迟疑,仿佛怕一点就会梦醒了似的。看她犹豫的神色取代了一贯的娇俏挂在脸上,韩错笑道:“怎么,你这么大了,杀人都不怕,还怕点一个烟花?”皎皎噗哧笑道:“主公莫要取笑皎皎了,只是,只是……以前,主公从来都没有向皎皎允诺什么呢。”

韩错心底凝然,好似有一张网兜住了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微微一坠就恢复平和。他握了皎皎拿着蜡烛的手腕笑道:“即是如此,本王陪你点,这总好了。”

火星儿好像一只小嘴,迅速啃食了长长的引线,小嘴没入纸筒那一刻,皎皎轻呼了一声,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凝固的气氛中一道火光冲天刺出,呼啸而去,在茫茫无边深重绝望的夜色里炸开了一个灿烂的缺口。

“好美……”皎皎恬然笑着,望着装点后的夜空,仿佛呼应似的,四面八方紧跟着有无数火光冲天,霎那间整个夜幕已被夺目耀眼的金光漫染。“哇!”皎皎惊叫着,第一朵烟花绽放后,天上开始有晶晶闪亮的东西飘落下来,漫天纷飞。皎皎跳下台阶,捡起一片来看,伏在雪地里的黑色花瓣,犹自带着凉意,在风中颤动。皎皎拿着那朵纸花看了看,眼角和唇边都染上一层淡淡笑意。

韩错望着在他授意下变得缤纷斑斓的夜空。无数烟花在他幽深的眼瞳里绽放又凋谢,凋谢又绽放,忽明忽灭,光华复黑夜,此起彼伏。雪地反射着来自天际的橙光,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金色,真真有种天地之间互相辉映,彼此争辉的壮美。街上已经有人惊呼起来,奔走而告,韩错目不暇接的对着漫天流光溢彩,好几次险些被这绚丽刺得眼睛酸痛,流下泪来。

此时此刻,玲珑也在街上奔走着。虽然满目光辉,却心无旁骛,她若不再快些将稳婆带回去,只怕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会就这样离开她,又要放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继续漂流。

玲珑正满脑子天人交战着,忽然步子一错,摔得眼冒金星,浑身骨头因为天冷而变得脆硬,在泥地上一撞险些散架,她连痛都没时间痛,爬起来又继续跑。膝盖跟半边屁股火辣辣的又痛又麻,钻进袖口领口的积雪遇到温暖的身体,化了开来,玲珑打一个寒颤,突然哇哇大哭,那只燕子冷硬的尸体晃过眼前,逼促她脚下一点也不敢慢下来。

范苑之中也是忙成一团,三四个稳婆围在床榻边,不断有人端热气腾腾的水盆进去,冰冷晃荡的血水出来,范无咎靠在檐下一根柱子上,静静坐着,好像这一幕根本不能影响他什么。

昨天他带了鸿昼尸体出来,围在门外等候的人全都惊了。他每走一步,那些人就向旁边退出一些,直直让出一条路来给他,谁也不敢近前。他就这样一路回到家,迎出来的笑茹见此惨象,怔了半晌后一声不出的倒下去,黎明时分才悠悠转醒,醒了却又一语不发呆呆躺在床上。范无咎独自坐在琉璃轩的池塘边一夜一日,任身上储起和大地一样厚实的积雪,前后有人去向他禀明鄢鸿昼的后事,他也不闻不问,去的人只好叹一口气撤出。到了黄昏,婢女惊叫着跑去找他,说夫人阵痛,好像快生了,他才略略回过神,移步前往正阁,竟然只比请来的稳婆早到了那么一时半刻而已。

人心惶惶,如风中半折的旗杆。武林第一庄,风光不再。

折腾了一夜,又一个天明时分,颜笑茹房里终于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新生的生命仿佛上天给这个飘摇的家族注入了一股活力,婢女家丁都松了一口气。有人试探着提出是否去向范无咎禀报这一消息,他明明就在门外的檐下,理应也听见了婴儿啼哭才是,可不管经过的人脚步声多大多急促,他都不曾抬头看一下。

终于橘儿忍不住,战战兢兢凑过去劝了几句,范无咎轻叹一声,起身走入房内,橘儿暗松口气,她还以为盛主逢此突变,人有些痴傻了,看来只是自己多虑而已。婴儿包裹着,襁褓放置在离床榻有相当距离的外间墙角,以防孩子哭叫吵了休息的主母。范无咎进入时,一个婢女正撩起被褥一角专心致志地摸索婴孩的脚,边探边对另一个轻声说:“凉的凉的。”

