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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爱就是让你离开

第二十二章 爱就是让你离开

在西比利亚饭店的一个角落,玛丽亚和两个苏联男人小声地交谈着。

费琳娜为他们冲了咖啡,因为面生得很,所以她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问道:“我要不要坐在这里?”

玛丽亚也不看费琳娜:“费琳娜你去吧,不会有事的,我们是老熟人。”

费琳娜在工作间拿出两只烤好的面包和一瓶果酱走了过来,却发现两个苏联男人已经离开了。费琳娜直视玛丽亚:“你不要打算瞒我,我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玛丽亚出神地看着一张小纸片,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两眼直直地望着费琳娜,半晌才说:“是我的叔叔……苏联海军帮我找到的……叔叔要我去符拉迪沃斯托克,因为他们知道日本人已经来到了中苏边境,他不放心我,让我必须回去……”眼泪无声地从玛丽亚的脸上滑过,滴落在桌子上。

“那你回去吗?”费琳娜问道。

“我很矛盾,很想念我的叔叔,他对我很好,把我当他的亲生女儿一样待,可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秀芹嫂子,舍不得一枝花……”玛丽亚轻声啜泣着。

“我看你是舍不得张富吧?你舍不得他,可人家对你怎样,多少年过去了,你们连吻都没吻一下,更别说他想娶你了……”费琳娜为玛丽亚擦去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

“他不娶我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他死去的妻子和女儿,这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他虽然没吻过我,可他救过我的命,这就足够了!他没吻过我,可他拥抱过我,他的拥抱足以温暖我的一生!在这样需要大家患难与共的时刻,我不能弃他而去,不管他爱不爱我!”玛丽亚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晚上,月光照进义兴火磨招待所玛丽亚干净整洁的小房间里。

玛丽亚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盯着天棚,小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费琳娜推开房门,小声说张富来了,玛丽亚你起来吧。费琳娜说完掩上房门出去了。

玛丽亚躺着没动。张富轻手轻脚地搬个小木凳坐在玛丽亚的床边。玛丽亚闭上了眼睛。

张富摸了摸玛丽亚的额头,声音沙哑地说:“费琳娜告诉我,你的叔叔派人来要接你回苏联,我……我也想让你走,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在这里我也不放心,既然找到了叔叔,还是回苏联吧,这几天准备好东西,我好送你去盐埠火车站……”

玛丽亚转过身去,眼泪夺眶而出,她拽过被子蒙住头,抽泣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张富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轻轻地拽扯着蒙在玛丽亚头上的被子:“玛丽亚,你从来都是听哥话的,别蒙着被子,天太热,看捂坏了你……你起来,听哥说,哥也不愿让你走,可哥又怕你在这儿有啥闪失……你……听话!”

玛丽亚扯着被角不松手,两个人都怄气地撕扯着被子,扯着扯着,张富泄气地松了手,头趴在玛丽亚的身上哀声说道:“哥不想让你走,哥舍不得你……你别不理哥,别不理哥……”

玛丽亚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把张富的头抱在怀里,手在他的脸上抚摩着:“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我不想走,你爱我,你一直爱我,有爱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说着扳起张富的脸,“哥你亲亲我,亲亲我好吗?”

“哥这些年冷落了你,是哥不好,可一听费琳娜说你要走了,哥就觉得心像剜掉了一样疼,这才知道哥有多爱你,哥爱你,你知道吗,哥有多想亲你……”张富泪眼朦胧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掀掉玛丽亚身上的被子。玛丽亚穿着薄薄的睡衣,高耸的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张富血脉贲张,一把拽过玛丽亚,疯狂地亲吻着她,两个人躺倒在床上,像两条蛇似的纠缠在一起。张富大口喘着粗气,撕掉玛丽亚身上的睡衣,痴痴地看着月光下玛丽亚丰满的身子,颤着声说:“玛丽亚,哥想要你……”

玛丽亚娇喘咻咻地双手 环抱住张富的脖子,湿乎乎的嘴唇贴在张富的耳朵上:“哥,我爱你,我是你的女人,我早就是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撞击声和愉快的呻吟声是这个夜晚迷人的小夜曲,带着浓情和蜜意,缓缓地流淌出窗外,和主机大楼隆隆的机器声混在一起……

金花高丽皮货口,十几个日本士兵排成纵队,耀武扬威地行进在商业街上,步伐铿锵有力,肩上的步枪全都上了刺刀。

宣家馆子门前,一枝花愤愤不平地和两个伙计站在门口。高凤鸣骑着马匆匆赶来:“桂英啊,咱们不生气,这帮王八蛋早晚会被赶出中国的!”

一枝花委屈地掉下了眼泪:“田文阁这个王八蛋太可恶了,非逼着咱们挂日本旗,不挂就让咱们关门、搬家、走人,说是让咱们上虎头山掏山洞子……还讲不讲理了?!”

高凤鸣问她:“旗呢?把那面膏药旗拿出来!”

一枝花抹了一把眼泪,不屑地说:“烧了!”

高凤鸣一惊:“烧了?这可要费口舌啦!”

