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有不少画家以酒量大而驰誉古今画坛,“有鲸吸之量”的郭异算一位。山水画家曹知白的酒量也甚了得。曹知白(1272年-1355年)字贞素,号云西。家豪富,喜交游,尤好修饰池馆,常邀集文人雅士,在他那座幽雅的园林里论文赋诗,“醉即漫歌江左诸贤诗词,或放笔作画图”。杨仲弘总结他的人生态度是:“消磨岁月书千卷,傲院乾坤酒一缸。”另一位山水画家商琦(字德符,活动在十四世纪)则能“一饮一石酒”。称他们海量都当之无愧。当然,也有的画家喜饮酒却不会饮,如张舜咨(字师费,善画花鸟)就好饮酒,但沾酒就醉,“费翁八十双鬓蟠,饮少辄醉醉辄欢”,所以他又号辄醉翁。
明朝画家中最喜欢饮酒的莫过于吴伟。吴伟(1459年—1508年)字士英、次翁,号小仙。江夏(今武昌)人。善画山水、人物,是明代主要绘画流派浙派的三大画家之一,明成化、弘治年间曾两次被召入宫廷,待诏仁智殿,授锦衣镇抚、锦衣百户,并赐“画状元”印。明朝的史书典籍中有关吴伟嗜酒的记载,笔记小说中有关吴伟醉酒的故事比比皆是。《江宁府志》说:“伟好剧饮,或经旬不饭,在南都,诸豪客时召会伟酣饮。”詹景凤《詹氏小辩》说他“为人负气傲兀嗜酒”。周晖《金陵琐事》记载:有一次,吴伟到朋友家去做客,酒阑而雅兴大发,戏将吃过的莲蓬,蘸上墨在纸上大涂大抹,主人莫名其妙,不知他在干什么,吴伟对着自己的杰作思索片刻,抄起笔来又舞弄一番,画成一幅精美的《捕蟹图》,赢得在场人们的齐声喝采。姜绍书《无声诗史》则为我们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吴伟待诏仁智殿时,经常喝得烂醉如泥。一次,成化皇帝召他去画画,吴伟已经喝醉了。他蓬头垢面,被人扶着来到皇帝面前。皇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笑了,于是命他作松风图。他踉踉跄跄碰翻了墨汁,信手就在纸上涂抹起来,片刻,就画完了一幅笔简意赅,水墨淋漓的《松风图》,在场的人们都看呆了,皇帝也夸他“真仙人之笔”也。
汪肇也是浙派名家。画人物、山水学戴进、吴伟,亦工花鸟。善饮。《徽州府志》记载他“遇酒能象饮数升”,想象那长鼻急饮之姿态,真可称得上是饮酒的绝技表演了。《无声诗史》和《金陵琐事》都记叙了一则关于汪肇饮酒的故事:有一次,他误上贼船,为了博取贼首的好感,他自称善画,愿为每人画一扇。扇画好之后,众贼高兴,叫他一起饮酒,汪肇用鼻吸饮,众贼见了纷纷称奇,各个手舞足蹈,喝得过了量沉睡过去,汪肇才得以脱险。汪肇常自负地炫耀自己:“作画不用朽,饮酒不用口。”
唐伯虎是家喻户晓的风流才子,他名寅(1470年—1523年),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诗文书画无一不能,曾自雕印章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山水、人物、花卉无不臻妙,与文征明、沈周、仇英有明四家之称。唐伯虎总是把自己同李白相比,其中包括饮酒的本领,他在《把酒对月歌》中唱出“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看来,他也是位喝酒的高手。唐寅受科场案牵连被罢黜南京解元后,治圃苏州桃花坞,号桃花庵,日饮其中。民间还流传着许许多多唐伯虎醉酒的故事:他经常与好友祝允明、张灵等人装扮成乞丐,在雨雪中击节唱着莲花落向人乞讨,讨得银两后,他们就沽酒买肉到荒郊野寺去痛饮,而且自视这是人间一大乐事。还有一天,唐伯虎与朋友外出吃酒,酒尽而兴未阑,大家都没有多带银两。于是,唐寅典当了衣服权当酒资,继续豪饮一通,竟夕未归。唐伯虎乘醉涂抹山水数幅,晨起换钱若干,才赎回衣服而未丢乖现丑。
著名的书画家、戏剧家、诗人徐渭也以纵酒狂饮著称。徐渭(1521年—1593年)宇文长,号青藤。曾被总督胡宗宪召入幕府,为胡出奇谋夺取抗倭战争的胜利,并起草《献白鹿表》,受到文学界及明世宗的赏识。徐渭经常与一些文人雅士到酒肆聚饮狂欢。一次,胡宗宪找他商议军情,他却不在,夜深了,仍开着辕门等他归来。一个知道他下落的人告诉胡宗宪:“徐秀才方大醉嚎嚣,不可致也。”胡并没有责怪徐渭。后来,胡宗宪被逮,徐渭也因此精神失常,以酒代饮,真称得上嗜酒如命了。《青在堂画说》记载着徐渭醉后作画的情景,说文长醉后拈过写字的败笔,作拭桐美人,即以笔染两颊,而立刻丰姿绝代。这正如清代著名学者、诗人朱彝尊评论徐渭画时说的那样,“小涂大抹”都具有一种潇洒高古的气势。
