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怎么样。”风尘仆仆的林天走到水影的身边问。
“小猫死了,老狼还在手术。”水影的样子有些颓丧,“你呢?装备都提在手里,背包里放的什么?”
“我老婆。”林天坦诚道,“谢谢你的建议,我把她扫了起来。”
水影尴尬地笑了笑,说:“带回来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本来在飞机上我就想把她从空中洒下去的,她一定很喜欢,可惜随行的人死活不让我开门。”林天说,“还好没让老狼他们等飞机,那架M-171乘坐体验非常差,就算没内出血的人坐了也能整出来内出血。”
“别说了!”水影听到“内出血”三个字之后低头咆哮了一声,暴躁地打断了林天。
林天默然了,他拍了拍水影的肩膀说:“我知道,小猫对你有好感,你也不讨厌她,但是你选择了逃避,转去和一楼超市里那个女孩儿纠缠不清。小猫死了,你很伤心,你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可现在内疚也是于事无补了所以……别把这种情绪撂出来,痛苦不是让你用来发脾气的,懂吗?”
水影抬头看了看林天,看着林天脸上强打的微笑,他也笑了,说:“你说的对,升官、发财、死老婆,三大喜事,要是真拿到潘多拉之盒的话,咱们今天就圆满了。”
“别这么说,我老婆还在我背上呢,让她听见了不好。”
两个大男人笑着各种各样的玩笑话,好像比谁都开心,可是他们都知道,只要他们稍微松懈哪怕一点点,那泪水就会像决了堤一样奔流而下,然后他们嚎啕大哭的声音响亮得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还一定很难听。所以他们绷着脸上的筋,还绷着心里的弦。
回想起来,“露露喵”这个名字乔露露只允许水影一个人这么叫过。嘿,露露喵,水影每次这么叫的时候,总要带着几分得意。而现在,那个女孩儿正躺在柔软的病床上,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如果她是童话里等待着某个人唤醒的公主,那么唤醒她的一定是水影温柔的一声“露露喵”。可是乔露露不是睡美人,水影也不是王子,不管怎么呼唤她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那个独属于某个人的称呼也会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人唤起。
在告别了端木锦之后,水影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和一口一个“老娘”的乔露露“试一试,虽然她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小家碧玉型的女孩儿,可他们是一类人,身材长相也能打九十分,佣兵圈子里的“名花”不是高攀不起,就是已经名花有主,遇见这么一个既漂亮又熟稔的姑娘……还是抓紧娶了吧。
本来还在犹豫的水影还想等到什么机会再和乔露露说说这件事,结果转眼间就再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以后还会有女孩儿允许自己对她有一个专属的称呼吗?以后还会有女孩儿一口一个“老娘”拧他的腰吗?以后还会有女孩儿和自己吵完嘴发完脾气之后又一脸嫌弃的表情请自己喝饮料吗?
水影觉得,这世上“水影”只有一个,那么“乔露露”肯定也只有一个,所以……答案就是不会再有了。
这时候,水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让人想要大笑的痛苦”,这比让人想要大哭的痛苦还要难受一百倍。
“走走走,仓鼠,我们去喝酒。”水影站起来揽着林天就往医院外走去。
“对对对,我们去喝酒!”林天也笑着往外走。
战地医院的名字就叫“战地医院”,它建立在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上,医院旁边的酒馆里也大多是来就医的人及其家属,在战场上厮混已久的他们喝起酒来自然是非常狂野,林天和水影就在这座喧闹的小酒馆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年轻可爱的少女们已经都没有啦,以后猎头公司就要变成‘和尚庙’了吧?”水影灌着酒遗憾地说。
“佣兵本身就是男人干的活,你说女人掺和进来算个什么事。”林天也灌着酒说,“早知道当时让她呆家里给我洗衣做饭多好,每天还能跟其它几家店里的姑娘太太们逛逛街、喝喝茶、打打麻将,实在不行还能看电视剧嘛,然后等我回家之后仔细检查我身上有没有口红印和陌生的香水味,一切都合格之后就会腻歪着跟我要生活费……”