这时,从斜对过的东兴贸货栈那里传来一阵喧哗声,老东家冯万金和他的账房先生被两个日本兵押了出来,冯万金面色苍白,浑身颤抖。高仓座和田文阁从东兴贸走了出来,高仓座穿一身关东军宪兵制服,佩戴着中尉军衔,脸上冷冰冰的;田文阁穿一身日军便服,戴一顶日军战斗帽,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高仓座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高凤鸣和一枝花,对冯万金厉声说道:“大日本皇军是忠义之师,没有计较皮货口的刁民在炮手沟、大肚川战役中的罪行,已经十分宽宏大量了!大日本关东军第四国境警备队如今驻守在金花高丽,是保护一方百姓实现王道乐土的,皮货口百姓理应欢迎大日本皇军的到来,可你们两家掌柜的刁顽不化,公然对抗我们宪兵分遣队的命令,田文阁队长,把这几个人都给我带到宪兵队去!”

已经升为宪兵队侦缉队长的田文阁有些不忍心:“分队长阁下,让我再劝劝他们。我说冯掌柜的,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俩也是论过爷们儿的,往日里也相处得挺好,你就别硬撑着啦,你转过头朝东面看看,满街筒子全是日本旗,就你们一两家顶着有什么用啊!”

冯万金瞪了田文阁一眼,没说话。

高凤鸣几步窜了过来,朝高仓座抱抱拳,朗声笑道:“高升发……噢不对,是高仓座先生,我一直记着高仓座先生施舍给老朽的开湖鱼!今天这事儿能否给老朽一个面子,你和田队长先回去,我们宣家馆子和东兴贸不出一个时辰,保证把鲜艳的日本国旗高高悬挂在大门之上,而且我们宣家馆子要悬挂两面你们的大日本国旗,田队长,请再给我们一面……”

田文阁从皮包里拿出一面日本国旗,高凤鸣双眼直视田文阁,走过去按住田文阁的手,从皮包里又拿出一面日本旗,把两面旗裹好攥在手里。

田文阁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样就对了,大家谁也不要惹事儿找麻烦,日本人是惹得起的主儿吗?”

高凤鸣把一面日本旗塞到冯万金手里,又朝他使了一个眼色,冯万金知道高凤鸣是在暗示他,没再说什么。

高仓座眯缝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一向敬重你,能不能出来帮我做点事,日本人是很讲交情的!你绝对没有亏吃!”

高凤鸣仰天大笑:“高仓先生,你可真给我面子,我是有心无力了,我老了,该颐养天年了!”

高仓座和田文阁扬长而去。冯万金见他们走远了,把手里的日本旗扔在地上,用脚在上面使劲踩着,高凤鸣也把手里的旗扔到地上狠狠地踩着。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女人们凄厉的哭声和一群男人粗鲁的大笑声,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东兴贸的一个小伙计从商业街上往东兴贸货栈这里狂奔,到了高凤鸣和冯万金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好几十个日本鬼子在商业街那头烧杀掠夺呢,不管进谁家都要钱要粮食,不给就打,刚才强奸了好几个姑娘,有两个姑娘要跟他们拼命,被他们开枪打死了,他们正往咱这边来呢,快,快躲起来吧!”说完,拉着高凤鸣和冯万金就往屋里跑。三个人跑进屋,小伙计快速从里面把房门反锁上,惊恐地说:“小日本要是踹咱们门非进来抢东西不可,咱三个就藏到后院的大窖里!”

哭喊声、叫骂声、枪声在商业街响成一片。一声声惨叫撕扯着冯万金和高凤鸣的心,两个人潸然泪下,冯万金用手一下下捶打着窗棂:“金花高丽再无宁日了!”

费琳娜和尤金走进义兴火磨炮手房,身后跟着玛丽亚、张富和长贵。

进了屋,长贵把一个黄油布包裹交给了费琳娜,用一副少见的庄重表情看着她:“你的‘黄鱼’,玛丽亚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噢——上帝!”费琳娜摊开双手不肯接:“怎么是我的?玛丽亚,我怎么配拿这些东西?还是小姐您留着派大用场吧!”

高凤鸣站起来往外走:“对不住,诸位都请坐,我出去一下。”

张富明白他的心思,伸手挡了他一下:“老高大叔您坐下,没有什么避讳您的,一会儿还有事儿跟您说。”

玛丽亚冲高凤鸣微微一笑:“老高大叔,你们都看出来了,费琳娜和尤金将来要在一起的,我希望他们能回到苏联或者去哈尔滨开一家餐馆,包袱里的东西就是开餐馆的本钱,现在就交给您,您是最合适的保管人!”

尤金一脸的忠厚:“高炮头,你是最可以相信的人,你就帮忙吧!”

高凤鸣沉吟一下:“这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那好,这个忙我就帮了。”

“还有一件事,也是玛丽亚的主意。”张富朝门外招了招手,“谭增礼,把你的朋友请进来吧!”

十几个彪形大汉跟着谭增礼走了进来,领头的说道:“谢谢各位东家,谢谢玛丽亚小姐,我们抗日义勇军忘不了各位的慷慨援助!”

谭增礼接过话说:“这十几个人都是我在金化煤矿当小把头时的朋友,这不嘛,跟矿上闹掰了,不侍候小日本了,拉跑了几十号人钻了密林子,干上了抗日义勇军,不承想还给玛丽亚小姐添了麻烦!”

