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冷酷无情并假扮解剖爱好者的拉穆尔,缓缓说出了十五年前的旧事。提起海盗团的建立,这位曾经的海军上校,被誉为“王国之星”的天才魔法师,发出了怅然的叹息:“……这些年来,雷克斯一直在打听米雅的消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潜入深海,进入无垠海国,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听了他的叙述,卓燃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你们根本就是被逼上梁山嘛!”
拉穆尔蹙起眉头,疑惑地问:“梁山?那是什么山?”
“呃,”卓燃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向他解释什么叫做《水浒传》了。于是他露骨地岔开了话题,“照你的说法,那个卢克还挺够义气的,还算是一条汉子。他怎么会突然就背叛了大家?”
拉穆尔一双冰蓝色的双眸霎时变得黯淡,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他的心结。一旁的雷克斯大力地拍了拍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的肩膀,朗声道:“这不怪他。为了我,大伙儿在海上漂泊得太久了,谁不想能回到陆地,有个安安稳稳的家?拉穆尔,你也走吧!”
“不!”拉穆尔斩钉截铁地拒绝。
魁梧壮硕的船长,垂眼望向拉穆尔右手的钢爪。他那因长期暴露在海风下而变得黝黑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惆怅的神色。他伸手摸向颈项上的金色项链,上面雕刻着雷克斯家族的黄金狮子图案。只听他缓声说道:“我毁了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誉,也连累了你们。拉穆尔,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知道,你是个尊重生命的人,其实你从来都不愿成为海盗……”
“没有这种事情!”拉穆尔大声辩驳。
雷克斯咧开嘴角,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假装解剖,其实却偷偷放走了那些岛族吗?”
说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船长,用仅剩的独眼瞥向卓燃。别说是卓燃,就连拉穆尔也怔住了:“原来……你都知道?”
雷克斯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江君忍不住插嘴:“这么说来,你们装得凶神恶煞,其实并没有杀卓燃的意思。你们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邪恶……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是为了寻找米雅和鲛人国,你们为什么要抢劫商船呢?这件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那是因为海盗船队也要维持生计,”拉穆尔解释道,“雷克斯最先想到的是搜捕天怪,一来可以制服这些怪兽以免伤人,二来可以将他们带到黑市贩卖。但天怪的数量毕竟稀少,不足以支持船队的开支,所以才不得不袭击商船,而且他只针对无垠海国的贸易航线。他虽然偶尔会对付商船,但我可以保证,雷克斯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只是为了报复鲛人,才拿走他们的货物,用以换取船队生存的必需品。”
“好!就算你们袭击天怪和商船是情有可原,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射杀司徒巽?”卓燃质问。
“这个不能怪船长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曾经立誓将海盗一网打尽的小朗,这时候反倒帮雷克斯说话了。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无辜地一摊手:“你们想啊,当时天上突然飞出个老大老大的怪物,大家都以为是天怪入侵。开炮击落怪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结果就看一个岛族驾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剑,冲海盗船杀来了。不击落对方,难道等着他破坏炮台打伤水手吗?我觉得船长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
能说会道的小朗,从水手的角度描述了当时的状况。卓燃转念一想,假设自己当时也在船上,突然看见一条巨龙气势汹汹地冲下来,大概也会惊慌失措,然后架起火炮想要击落这庞然大物吧。想到这里,卓燃不说话了,他轻轻地抚摸了一把牢笼中露出的黄色羽毛,安抚着自己那“真的躺着也中枪”的伙伴。
一时之间,拍卖场内陷入了沉默。
门外传来法斯冰冷的声音:“一分钟。”
众人都明白,倒计时结束之时,就是法斯大开杀戒之时。雷克斯伸手拍向拉穆尔的脊背,大力地将他推向门外:“小子,快走!这么多年来,委屈你跟着我……”
“别说了!”拉穆尔打断了船长的话,这位冷峻的青年,抬起了他右腕的钢爪,指向对方戴着黑眼罩的右眼:“我刚入伍的那一年,船队遭遇海怪的袭击。那时我年少气盛,想凭一己之力战胜海怪,要不是有你相救我早就死了,而你却被海怪弄瞎了右眼。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过,要忠于恩人,誓死追随。”
“……”雷克斯默默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一句话也说不出。
拉穆尔微微扬起唇角:“我的命是你救的,想赶我走,没门。既然你打算与法斯一战,我就陪你!”
这豪气干云的话让小朗拍起了巴掌:“说得好!我也不走,我也要战斗到底!”