范无咎转过脸去,问:“什么凉的?”两个婢女受惊,胆子大些的呐呐说:“稳婆讲被褥不能包得太死,要让孩子的脚维持凉的最好,过热的话孩子会烦躁哭叫。”范无咎嘴角微弯,道:“是吗。”那个淡淡的笑容让两个婢女心中一暖,相视笑了笑。范无咎走到小床边微微俯身看去,婴儿头上生了浓密的胎毛,眼睛嘴唇紧闭,皮肤光润带着水色,范无咎看了几眼,对这样一个小家伙就是自己的骨肉的事实虽然还无法完全认同,但眼里却不自觉地慢慢热了起来。

颜笑茹困乏之至,早已睡熟。也由不得她不睡,大夫在稳婆离开后就开了一剂安神药方,让厨房熬了,喂她服下,说是不到晌午不会醒。范无咎在床边坐下,犹豫一番还是执起妻子的手,一片凉湿的汗意传入掌心,翻过来一看,手掌上残留有指甲深掐进去的痕迹,过了这么久竟还没有恢复。他将这只手贴上面颊,一心一意地闭上眼睛。

方悦意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意识很久,她昏厥时天是黑的,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看来孩子倒是很让人省心,倒没有怎么折腾她,此刻也不哭不闹,乖乖躺在枕边沉睡,发出均匀的细微的呼呼声。方悦意听到除此之外的动静,似乎是浆洗衣物的水声,她撑起上身来,撩了床帘望出去,外面雪还在下着,门没有关,因为雪地反射着暗光,居然也不怎么黑,隐约能看见玲珑在院子里的井旁忙碌,一会儿提水一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身形忽隐忽现。方悦意想喊她进来,却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无奈之下只得拿起榻边一只杯子摔在地上,瓷器撞击的声音总算吸引了玲珑的注意力,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方悦意微微笑一笑说:“下着雪,你还在捣腾什么,赶紧进来关上门,别冻坏了。”

玲珑擦了一下脸上汗珠道:“哎呀我忘了关门了,姑娘你冷吧?快盖上被子,我洗完那些就进来。”方悦意只好板起面孔训了她几句,这才打消她往外跑的念头。

“几时了?”关上门,屋子里无形之中好像温暖了很多,因为风雪都被隔绝在外面了吧。方悦意一手揽过婴儿的襁褓,一手轻轻来到玲珑的背脊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四更。”玲珑其实也困了,身子一挨床便眼皮沉重,听到主人问话,强打起精神回答。

“你睡吧,辛苦你了。”

玲珑合上眼,意识模糊地想姑娘好像是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和她说话呢,一边想着一边咕哝道:“姑娘,我想听你哼歌……”方悦意轻轻说一声:“好。”她到底有没有哼,玲珑不知道,自己在说完那句请求之后便跌入了软绵绵的沉眠。

玲珑再次醒来时,屋子里居然坐着一个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玲珑叫了一声后才发现是皎皎,又看一眼旁边,空落落的,立刻爬起来道:“姑娘呢?孩子呢?”

“哎呀,真是忠心护主的雏儿。”皎皎嗔了一句,“放心吧,在隔间呢。我是来探望的。”又一指桌上说:“金丝芙蓉卷,桂花枣泥糕,茯苓松饼,桃仁翡翠酥,奶油软玉丸子,藕粉瑰糖糕。小馋猫,还不过来吃。”

玲珑去了戒心,开开心心地扑在桌旁大快朵颐,皎皎走到隔壁,方悦意正弯腰给小婴孩盖上棉被。皎皎道:“王爷会让人妥善安置这丫头的。”方悦意半回头,微微颔首表示相信。皎皎又说:“我在点心里放了些对身体无害的药粉,她会睡着一阵子,醒来便是在新家里了。”方悦意道:“这样也好……她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的。”

皎皎靠近小摇篮,弯腰看了片刻后说:“还太小了,果然看不出来是不是跟王爷相像!”

方悦意淡淡笑道:“所有婴孩不都是一个样么。”皎皎忽然收敛了笑意,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说:“你当真不打算让王爷知道吗?”