玛丽亚淡淡地说:“不就是一点儿武器弹药吗,我想起了张富妈妈说过的一句话:再值钱再稀罕人的东西,有了正用就用不着心疼。你们这不也是正用吗!”

夜色笼罩了大地,义兴火磨炮手房门外停着两挂大车,谭增礼帮着十几个义勇军战士封车,两挂大车被苫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张富走过来和义勇军战士道别:“马车不能走正街,从皮货口正北绕道,一直进草甸子趟草棵子走,走出去四五里地再绕上湖岗,千万记住,小鬼子巡逻队把这一带看得挺严。”

一个义勇军战士紧紧握着张富的手说:“东家放心,就是出了事,我们也绝不说车上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谭增礼说:“东家,一会儿出火磨大门你不用跟着去,这两挂大车就交给我吧,我先出去撒摸撒摸,看外面啥事儿没有了,我再让大车走。”

谭增礼出去后不一会儿就回来,小声跟大家说没事,走吧。在谭增礼的引导下,两挂载着军火的马车下了草甸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送走了两挂马车,谭增礼骑着马进了义兴火磨的大门,张富一直守在大门口,看见谭增礼安全回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着对谭增礼说:“我这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两柱汽车灯光把义兴火磨的大门照得通亮。谭增礼、张富、高凤鸣和四个炮手朝大门奔去,齐齐地挡在了大门的前面。

谭增礼生气地挥动着双臂:“停车!停车!你们他妈 是什么人?这么晚了到火磨来有什么事?他妈的 ,再不停车砸死你们!”

一辆日产汽车紧挨着大门停了下来,高仓座、田文阁以及二十几个日本宪兵从车上跳下来。

二十几个士兵迅速地分成两队,持枪站在大门两侧。

高仓座和田文阁走到驾驶室前拉开车门,从驾驶室里走出了一个关东军中佐,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位县政府垦荒土地委员会的陈委员。

高仓座朝高凤鸣弯了一弯腰:“高先生,深夜造访,贸然打扰,请原谅!这位,这位是国境守备队的铃木登中佐,这位是陈……”

高凤鸣抢过话来:“认识,陈委员!”说着,眼睛斜睨着铃木登。

铃木登方脸膛,唇上留着八字胡,在汽车强灯照射下,他的脸青白青白的,像鬼的青面一样吓人。

高仓座看着高凤鸣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是陈委员,是陈保长!现在皮货口实行保甲制,陈委员现在是我们的镇保长!走吧,高先生,铃木中佐要见见你们几位东家!”

义兴火磨办事房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张富坐在办公桌后面,左面坐着长贵,右面站着郑家厚;铃木登和陈保长坐在张富对面的沙发上;高仓座和田文阁分站在他们的两侧。

高仓座面无表情,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下面是日本皇军警备队的命令:一,立即加工二号面粉十八万斤,也就是六百石,五天以后军部来车运走;二,立即改装机器设备,准备加工水稻,数量一百万斤,水稻由日本军部提供,一个半月以后派汽车来装运大米;三,为了保证义兴火磨的安全,警备队计划帮助义兴火磨转移,离开中苏边界,地址初步选定了两处,一处是金化煤矿北甸子,另一处是蜂蜜山北麓的山东屯。我是具体执行者,请多多关照!”

张富怒不可遏:“高小剂子,你们日本人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加工白面也就罢了,又要加工什么大米!我告诉你高升发,我们从来不给人搞来料加工,我们做的是一买一卖的生意,挣的是差价,你必须跟铃木中佐讲清楚!另外,我们义兴火磨哪儿也不去,安全不安全的用不着你们操心!搬家的事儿更是没门儿!”

铃木登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高仓座,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高仓中尉,你对他们太客气了!记住,态度要坚决,命令不能改,语言要像刀锋一样犀利,这件事情你要负责到底!”说完,他双眼逼视张富,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高仓座勃然大怒:“张富,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大日本关东军国境警备队的战略决策,是符合我们双方利益的,你要识时务!”

陈保长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张富说道:“咳,我说张富大东家……常言说人随王法草随风,胳膊拧不过大腿……眼下整个满洲国都是日本关东军的天下,我们不过是一介草民,警备队的命令咱们就照办吧,该让步就让步,受点委屈就忍了吧。就说我吧,堂堂的民国政府的土地委员,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非拉着我当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保长,谁让我们赶上这个倒霉的年头了呢!”

“我张富不是你陈保长!我再说一遍,加工水稻不行!义兴火磨搬家的事更不行!我们只能给中国人加工白面,我们就在这八百方,哪儿也不去!”

“大哥说得对,不搬不搬,你们想啥呢?这么大个火磨,一拆,一运,一安装,那得费多少事,那得花多少钱,再说了,我们自己的火磨,用不着别人出馊主意!”长贵生气地说。

铃木登中佐骂了一声“浑蛋”后,恶狠狠地看了张富一眼,“咚咚”地大步朝门外走去。

田文阁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跟张富说:“他们已经决定了,你要不服从肯定吃亏,唉,你们就忍忍吧!”