“嘿,小鬼头,你凑什么热闹?”雷克斯哭笑不得。他抓住小朗的后领,想要把少年丢到门外。但小朗却像只树袋熊一样抱住了他的大腿,死活不撒手。
与此同时,卓燃、江君、萨莉露也都脑袋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我们怎么办?帮谁?”江君问。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帮混蛋伤了嘲风和司徒哥,但那只能算是一场误会。而且这个钢爪男救过我一次,小朗也救过你们。这还用比吗?明显是法斯欠揍多了!”卓燃握紧了拳头。
“我相信拉穆尔。而且我们也要去无垠海国寻找溯流纹章,和拉穆尔的目标一致。”萨莉露冷静地分析。
“那我们来投票吧!”江君举起了胳膊,“我选雷克斯和拉穆尔。”
“+1。”萨莉露举起了法杖。
“+10086。”卓燃举起了游龙剑。
无视小朗“+10086是什么意思”的问题,卓燃冲雷克斯挤了挤眼睛:“喂,老头子,咱们做一笔交易。我们跟你们一起对付法斯,事后你要带我们上飞鸥号,一起出海去找无垠海国。”
雷克斯用独眼打量了少年一圈:“小耗子,少说大话。外面至少有三百名士兵,你有办法对付他们?你当你是卡西拉的武神体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卓燃斜了他一个白眼,“难道说,区区三百人就把你的腿吓软了?一句话,干不干?”
雷克斯沉默了两秒,然后伸出手,与少年短暂却有力地握了一下:“成交。”
卓燃“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得意地说:“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让法斯瞧瞧咱们的厉害。书呆子,天怪交给你了,这次得靠他们主战。萨莉露,你和拉穆尔是强力DPS。——算了,你们不懂术语。总之给我往死里放大招就对了。老头子,你负责看小孩,嘲风也交给你,它要是掉一根毛,我拿你是问!”
“那你呢?”江君有些发怔。
“我嘛,”卓燃左手拇指蹭了蹭鼻翼,右手拔出了游龙剑,“铿”的一声,将宝剑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地板里,“我当然是主T啦!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坦克!”主T、坦克是网游里的术语,是指队伍的前锋角色、专替队友们挡子弹的肉盾。
话音未落,卓燃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到了拍卖场的大门边。同时,法斯的倒计时也已结束,汹涌的烈火“轰”地炸飞了大门,火球眼看就要冲进里屋。卓燃两手握紧剑柄,像是打棒球一样,将火球抽飞了出去。
火球在空中划出一记漂亮的全垒打。少年横起了长剑,站在硝烟弥漫的门前,得意地挑了挑眉:“听说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突破我的剑。”
卓燃嚣张的态度,令法斯皱起了眉头。他抬起手里的蛇形法杖,准备再度施展火焰系魔法。忽然,空气中聚集起灿烂的电光,组成了一面雷电的墙壁。法斯的火球撞在电光上,只激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却无法穿透它。
“拉——穆——尔!”法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你也要背叛我吗?”
钢爪凝起电火花,拉穆尔露出错愕的表情:“咦?我不是已经背叛过了吗?哦,我明白了,那时候你还在上幼稚园,大约不记得了吧。”
“哈哈哈哈!”卓燃忍不住大笑出声。如果不是要与周遭准备冲进屋的士兵缠斗,他简直要冲拉穆尔竖大拇指了:这家伙只用一句话,就将试图挑拨离间的法斯给噎了回去。算算时间,十五年前扞海舰队解散的时候,法斯的确还只是个十来岁的毛孩子呢。
拉穆尔的回复令法斯七窍生烟,他危险地眯起眼,拉开了无形的弓弦——“炎之矢”的目标不是令他愤怒的拉穆尔,而是在后台忙活的江君。
此时的江君正在逐一打开天怪的牢笼,并用治愈术为它们疗伤。伴随着他轻声的吟唱,虚空中凝起金色的光华,神圣的金色羽毛降落在天怪的身上,治愈了它们的伤势。而法斯不愧为卡美拉首屈一指的战士,他一眼就看穿了众人的计划——
因为是在地下开凿出来的,黑市的建筑物大多是石质的,相当稳固坚硬。常有天怪被送来交易的拍卖场,更是在意安全问题。事实上,除了大门是木质的以外,从其他方位想要冲入场内是件艰难的任务。所以,只要卓燃、萨莉露和拉穆尔守住了大门,三百士兵一时之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但另一方面,卓燃等人也无法逃出会场。一旦法斯采用放火围攻的方法,众人就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所以,卓燃将希望寄托在天怪身上,他们守住大门就是为了给江君赢得时间。只有江君治愈了所有天怪,这些身负异能的神兽一同发起进攻,就能掀翻这坚固的建筑,从而让他们逃出生天。——毕竟,卓燃他们已不是第一次乘坐飞龙,逃离法斯的追捕了。
洞悉了计划的法斯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会治疗魔法的祭司江君。传说中的烈焰魔法师施展炎之矢,瞄准了毫无防备的少年。可就在火焰箭划破虚空,发出尖锐声响的那一刹,忽然空气中涌出一阵冰冷的风,白色的雪片飞旋飘舞,聚成了一个庞大的身躯:
“冰巨人!”