方悦意道:“他也来见过我一次,若有心怎能发现不了?何况他若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一定会把他抢去,我宁肯一个人抚养他成人。”皎皎语塞,半晌叹道:“好吧,我知道了。”方悦意看一眼外面灰暗干涩的天空,开口:“我现下只希望你们能善待玲珑,让她无惊无险地过完自己童年。”皎皎道:“这个是当然,我们怎会为难一个孩子。”

话题从玲珑身上移开后,两人都静默了一会儿,方悦意生性如此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可向来人前人后都嘻嘻哈哈的皎皎却分外不自在,顿了一顿还是没忍住道,“你知道曼陀罗吗?”

“什么?”方悦意当然听见了她的问题,她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皎皎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且对象是她。

皎皎伸出从进门起便一直裹在锦裘斗篷里的手,手里轻轻拈着一朵黑色的纸花,手指纤长,白皙如玉,漫不经心地拈着花茎,递到她的面前。

方悦意拿起那花,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这个样子的。”皎皎怔了,方悦意走到外面院子,一手执花,一手捡起地上断枝,在雪地里寥寥勾了一个轮廓出来。皎皎见此情景,嘴角扬起,慢慢笑了,心里却像被冰结起来一样,那残枝仿佛不是画在雪地,而是画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分割得如此美仑美奂。

方悦意画完了,把残枝丢到一边,纸花还给皎皎,皎皎却不去接,宛若无事之人一样笑盈盈道:“这原是他让我带给你的,我只是好奇顺便问一声,你留着吧。”说完擦身而过,抱起酣睡的玲珑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轱辘嘎达嘎达的转动,不一会儿走出巷子,门前只留下两条深深浅浅的泥印。

车子没有走远方悦意便去关了门,就像平常玲珑出去买东西时一样神情平常,仿佛不知道这也许是永别。多年来她几乎已经练就了一种本能,只要自己关心的人没有死,在哪里、见不见面,都是无所谓。插上门臼那一刻,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清冷的空气从菱花窗灌进来,雪后的阳光轻如纱雾。她坐在摇篮边静静端望,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她这样痴迷和安详的久久对视也不觉得厌倦。婴儿别了一下头,他这样小,这样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比一片亿万年的风景还要强大地吸引了她,她伸出手去轻碰孩子的额际和打着旋的茸毛,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难以言喻地微妙,这就是专为一个人而生的海市蜃楼么。

即使闭上眼,心也能描绘出这风景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即使失了心,魂魄也要日夜牵系。世上总有能让人沉沦的海市蜃楼,不是烟迷金钱梦,不是露醉木药妆,是走过万千风景和时光之后,终不再孤单的心情。

同类推荐
  • 交错时空的爱恋

    交错时空的爱恋

    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黑色水车,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真实的呈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它有着能够穿越过去和未来的力量,穿过水车的夹缝,她遇见了过去的紫和未来的玄,以及心爱着她的影!也在触手可及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 嫡女凶猛之奔跑吧相公

    嫡女凶猛之奔跑吧相公

    再次睁眼,她穿越到里东海国相府废材痴傻的三小姐身上。废材傻子呀……好,那且看她这个废材傻子如何驾驭群蛇,叱咤风云,傲视天下!太嚣张?太狂妄?没办法,人太有资本想低调都难呀!为什么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妖孽的男人。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时候都在眼前,就连蹲茅坑的时候一抬头都能看到。终于,她忍无可忍,抓狂道:“辰王殿下,我很忙的,请你不要来打扰我?”“你很忙?是忙着去见南疆太子,还是忙着去见北域太子,或者是那个在你家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扬言非你不娶的墨小王爷呢?”某男挑眉。一边的侍卫听到了,默默的转过头:“爷,不是说好的不吃醋吗?”
  • 虐心后宫路:桃花依旧笑春风

    虐心后宫路:桃花依旧笑春风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犹记得那一年的选秀,桃花开的这样好,直把天空都映红了。她站在选秀人群里,凝眸回望,绿肥红瘦,美人如玉,羞煞落英缤纷!也就是在那一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落选之人慨叹命运无情,中选之人心下唏嘘!
  • 宫廷策