高仓座回过头来说:“过两天军部会有客人到义兴火磨参观,你们要准备接待,我还会找时间来和你们商量一些细节!”

“田文阁你告诉那个王八蛋……”张富怒火中烧,“我们义兴火磨没有接待参观的习惯,到时候我们的大门不会对日本人敞开!”

曾经生意红火的西比利亚饭店已经多少天没有一个客人了,玛丽亚和费琳娜不得不痛苦地做出了闭店的决定。

这一天,费琳娜和玛丽亚心灰意懒地指使几个雇工拆卸烤炉、和面机和锅灶。张富和长贵把“西比利亚饭店”的牌匾从门外抬进屋里。一直红着眼圈的费琳娜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看着自己和玛丽亚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心爱的饭店被拆得七零八碎的,难抑悲伤,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玛丽亚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她轻轻地拍着费琳娜,柔声安慰她:“好了费琳娜,我们不伤心,过些日子你和尤金商量好了,是回苏联投奔我叔叔,还是去哈尔滨开个饭店,这都由你来决定。我愿意看到你笑,看到你幸福,你会幸福的,不要再哭了……”说着,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西比利亚饭店曾经留下过她们许多的欢乐和痛苦,它让她们经历了创业中的艰辛与欣喜,为她们的人生打开了一扇自食其力的大门,它像她们的姐妹,更像她们的孩子,看到它此时变得如此萧条凌乱,她们的心怎能不如同刀割一般。

不知张富什么时候站在玛丽亚身旁的,他用沾着灰尘的大手为玛丽亚擦着脸上的泪水:“玛丽亚,听哥话,别哭了,等把小日本赶跑了,咱们再重新把西比利亚饭店开起来……”

玛丽亚抬起泪眼,把张富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哥,日本人为什么不在他的国家好好待着?为什么偏要来中国做坏事呢?难道我们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吗?”

“他们的本性就像狼一样狠,坏人会有报应的,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有哥在,你怕啥!”

玛丽亚和张富在西比利亚黯然神伤的时候,张家大院里哭声一片。日本宪兵队刚刚走,大院里一片狼藉,破碎的锅碗瓢盆和被褥衣服等散落在院子里。

两挂大车停在了张家大院外,秀芹和几个火磨的工人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秀芹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不耐烦地喊道:“屋里的,都别嚎丧 了,赶快搬东西!日本人不让咱们住咱们就走,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偏得好好活,嚎丧 啥?车来了,赶快装车!”

一枝花和小彩凤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屋里走出来,一枝花看见秀芹了,委屈地嘟囔着:“就你哭不出来,家都没了,跟没事儿似的,比大老爷们儿还没心没肺……”

秀芹听见了一枝花的话,没生气,反倒嘿嘿笑了:“哭有啥用?哭能解决啥问题?咱们又不是没地场住了,就算是没地场住,就算是住乱营岗子坟茔地,我都不带哭的!”

几个工人手脚麻利地往车上搬东西。小彩凤、一枝花、秀芹也忙得灰头灰脸的。

小彩凤哭丧着脸说:“大嫂,日本鬼子还能不能把房子给咱们了?”

一枝花“哎呀”了一声:“咱们先别跟张富说是日本人动刀动枪撵咱们走的,就说咱们自己个儿愿意搬的,不地张富那犟眼子又要去跟日本人拼命去了,咱们可别再点这个火啦!”

“就是,咱们在张富跟前儿谁也别丧丧个脸子,都乐呵点儿,千万别提这个话茬,他已经够难受的了。”秀芹说。

两挂大车来到了张家新居原宋景斯排营地,人们忙着往下卸东西。秀芹和一枝花领着工人朝屋里搬家具,小彩凤屋里屋外地看了几眼,撅着小嘴说:“房子小多了,屋子少多了,晚上出外头回来都容易走错了门。其实我真想和你们一起住,热闹,你喊我叫你哭我笑,多有意思啊!”

秀芹咧了咧嘴:“好哇,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的换换,我和俺家黑子上火磨住去,你在这儿侍候你老爹和你小妈。嗬,瞅瞅,你和你小妈像亲姐俩似的,晚上,听你小妈怎么给你爹上劲儿,怎么和你爹哽哽!”

小彩凤又气又臊:“哎呀妈呀,大嫂原来是个狐狸精啊,说话咋骚烘烘的!”

乌拉街老客麻金明领着十挂大车进了义兴火磨大院,张富、长贵、郑家厚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围住了麻金明,久别重逢,张富喜笑颜开:“麻掌柜的,你可来了,我们哥几个总念叨你,你们那边怎么样啦?”

“跟你们一样,眼皮子底下尽是小鬼子,出趟门,那一套检查,真让人受不了,就说这个皮货口,从东兴贸到你们义兴火磨检查两遍了,往后这地场来不来不吃劲啦!”

“这一趟带的是什么货呀?出手顺当不顺当?”长贵问道。

“外甥打灯笼——照舅(旧),还是皮子,不过我觉着冯掌柜挺 为难,现找人商量总算踅摸到买主了,我也就卸那儿了,回去打算搁你这儿装二号白面,就是那种沙子面,怎么样,这十挂大车弄一个满载不是难事吧!”