明代画家中另一位以爱酒出名的就是陈洪绶。陈洪绶(1597年—1652年)字章侯,号老莲。画人物“高古奇贼”。周亮工《读画录》说他“性诞僻,好游于酒。人所致金银,随手尽,尤喜为贫不得志人作画,周其乏,凡贫士藉其生者,数十百家。若豪贵有势力者索之,虽千金不为捕笔也”。陈洪绶醉酒的故事很多。例如,他曾在一幅书法扇面上写:“乙亥孟夏,雨中过申吕道兄翔鸿阁,看宋元人画,便大醉大书,回想去年那得有今日事。”《陶庵梦忆》还记载张岱和陈洪绶西湖夜饮的情景,他们携家酿一斗多,“呼一小划船再到断桥,章侯独饮,不觉沉醉”。陈洪绶醉酒之后会洋相百出,“清酒三升后,闻予所未闻”。当然,陈洪绶醉后作画的姿态更特殊,周亮工说:他“急命绢素,或拈黄叶菜佐绍兴深黑酿,或令萧数青倚槛歌,然不数声,辄令止。或以一手爬头垢,或以双指搔脚爪,或瞪目不语,或手持不幸口戏顽童,率无片刻定静,凡十又一日计,为予作大小横直幅四十有二。”陈洪绶酒后的举止正是他思绪骚动,狂热和活力喷薄欲出的反映。其神其态浑若酒神附体大概也是别人“闻所未闻”吧!
二、酒显丹青真
酒的强烈的剌激作用,能焕发出人们隐蔽在内心的本真之性,所谓“酒后吐真言”正是如此。一些文艺家恃才傲世,酒后更加颠狂,言谈举止一反常态,所以,人们就给他们冠以“狂人”和“颠疯”的雅号。艺术家追求真善美,他们酒后的这种追求更加强烈,更无顾忌,或蔑视权贵,或痛斥势利小人,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南宋的梁楷平时嗜酒自乐,“醉来亦复成淋漓”,行为狂放,得了个“梁疯子”的绰号。《图绘宝鉴》记载:他在宋宁宗时任画院待诏,皇帝赐他金带,他竟然不受,挂在了院内,把皇帝的赏赐晾了起来。在封建社会,皇帝赏下的东西必须恭恭敬敬地保存、供奉起来,梁楷此举是常人所不敢为和不理解的。
明末的归庄(1613年—1673〉能写行草,又善画墨竹。明亡后,他不肯与清政府合作,常借酒消愁,酒后悲歌,旁若无人,归庄和当时的大思想家顾炎武齐名,有“归奇顾怪”之称。
明代的宫廷画家吴伟出入宫廷,但看不起权贵。当时的太监们权力很大。太监们专权祸国的行为既被人们蔑视,同时,也有些人慑于他们的气焰,卑躬奉迎。吴伟则表里如一,爱憎分明,内侍们求画,决拿不到片张半幅。还有些向吴伟求画的人,如果礼貌不周,他也决不动笔。只有他醉酣之时,就自动抽纸乱抹,画完就掷扔地上,任其被人取走。
三、酒助丹青手
嗜酒的书画家能用酒为自己营造一个良好的创作氛围,酒酣的人精神兴奋,头脑里一切理性化和规范化的樊篱统统被置之度外,心理上的各种压力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创作欲望和信心增强了,创作能力得到了升华,自己掌握的技法不再受意识的束缚,作起画来,得心应手,挥洒自如,水平得到了超常的发挥。这时,往往会有上乘的佳作产生。
黄慎(1687年—1722年)宇恭慰,号瘦瓢。福建曹田人,流寓扬州以卖画为生。善画人物、山水、花卉,草书亦精。清凉道人《昕雨轩笔记》中说他“性嗜酒,求画者具良酝款之,举爵无算,纵谈古今,旁若无人。酒酣捉笔,挥洒迅疾如风”。其实黄慎爱饮酒但酒量却小得可怜,清凉道人大概有点夸大其词了。许齐卓《瘦瓢山人小传》中说他“一团辄醉,醉则兴发,濡发献墨,顷刻飘飘可数十幅”。马荣祖在《蚊湖诗钞》序中说:黄慎“酒酣兴致,奋袖迅扫,至不知其所以然”。权且不考证黄慎酒量的大小,几条记载共同讲述黄慎的上乘佳作,多是酒酣耳热之际信笔挥洒而成,意足而神完。黄慎作画时运笔疾速如骤雨狂风,清凉道人见过黄慎作画时的情景,说黄慎的画“初视如草稿,寥寥数笔,形模难辨,及离丈余视之,则精神骨力出也”。黄慎是以草书的笔意对人物的形象进行高度的提炼和概括,笔不到而意到,在《醉眠图》里,把李铁拐无拘无束,四海为家的生活习性,粗矿豪爽的性格,淋漓尽致地刻划出来。正如郑板桥说的那样:“画到神情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