清脆的女声吟唱出冰系魔法咒语。那个大约有三米高的白色巨影大吼着直起身来,挥舞着粗壮的胳膊,一把掐住了炎之矢,将火焰掐灭在掌中。然后,冰巨人左右开弓,将门口搭起弓箭、正在列箭阵的士兵们,一同扫得飞了出去!
“法斯,你给我听好了!那是老娘的徒弟,你再敢打他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
伴随着美女魔法师的“护短宣言”,冰巨人咆哮一声,向前疾走数步,震得大地都在颤动。突然,它两只硕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地板上顿时出现了两个像是密集蛛网一样的冰霜花纹。霜纹迅速蔓延,发出细碎的声响,冻住了士兵的双脚,接着爬上了他们的腰际。
冰花冻结的威力令周遭的士兵们一时不敢上前,但冰巨人的攻击并非逃避就可以躲过。只见萨莉露扬起了她秀美的眉毛,紫水晶般璀璨的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她抬起未拿法杖的左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咔嚓嚓!”
同响指一同发出的,是冰块碎裂的声音。在萨莉露做出指令的同时,冰巨人碎成了无数冰晶,冰晶像子弹一样向周遭射击,令士兵们慌忙举起盾牌遮住自己。这漫天飘散的冰晶,像是天上的星辰降临人间。
洋洋洒洒的烂漫星光中,只见那御姐魔法师左手叉腰,气势十足地飞了法斯一个白眼:“老娘不发威,你们当我吃素的!”
萨莉露的勇猛令两个少年瞠目结舌。卓燃做梦也没想到,那位陪伴在书呆子身侧、口口声声“江君殿下”、看上去循规蹈矩的美女魔法师,竟然有这么火爆的一面。至于江君,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咧开嘴角,抬起双手拼命地鼓起掌来:
“萨姐给力!萨姐威武!”
少年的加油声令萨莉露自信十足地挑了挑眉:“殿下,专心完成你的工作。我保证,任何人都不能干扰你。”
江君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吟唱治愈系的咒语,将金羽圣光洒在天怪的身上。
法斯的眼角微微抽搐,那是他即将杀戮的前兆。他无声地抬起手,门外的卫兵们立刻调整队形,无法突破防线的火枪队迅速退后,魔法师统一上前,他们手持法杖,不停地吟唱着咒语,喷出的烈焰灼烧着拍卖场的大门。
“我去!这是在做人肉BBQ吗?”虽然自命为“守关大将”,卓燃也不能冒着被做成人肉烧烤的危险,一直杵在那儿站桩。他赶紧一缩身,藏在墙壁的后面。
萨莉露和拉穆尔,一个张开了“坚冰之壁”,一个张开了“雷电之壁”,死死地拦在入口处,不让那吼叫着的火焰突破防线,进入场内。他们俩都是魔法师中的精英,甚至被誉为天才,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以一敌十,更何况门外足有五十多名魔法师。二敌五十,此时的俩人已是倾尽全力。萨莉露咬紧牙关不再说话,拉穆尔的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眼下的形势任谁都明白,两名魔法师坚持不了多久。但卓燃并没有说出“书呆子,你快点”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江君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加紧治疗。就在少年握紧了手中的游龙剑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浑厚沧桑的声音淡定地叫道:
“够了!拉穆尔,停下!我去和法斯谈谈。”
雷克斯迈着稳健的步伐,大步走向拍卖场的大门。忙于抵挡烈焰的拉穆尔无暇作答,倒是卓燃横起了游龙剑,拦住了独眼船长的去路。少年撇了撇嘴角,不满地说:“喂,老头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想自投罗网?你想牵制住法斯,替我们争取时间跑路吗?这种悲剧英雄的戏码已经不流行啦!”
卓燃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意图。雷克斯瞥了他一眼,威严地喝止:“小耗子,别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