张富说:“小鬼子朝我们义兴火磨下手了,又要白面又要加工稻子,强迫性的,整得我们哥几个心里不痛快!”

麻金明的笑容没了:“这么说,我这个二号面还要费周折?”

“说哪里话,咱们哥们儿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张富啥时候慢待你了,说吧,什么时候走?”

“实不相瞒,这趟买卖跑得太不顺当,我是心灰意冷,搁你这儿也不想多待了,你要是有货我今天就往回赶。”

“好吧,马上安排人给你装车,不过呢……”张富说,“晌午饭你得跟我们哥几个上饭堂,咱们好好喝它一顿!”

麻金明乐了:“那好啊,牛羊肉你们是没有啦,炖几条鱼就行。对了,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一桶香油,我知道金花高丽这地场缺这玩意儿!”

下午的时候,义兴火磨蒸汽机房里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声。铃木登中佐在辎重分队长八木同一、宪兵分遣队队长高仓座、侦缉队队长田文阁、皮货口镇保所陈保长的陪同下,饶有兴趣地参观蒸汽机房。铃木登对德国产的四台大马力蒸汽机十分欣赏,频频点头赞不绝口。

铃木登走过来用俄语问瓦西里:“这四台蒸汽机目前的工作状态怎样?不会是满负荷运转吧?技术规定大修期是多少工作时间?”

瓦西里脸色冷冰冰的,轻蔑地看了铃木登一眼:“你的俄语讲得不错,只是我不是合格的技师,所以你问的三个问题我一个也回答不了。”

高仓座专横地说:“瓦西里,你的专业就是学的蒸汽机,你对这四台机器非常熟悉,你完全掌握它们的技术指数,我警告你,你必须讲出来,你必须回答铃木中佐的问话!”

瓦西里气愤地把头扭过去,骂了一句:“扯王八犊子!”

长贵和高凤鸣走上前替瓦西里打圆场,长贵说:“高……高仓队长,瓦西里就是那种老毛子脾气,成天喝酒,脑袋里那一点玩意儿早就忘光了,别着急,我慢慢打听打听,过三过五我专门跑一趟宪兵队,给你说清楚。”

高仓座火气不消:“张富呢?他为什么不过来?不是和你们打招呼了吗!”

高凤鸣笑道:“张富他有急事过不来,我们翁婿二人在这儿侍候着几位客人不是也一样吗!”

铃木登对义兴火磨生产能力有了基本估测后心满意足地跟高仓座说:“你对这座火磨的情报分析非常准确,你的设想很有价值,目前在考虑搬迁的同时,要大量地加工水稻,基本可以保障东部边境以及东满、北满的军需。你,还有八木同一队长,你们要考虑运输问题,特别是近期的公路运输,你们要保证,火磨加工出多少粮食,就要运出去多少粮食!”

在高仓座和八木同一“哈依哈依”的回答声中,一行人朝主机大楼走去。高仓座回过头武断地跟长贵说:“找一个懂技术的人跟着,有抵触情绪也没用!张富回没回来,要是回来了让他马上过来,铃木中佐找他问话!”

张富确实没在大火磨,此时正在盐埠火车站黑老白的宿舍里。几个人围着黑老白铺头前边那张桌子坐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张富面容憔悴,显得心事重重。

郑家厚问黑老白:“老白大哥,老毛子兵来了这么多,你估计他们能不能跟日本人干起来?”

“这事儿吧,我还真寻思过,也听不少老毛子唠扯过,小日本子是真心惦心在中国这边跟老毛子干一仗,可有一宗,老毛子认为,这个仗要是打,得在苏联境内打,也就是看小日本子的了,他们要是不过界这仗就打不起来。”

“你听没听说这个边界要关死,两边的人不能自由来往了,买卖生意也就终止了,有这事儿没有?”张富也问黑老白。

黑老白摇了摇头:“这一层我真没听说,也没有想到。哎呀,这么说我得把秀芹接过来,我宁可在大鼻子这里混碗稀饭,也不在小鼻子的刺刀下憋了巴屈地活着!”

“老白大哥,我估计这个边界很快就要扎死了,小鬼子心眼太固东,老高大叔分析过了,这是很快的事儿,有人说他们最近给中国人又定了一个新罪名,叫通苏,一旦被安上了这个罪名,这个人就完了。”

郑家厚不住地给张富使眼色。张富挠了半天头,才吭哧吭哧地说:“老白大哥,求你个事儿……”说着脸就红了,耷拉下脑袋,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黑老白急性子,见张富吞吞吐吐的样子受不了了:“你说说你咋跟个娘们儿似的呢,磨叽啥呀,有话就说呀,再不说我可不听了!”

郑家厚拽着黑老白的胳膊,焦急地催促张富:“大哥,你快点儿说吧,有啥不好意思的呢!”

张富很听话,赶忙从包里掏出一封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语言也变得流畅了:“老白大哥,我是想让你帮我找找玛丽亚她叔叔,就骗她说她叔叔病重了,非要见玛丽亚不可。为啥这么骗她,是因为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她舍不得离开我……可我必须得让她走,留在这里兵荒马乱的,很危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不能坑了她,她还年轻,她的日子还长……”

黑老白挑起眉头:“你和玛丽亚那个了?”