“哈哈,要是露露喵的话,肯定是拿菜刀逼我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保管吧。啧啧啧……那种景象,真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好笑,她那种女人在切菜的时候肯定就像在剁仇人的骨头一样,我家的案板肯定一个月就要换一次。”水影借着微醺的感觉幻想着说。
就像有些普通人的家庭一样,男人在外面朝九晚五地工作,女人则是典型的家庭主妇的状态,这样的生活对于林天和水影来说一种多么难以企及的幸福奢望。年少时都渴望在枪林弹雨中当英雄,可是真的置身血雨腥风中时才知道无知的少年时代有多么珍贵。当初或为生活所迫,或燃着复仇的火焰,才拿起了枪械这种消耗子弹就如同消耗自己生命的武器,选择了佣兵这种注定再不能奢求幸福的职业。
可是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话,恐怕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吧——这是他们选择的抗争,走上了这条路,就没有办法再回头。就像迈克,一路前行,一路失去;一路失去,一路前行。一直在失去的迈克如今已经几乎一无所有,可他注定还将抗争到底。
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会失去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
它夺走我们的所深爱的,摧毁我们所希翼的,把每一个白昼扯碎,把每一个黑夜铺开。
难道我们只能在原地痛哭哀嚎吗?不,我们要打扫干净命运所毁灭的,然后背负着碎片继续上路。
这就是佣兵的逆战,不知道去权衡得失,只知道还要战斗。
第二天早上,水影揉揉眼睛拍了拍还趴在桌子上的林天,说:“走吧,仓鼠,新的一天开始了。”
林天被叫了起来,目光清澈平静如深秋的湖水,直起身子之后他沉默静坐一会儿,想要抓起背包走人,却发现什么抓到。
就在林天的心凉了半截的时候,水影指了指桌子上的纸条,林天拿起来看了一遍,是朱丹砂留下的,凌晨的时候他来找过他们,结果见他们已经都睡死,因为担心半夜被人偷走东西,所以就拿走了他们的随身物品。
另外,朱丹砂留下的纸条上面还说,今天就要给乔露露举办葬礼。
站在乔露露的坟前,水影有些自嘲地说:“我这才想起来,露露喵是个回民。”
“伊斯兰教义规定‘三日必葬,葬必从简’,还要遵循‘天下黄土皆可葬人’的原则,人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迈克拄着拐棍站在那里说,“不入棺,不烧纸,不宴客,不哭号,不修墓……穆斯林的规矩真是多啊。”
水影想起了为乔露露“浴礼”的时候,伊斯兰教徒的死者一般要由三人为她洗礼身体,并且遵循同性洗浴的原则。不过这里就只有酒酒一个女人,洗礼时乔露露正处于尸僵阶段,酒酒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于是自告奋勇的水影也成为了乔露露的洗礼人。
在洗礼的时候,水影隔着白手套触碰了这具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躯体的每一寸肌肤,可这个一向不怎么正经的家伙却发现自己的心中完全没有半分的杂念,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在送一个特殊的朋友最后一程。
按照传统,大家用白床单为乔露露剪出了五条包裹她用的“克凡”,然后把她埋在了小镇西头的小山包上。
“这里埋的人很多,人多了也好,这丫头生前就好热闹,省得她寂寞。”迈克站在坟前说。
听到这句话,林天想起了什么,说:“不如我把‘她’也埋这里吧,她们本来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就让她们一起留在这里吧。”
“那你以后呢?也埋这里陪她们?”水影问道。
“那你呢?”林天反问道。
水影仰头叹了口气,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本来穆斯林的葬送规矩有很多,不过这里除了被埋在下面的乔露露之外就没其他的穆斯林了,没人记得清那些规矩到底都是些什么。不过想来依着乔露露那丫头的脾气,也肯定会说:“埋个老娘,你们还整这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抓紧埋了各干各的事儿去吧。”
想到这里,水影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这丫头,就算在那边肯定也是这么跳脱吧。
爱笑的女孩儿们都要埋在这片土壤里了,下一个春天,这里的花儿会开出她们的笑脸吗?