元朝画家钱选最能把握创作的最佳时刻。钱选字舜举,号玉潭。活动在宋末元初。宋亡后不肯应征去做元朝的宫,甘心“隐于绘事以终其身”。戴表元《划源文集》总结钱的最佳创作状态时说:“吴兴钱选能画嗜酒,酒不醉不能画,然绝醉不可画矣。惟将醉醺醺然,手心调和时,是其画趣。”看来,心手调和时应该是每位嗜酒画家最理想的创作时刻。
酒神型艺术家的作品往往是自己本性的化身,是他对真善美认识的具体反映。作品大多都痛快淋漓,自然天成,透出一种真情率意,毫无娇柔造作之态。
四、法酒调神气
饮酒可以给艺术家带来灵感,为艺林增添不少珍品;但酣酒却会误事,甚至酿成伤身大祸。北宋三大山水画家之一的范宽就是因为“嗜酒落魄”的。郭忠恕的画深受宋太宗的喜爱,于是被召入宫延,并当上了国子监主簿。但是他益发纵酒,酒后又大肆抨击时政。宋太宗昕到郭忠恕的所作所为后,非常气愤,给他定了罪发配到登州去,可怜一代名画家竟死在流放的路上。明代浙派名画家吴伟就因为平时饮酒过量,最后中酒死的。正德三年五月,吴伟正在南京,皇帝派人召他去北京,使者向他传达了皇帝旨意之后,还没等上路,他就中酒死去了。近代海派画家蒲华则真是喝酒喝过量死去的。有一天,蒲华喝得大醉不能动。人们都以为他死了,第二天,蒲华酒醒之后,“又赴市鹰间小酒肆,倚鬼脸青酒瓮倾筋者再”。看来,他是不汲取纵酒伤身教训的,1911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竟真的醉后长眠于上海寓所,留下的只是一批不朽的书画作品和一束诗稿。
酒能启动善饮的艺术家们的灵感,让他们洗净胸中块垒,但是酒也给他们带来各种麻烦,甚至危及性命。何子贞说的“法酒调神气”这句话颇值得酒神型艺术家们仔细玩味。
五、酒入丹青卷
酒文化还是画家们创作的重要题材,诸如文会、雅集、夜宴、月下把杯、蕉林独酌、醉眠、醉写……无一不与酒有关,无一不在历代中国画里反反复复出现。
传说南北朝时期南朝梁武帝时的名画家张僧繇就画过《醉僧图》壁画,唐朝的大书法家怀素曾写过这么一首诗称赞《醉僧图》:“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系一壶。草圣欲成狂便发,真堪画入醉僧图。”后来,僧道不睦,道士每每用《醉僧图》讥讽和嘲笑和尚。和尚们气恼万分,于是聚钱数十万,请阎立本画《醉道图》来回敬道士。阎立本擅画道释人物、写真及鞍马,师法张僧繇,曾去观摹张僧繇的《醉僧图》,初见不以为然,再见为之所吸引,第三次去参观,竟卧于壁画之下而不肯离去。所以,他能得到张僧繇用笔用墨的真髓。据记载,他曾画过《外国图》、《职贡狮子图》、《卤簿图》、《秦府十八学士图》、《贞观中凌烟阁功臣图》及唐太宗像等。阎立本官至工部尚书、右相,同时的姜格以战功拜任左相,所以,民间就流传着“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之说。据说阎立本把《醉道图》画得十分生动,道士们酒醉之后,洋相百出,滑稽之态,令人捧腹。
八仙中的李铁拐、吕洞宾也以善饮著称。他们也常常在中国画里出现,杨州八怪之一的黄慎就喜欢画李铁拐。《醉眠图》是黄慎写意人物中的代表作:李铁拐背倚酒坛,香甜地伏在一个大葫芦上,作醉眼态。葫芦的口里冒着白烟,与淡墨烘染的天地交织在一起,给人以茫茫仙境之感,把李铁拐这个无拘无束,四海为家的“神仙”的醉态刻划得独具特色,画面上部草书题:“谁道铁拐,形肢长年,芒鞋何处,醉倒华颠”16个字,再一次突出了作品的主题。齐白石画过一幅吕纯阳像,并题了一首诗:“两袖清风不卖钱,缸酒常作枕头眠。神仙也有难平事,醉负青蛇(指剑)到老年。”这件作品诗画交融,极富哲理的语言,令人深思。
《月下把杯图》是马远的作品。马远字遥父。南宋画院待诏。画山水以偏概全,往往只画一角或半边,打破了以往全景山水的构图方法,被称之为“马一角”,是南宋四大家之一。《月下把杯图》描绘一对相别已久的好友在中秋的夜晚相遇的情景,中秋是团圆的佳节,好友重逢,痛饮三五杯,以示庆祝。正如画上题诗所言“相逢幸遇佳时节,月下花前且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