张富低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嗯哪……”

“你都和人家那样了,你咋还舍得让她离开你?”黑老白不解地问。

“越是爱她就越要让她离开这里,否则我良心不安!”张富激动地说着,“你以为我真舍得让她离开吗?她就像我心头上的肉啊……”张富的眼圈红了,痛苦地埋下了头。

“行了,你也别犯愁了,也别心难受了,把她叔叔的地址给我吧,我张罗着帮你把事儿办成了!”黑老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拍大腿,“张富,我这样做是帮你呢还是害你呢?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这样做是不是对不起人家玛丽亚呀?”

张富使劲地摇着头,声音沙哑地说:“大哥,你要是不帮这个忙,那你就真是毁了玛丽亚。”

张富和长贵陪着郑家厚在义兴火磨办事房拢账,高凤鸣心事重重地走了进来,他向三位东家报告刚刚在大门外边发生的一件事情:“这些日本人非常奇怪,大约有一个连的兵力,在大门外下车,带着锹镐,像火烧屁股一样,急三火四地平整土地,迅速地把一大片场地铺平了,垫上了木方铺上了板子,看样子像是要建一座临时仓库,我猜想他们的稻子快要运到了,而且数量不能少了。这小鬼子心眼儿太细了,现成的仓库他不用,是信不着咱们?”

张富气愤交加:“谁答应给他们加工水稻了?太欺负人了,真想一把火烧了它!”

胖子炮手气喘吁吁地跑进办事房来报告:“小鬼子在刚平整的场地对面架了两座帐篷,也不知道干什么用,咱们要不要把他们撵走?”

高凤鸣连忙说:“不能莽撞行事,那样既撵不走他们又收不了场,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义兴火磨要往宽处想,往窄处打算,反正让日本人盯上了就不太好抖落,咱这个火磨太招风了,无论是机械水平还是加工能力,在东北拔了头子了,就是他们日本国也不一定有这么先进的粮食加工企业!”

郑家厚把算盘子一摔,账本一合,愤愤地说:“这个月咱们算是彻底完了!小鬼子要的十八万斤二号面,一斤就赔了二分七,十八万斤总共赔了四千八百六十块大洋,而且这钱还没进账,那个八木同一说,军部把钱划过来他们就付账,这得等哪年哪月呀?”

“小鬼子还等着咱们给他们加工水稻呢!奶奶的,这肯定又是赔钱买卖!这可应了那句话啦:‘从关里到关外,没见过逼死活人做买卖’,真可恨哪!”长贵说。

大家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沉默。

张富使劲吐出一口烟雾:“都说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这个主意我想了好几天了,看来不用不行了。咱们把火磨停产,检修机器,饭堂停火,工人放假,大门紧闭,在大门口贴个告示,特别要嘱咐工人,什么时候听见汽笛拉鼻儿声,什么时候再回来上班!汽笛不响鼻儿,谁也不行回来!”

郑家厚连声称好:“大哥,这个主意好,小鬼子再霸道他也没招儿!”

长贵看了看高凤鸣,说:“爹你看呢?小鬼子再可恶,总不能连咱们修机器的事儿都管着吧?”

高凤鸣稍做沉吟:“小鬼子不会明目张胆地干预我们检修机器,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放弃他们的目的,我听说日本军歌里面有一句词,叫做‘赴汤蹈火,忠魂玉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日本人豺狼成性,阴险狠毒,咱们还是多防备点好。”

说干就干,义兴火磨停机停产,开始大检修。

尤金、谭增礼和另外五个工人在义兴火磨主机大楼忙着拆卸机器,齿轮、滚筒、输送皮带等零细部件摆了一地,张富和高凤鸣在现场观看。张富看着满地沾满油渍的零部件,对尤金说:“怎么样?好不好修?看来也不光是糊弄小鬼子,咱们的机器也真该检查维修啦!”

尤金能听懂张富说的话,但心里明白嘴打摽,他咧着嘴乐着,又朝张富伸了一下大拇指,用别别愣愣的汉话说:“没事,很好,放心,东家。”

高凤鸣问尤金:“像这种检修,平平常常的需要多少天?”

尤金伸出五个手指:“五天,不大离儿。”

义兴火磨蒸汽机房里煞是热闹,李金宝吆吆喝喝地看着几个工人清理锅炉炉膛,有十几个工人蹬着梯子擦拭蒸汽机,四台蒸汽机被他们擦得锃光瓦亮。

瓦西里躺在一张铁床上,悠闲地吹着口琴,悠扬的曲子把他自己陶醉了,以致一队日本宪兵走到了他面前他还浑然不觉。

李金宝急忙跑过来一把拉起瓦西里,琴声戛然而止。高仓座暴跳如雷,挥手给了瓦西里一记重重的耳光:“这是检修机器吗?分明是别有用心,你这个人坏透了!”