没有布施,没有祈祷词,乔露露的葬礼就这么结束了,希波克拉底提供给了他们一块低矮的欧式墓碑,迈克在上面刻了乔露露的生卒年,还有Jolelou的名字。本来迈克还想再刻点上什么的,结果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是扔掉了石雕刀。
“走吧,我们还有仇要报呢。”迈克拄着拐棍费力地走着说。
“老狼,你的康复期是三个月。”朱丹砂提醒道。
“无所谓,之前做完手术的时候李林说我要用半年的时间来适应,结果我只花了三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迈克不以为然地说,“器官坏了大不了换成人工的就是了,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不是包括佣兵七王里的几个在内的很多强者都去找真理研讨会的麻烦了吗?我们去了也不会发挥多大的作用吧。”水影疑问道。
迈克回头看了一眼水影,说:“你觉得一个潘多拉之盒,能调动起来这么多顶尖佣兵吗?要知道,很多佣兵可是巴不得世道变得更乱呢。”
“不是潘多拉之盒的原因?那是什么?”水影感觉这件事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在外面我们都使用代号相互称呼,不就是怕泄露信息吗?连名字都不敢在外面说,更何况这种机密。”迈克摇头道。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水影问。
“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北欧?特罗姆瑟
“哈哈,我说是谁,竟然能把我打得这么惨,原来是‘龙骑的娜塔莎’啊。”跌坐在地上的男人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笑着说。
“你能猜到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吧,布莱克。”女人走到了男人的身前俯视着他说。
“战士的战斗,无非是两种原因,求胜利,和求答案,你早就打败过我一次了,所以你是来求答案的。”布莱克微笑着说。
“‘黑色黎明’的迈克有了一种猜测,我和很多人也都有过这种想法,昨天我和真理研讨会的家伙打了一场之后让我更加详细这个判断了。”娜塔莎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说。
“哦,那你说说看。”男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作为真理研讨会的暗卫首脑,我想你肯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娜塔莎的眼神变得愈发的可怕,一半阴冷如极寒深渊,一半炽热如熔岩地狱。
“世界观察者和真理研讨会是不是同一个组织?”
听到句话,布莱克无所谓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他沉默了片刻,说:“不是。”
“谎言。”娜塔莎抬起了她那把名为“黄金之翼”的手枪对准了布莱克,“这两个组织之间的关联紧密得可怕,如果不是同一个组织,那就没有别的解释行得通了。”
“它们曾经是同一个组织。”布莱克说,“世界观察者的前身叫‘永恒会’,而真理研讨会的前身叫做‘同心会’,这两个组织拥有相同的会徽,好像它们在公元六世纪前是同一个组织。”
“砰!”娜塔莎一枪打在了布莱克脑袋旁边的墙壁上,崩起了一片烟尘。她神情淡漠地说:“扯,继续扯,我不是想讲传奇小说才来找你的,我是来寻找真相的。”
“这就是真相。”布莱克耸耸肩说,“两个组织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对抗之后发现,他们谁都奈何不了谁,于是他们选择了各退一步,展开全面的合作。”
“原来如此。”娜塔莎冷笑了一声说,“那么这次的‘潘多拉之盒事件’也只是世界观察者的一次‘干涉’行为喽?”
“可以这么理解。”布莱克回答道,“真正的潘多拉之盒早就在真理研讨会的手里了,你们昨天还活着的几个佣兵之王尽数出动,夺得的也不过是一份赝品而已,要不是那个叫‘医生’的麻烦家伙也在场的话,恐怕你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
“不错,所以这样才让人火大啊。”娜塔莎怒极反笑,“从两大阵营的世界大战,到芬兰、玻利维亚、澳洲、阿拉斯加的那几次灾难,再到塞博格事件、Z博士事件还有这次的潘多拉之盒事件,全部都是世界观察者和真理研讨会的手笔,我们这些家伙就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你们可知道……”
此时,娜塔莎的身后出现了重重人影。
娜塔莎率先开了第一枪,打中了布莱克的右肩:“我的妹妹死在了生化蜥蜴的嘴里,只留下了一条胳膊;我的弟弟被生化翼龙抓到天上撕开了扔下来,就掉在我的面前。”
一名大胡子打出的子弹击中了布莱克的左腿膝盖:“我的姐姐在土耳其战区被暴徒杀害了,医生拒绝让我看到她的尸体。”
在猎头公司挂名的白晓波也赫然在人影之中,他一枪打中了布莱克的手肘:“我的老婆孩子在‘东海惨案’里灰飞烟灭……我女儿当时才三岁。”
“‘玻利维亚大灾乱’带走了我一百三十二个学生。”
“独自把我养大的父亲死在了阿拉斯加,他只是个爱钓鱼的老人。”
“我的妻子,她死前一个星期还打电话告诉我我要当爸爸了。”
“我全家。”
凌乱的枪声终于平息,满地的弹壳凌乱地散布在地上散发着炽热的气息,众人面对着这面充斥着诡异血腥的墙壁久久不语。许久,娜塔莎率先转身朝着外面走了出去,说:
“诸君,我们的复仇……不,我们的逆反,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