    宫廷策

    佳丽、佳人传佳话
  • 女皇驾到:昏君当道

    女皇驾到:昏君当道

    她从现代穿越,成为一代王朝的女皇;本以为会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现实却很残酷。她的男妃两次谋朝篡位,对她痛下杀手。他说:“只有你死,才是国之大幸。”她流落民间,幸得他们的陪伴,才能得以存活。他说:“只要你不离,我司空烨定会不弃。”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就算你离我而去,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她还活着的消息被他知晓,他亲自动身活捉了她,将她囚禁于宫中。他说:“我娶你,你当我的皇后可好?”可她抵死不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愿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愿与他在一起。她说:“夏淳,今生今世,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最后,是他赢还是她赢?天下、江山、美人又落入谁手?
热门推荐
  • 民国烟云:乱世良缘

    民国烟云:乱世良缘

    她本是海归名媛,奈何父母疼惜而包办婚姻,竟给她带去无尽伤害。“夏枼兮,身为人妻,勾引小叔,欲与其私逃,身为丈夫,我有权请出家法,进行处置。”新婚燕尔,她的丈夫竟是初恋情人的兄长,这场婚姻从开始便无信任可言。
  • 茶靡花开

    茶靡花开

    20年前的一场虐心之恋,把早已定好人生格局的几个人的人生轨迹全部改变。本以为只要咬住秘密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守望着一辈子的人,结果却是。。。。。当一切事实摊在阳光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当一个又一个的突发性事件不停得打击着女孩,她是否依然可以坚强的挺过去?我才25岁,我已经很累了。。。。这话是我第一次说,也是最后一次。。。。。。
  • HP爱你胜过爱自己

    HP爱你胜过爱自己

    (女主自创,非穿越CP斯内普)说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老娘信了你的邪!我家竹马不是竹马是木马QAQ我在你身边呢,你看我啊,看我啊!再不看我,小心我不要你了,去偷人!
  • 六界剑域

    六界剑域

    “这无尽的纷争,都将成为我成神之路的垫脚石!”数十万年的轮回,难道只是南柯一梦?一切皆已天注定?转世少年背负神秘使命,陨落之神,寄宿其身,是阴谋?还是阳谋?一切的一切都等待他去探寻!创剑域!斗天神,战魔王!一人多剑,直上九重天!
  • 真爱是场梦

    真爱是场梦

    我们每个人也许曾经都被爱情所伤,也可能无意间伤害过别人,我们曾经在爱情中享受到无尽美好,也在爱情中跌得头破血流,但是,无论爱情怎么成全我们,摧残我们,当我们从一段爱情的雾霾中走出来的时候,希望自己还有勇气,把自己对爱情的所有热情,转移到下一段爱情中,本书是根据多人亲身经历的爱情故事改变而成。
  • 尸行遍野

    尸行遍野

    在末日的背景下,人类挣扎求存,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生存着,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存活下去的方式。故事更多的是你我他之间那种摩擦,在生存面前,人们所暴漏出来的真性。说到爱情,我一向认为这是神圣的东西,爱不会那么简单,无论理由多么情有可原。写作只是爱好,仅仅是喜欢追求不可及的深度。没有功利心的作者,作品流露出来的才是真实的情感。
  • 降榕不用掌

    降榕不用掌

    本小说讲述的是浮华都市里头,适婚青年人的爱恨纠葛的故事。女主人公悦榕是一位都市白领,父母在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强行要她下嫁给一位富二代青年。而悦榕心中的所爱还是她前男友,前男友文广知道悦榕要下嫁的消息后,并没有死心,而是和悦榕的未婚夫子聪展开一场明争暗斗,斗争的结果会是如何呢?悦榕最后是嫁给谁呢?此小说为管乐《我们遗忘无记的青春》第二部小说
  • 做人还是现实点好

    做人还是现实点好

    现实锻造着我们每个人的灵魂,正因为现实的严酷,才使我们变得逐渐的坚强,才能锻造出坚实的信念。漫漫人生路.就是现实中的我们在不断地实现和完善自我的一个漫长而文极其短暂的过程,望大家能珍階这美好时光,让我们挽起手来相信自己。用平和心态克服人生中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去实现我们的目标,逐步与自我接近。
  • 倾城不如倾人

    倾城不如倾人

    思慕塔上,究竟是谁连上了那一世的情缘。溪桥河畔,是谁许了我君临天下,十里红妆。我苦苦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的出现。可你带回的,却是,我愿与君绝!
  • 东北传奇故事

    东北传奇故事

    故事讲述了八十年代初期开始,作者父亲和八叔在农村,经历的一系列诡异所思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全部为真实存在。就在那么一个偏远的北方农场,发生那些让作者亲身经历过它都无法理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