“(俄语)你这个恶魔,我和你拼了!”瓦西里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猛地把高仓座扑倒在地,甩开两手,左右开弓,高仓座鼻口蹿血,哇哇大叫。两个日本宪兵冲上来,对瓦西里拳打脚踢,一个鼻子下面有一处条形伤疤的宪兵恶狠狠地把尖刀刺进了瓦西里的左肩。

秀芹提着一只茶壶端着一摞大碗来给大家送水,看见这个场面,心一紧张手一散,“哗啦”一声,一摞大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早有人去给张富他们通风报信了。张富、长贵和高凤鸣恰在这时赶到了。高凤鸣挺身护住瓦西里,凛然迎视日本宪兵凶狠的目光,满脸微笑地把他的刺刀推开。

长贵和两个工人立即搀扶着瓦西里回宿舍包扎伤口。

张富大声质问高仓座:“你们为什么刺伤我们的人?他犯了什么错?”

八木同一专横地把手一挥:“把他们统统带走!”

高凤鸣上前一步:“高仓队长,你们抓人得有理由,就是找借口也得让人心服口服。你身后的那位大尉有失日本军人的风范,如果从这里抓人,哪怕是抓一个老毛子,我们义兴火磨的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高仓座朝八木同一摆摆手,又看着张富说道:“军部运来的水稻已经囤聚在火磨南大门外的广场上了,数量很多占地很大,不得不放在院外广场上,我们派了一个小队负责警戒,告诉你的工人,天黑以后天亮之前,不要从南大门通过……”

八木同一的脸涨得青紫:“(日语)告诉他们,三天之内必须恢复生产,这是大日本皇军的命令,谁敢违抗,格杀勿论!”

高仓座阴阳怪气地说:“八木分队长是今后稻米加工的负责人,他限义兴火磨三天之内恢复生产,八木是军人,说一不二,希望你们不要制造麻烦!”

“我们走,不跟这群支那猪废话了!”八木同一朝高仓座吼道。

傍晚时的宣家馆子里一片喧哗。营业间里坐满了人,大多是义兴火磨的员工。尤金和瓦西里举着啤酒瓶子嘴对嘴地喝着,两个人一边喝着,一边“叽哩哇啦 ”地说着,一副醉生梦死借酒消愁的模样。谭增礼觉得两人好笑,禁不住贬斥道:“真是什么人喝什么酒,那啤酒有什么喝头?像马尿似的!”李金宝说:“你刚才不是说,什么事都得分人吗,他俩哪样都好,就是身上有股味儿,臊啤酒马尿味儿!”

黑老白和张富、长贵、郑家厚围坐在一张桌子旁,黑老白紧挨着张富坐着,在他耳边耳语了半天,张富频频点头。不和张富耳语了,黑老白拍着桌子骂开了:“ 什么满洲国?我听人说了,日本天皇管着咱们的那个康德皇帝,在东北这地场,都是日本人当家做主了!”

“喂,你们看见田文阁没有?那老小子现在不当侦缉队长了,当上满警了!戴个大盖帽,扛一副肩牌子,一杠仨花,官不小吧!”郑家厚也像黑老白似的,一边说一边拍桌子。

黑老白像被点了一把火,“腾”地一下着了:“提那个王八犊子干什么?他是人吗?今后在我面前,谁他妈也不兴提田文阁三个字!”

长贵劝黑老白:“大哥,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何况连一个干儿子都不是的人,你就当他是你养的一条狗,不,不对,狗可比田文阁强多了,他是条狼、恶狼、白脸狼!我听说头两天他把一个老人给打坏了,就因为老人骂他是汉奸。”

一枝花和小彩凤、秀芹满面春风地飘了进来,一枝花进门就嚷嚷:“哎呀吗呀,那个照相馆里面可真蹊跷,三条细腿支一个大木头盒子,那个老毛子长了一脸大胡子,把我们摆弄过来摆弄过去的,还没等我反过乏来呢,就听‘扑哧’一声放了个屁,照完了,你们说可乐不可乐!”满屋子人全乐了。

小彩凤嘻嘻哈哈地冲张富说:“大哥,张富,说你呢,玛丽亚小姐在照相馆等你呢。”

张富不好意思了,挠着头皮说:“瞅我长的这样儿,照啥相呢……”

小彩凤坏笑着说:“玛丽亚小姐可不说你丑,她说你是美男子呢。”

小彩凤的话又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黑老白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富啊,你就麻溜儿和玛丽亚照吧,往后啥时候想了,就拿出来看看,也是个念想……”

张富愣了一下,随后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屋。秀芹纳闷地看着黑老白,指着门外说道:“他那个犟眼子,轻易不听别人的话,你的话咋恁么好使?”

从宣家馆子回到大火磨后,尤金和瓦西里分别爬进了蒸汽机房一号蒸汽机和二号蒸汽机的炉膛里,足有一个时辰两个人才出来,怀里都抱着拆卸下来的几十根铸铁合金炉箅子,一起把它们扔进了事先挖好的深坑里。接着,两人又分别钻进三号、四号蒸汽机的炉膛里,把拆卸下来的炉箅子又都扔进了深坑里。把深坑填平了土,尤金和瓦西里都一边擦汗一边看着空洞的炉膛笑,那笑是复杂的,带着愤怒,也带着释然,自嘲里还有几分复仇的快感。

为了糊弄日本鬼子,尤金和瓦西里又在四台蒸汽机前面摆上一堆当初试机时烧毁的废旧炉箅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黑老白赶着马车一进义兴火磨的大门就亮开嗓门大喊:“张富,玛丽亚的叔叔来信了!玛丽亚的叔叔来信了!”

张富夺门而出,接过信封,先是喜出望外,接着就是黯然神伤,他一眼不眨地盯着信封上的俄文,像傻了一样。

傍晚,张富牵着玛丽亚的手,默默地走在皮货口商业街东面湖岗上。夕阳就像一位穿着橘红色薄纱的仙子,玉树临风般降落在碧绿的湖水上,妩媚、娇羞,淡定的神情中略带着几分忧郁。

玛丽亚指着路边的一块草丛,柔声说道:“哥,你还记得吗,就在这里,你抓住了我,一翻身就把我拉到马上,然后顺着草地钻进树林子……”

张富使劲攥着玛丽亚的手,嘿嘿嘿地笑了:“我也不知道当时咋胆子恁么大,反正一心巴火想救出你来,人就跟疯了似的……”

玛丽亚娇声叫了起来:“哥,你把我手握疼了!”

两人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一棵低矮粗壮的松树枝把他们罩在里面。张富把玛丽亚往自己身边一拉,玛丽亚顺势骑坐在张富的腿上。张富怜惜地看着玛丽亚,久久地看着,看得玛丽亚撅着小嘴说:“哥,好像我们要生离死别似的……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也要嫁给……”

张富猛地用嘴堵住玛丽亚的嘴:“别说了,哥的心要碎了……”

玛丽亚面色潮红,手勾着 张富的脖子,汪着水的大眼睛看着张富:“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张富狠狠地把玛丽亚搂过来,脸埋在她的胸前:“玛丽亚,哥想你,哥想你,哥不想让你走,哥不想让你走啊……”

玛丽亚幸福地笑了,喃喃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她一只手勾着 张富的脖子,一只手缓缓地解开了衣服扣子,两粒饱满的果子跳进张富的眼里,张富醉眼迷离地捧着那两粒娇嫩欲滴的果子,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地吮吸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向他袭来,他无力招架,疯狂地褪去玛丽亚身上的衣服:“你是我的女人,我要你,我要你!”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野花艳丽水草肥美的山洞里,那里充满了神秘,那里芳香四溢,那里娇声阵阵……

激情过后,张富搂着玛丽亚躺在松树下的平地上,玛丽亚把头埋在张富的怀里,嘤嘤地哭着说:“哥我不想回苏联看叔叔,我害怕……害怕这一走万一回来了看不着你……”

张富把玛丽亚抱得更紧了:“叔叔病危了,就想见你一面,你要是不去他死了都闭不上眼睛,你忍心不回去看他?哥福大命大不会有啥事儿,哥还得活着等你回来抬着大花轿娶你哪。听话,你是哥的好妹妹……”

玛丽亚躺在张富的怀里,抬起头来,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心爱的男人。她微笑着,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能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搂抱在怀里,能抚摸他的脸,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心跳的声音,终于能和自己苦爱了多年的男人水乳般交融在一起了,她精神上的愉悦要胜于肉体上的愉悦。看着看着,玛丽亚又哭了,张富慌了,赶忙用粗糙的大手给玛丽亚擦眼泪:“咋又哭了,哥就见不得你哭,一看着你哭哥的心就疼得慌。快别哭了,你看哥就不哭,能搂着你,哥心里觉得可舒服了……”

玛丽亚微微侧起身,不无怜爱地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男人。张富轻轻地把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亲着。温存过后,玛丽亚抬起脸,泪眼朦胧 地说:“哥,等我看完叔叔回来了,你可别不理我,你要是不理我,我会活不下去的……”

张富望着玛丽亚,无语凝噎。

两天后,大家来到金花高丽盐埠火车站为玛丽亚送行。玛丽亚一步一回头地进了车厢后,费琳娜、一枝花、秀芹、小彩凤这几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哭出了声。张富想要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当看到玛丽亚从火车车厢窗口探出头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朝众人摆手时,张富猛地转过身去,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长贵拽了拽他,带着哭腔小声说:“装得高兴点儿,别让玛丽亚难过……”

张富哽咽着,拉住长贵的手:“长贵,你知道吗,想爱却要放弃爱,这有多苦吗?!”

长贵吸了吸鼻子:“大哥,要不叫小鬼子进来,你和玛丽亚也不会这样啊!”

火车鸣着汽笛开远了,一行人都沉默着走出站台。

高凤鸣和黑老白走在最后,高凤鸣表情沉重地跟黑老白说:“我求你一件事儿,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看这个火车站上有不少汽油桶,都是满的吧?你想办法给我弄二十桶,我付钱,算是我个人求你的!”

黑老白不屑地说:“汽油?有的是!明天我就给你拉过去!今儿个咱们先说喝酒的事儿!”说完快步向前走,招呼走在前面的人:“到我那去吧,听见没有张富?到我那儿喝几杯伤心的小酒!”

张富慢慢回过头来,能看到他脸上还带着泪痕:“不去了,火磨那壶苦酒就够我们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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