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用图表的形式来看一下康德哲学和正念/觉知中关于自我的观点的区别。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康德哲学和正念/觉知的传统都承认在经验的瞬间中并没有一个实体的自我。困惑在于面对经验的瞬间我们倾向于相信存在这样一个自我。通过假定一个纯粹的、原始的和不变的意识——先验自我——作为这种瞬间经验的基础,康德哲学不去面对这个困惑。在正念/觉知传统中,其态度则是相信对自我的执着会出现在任何特定的经验瞬间,从而将这个困惑鲜活地保持在心中。
在这点上,读者可能会被激怒说:“好,自我的确不是一个持续和连贯的东西;它不过是连续的经验之流。它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东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what"s the big deal)?”但是要记住,我们一直在寻找对我们的情感/反应性(reactional)信念作出解释的自我。在直接的经验层次上,我们并不觉得自我好像“仅仅”是经验之流。实际上,即使称其为流也揭示了我们执着于某种稳定感,因为这个隐喻暗示了经验是持续流动的。但是当我们将这种连续性付诸分析时,我们似乎所能发现的只是感受、感知、动机以及觉知的不连续瞬间。当然,我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重新定义自我以避开这些问题,也许我们甚至可以追随那些运用相当复杂的逻辑技术——比如可能世界语义学——的当代分析哲学家,但是无论如何,这些新的说明无一能够解释我们基本的反应性行为和日常倾向。
重点并不是我们是否能够用某种使我们觉得舒服或者智力上获得满足的方式重新定义自我,也不是决定是否真的有一个绝对但我们却无法达到的自我。毋宁说重点在于当我们经验当下(here and now)时,发展我们对情境的正念和内观。正如楚臣嘉措所说:“佛教告诉人们的并不是他应该相信他有一个自我或者他没有一个自我。它说的是,当一个人审视他受苦的方式以及他思考并在情感上对生命作出回应的方式时,好像他相信有一个持续的、单独的和独立的自我,然而在更加切近地分析之后却找不到这样的自我。换言之,蕴(skandhas)是自我之空(aggregates are empty of a self)。”
4.3瞬间与大脑
未静心过的现代读者也许在这点上多少有点沮丧。他们也许会问:“但是大脑呢?”我们科学文化的一个普遍趋势就是回避心智和意识问题而转到大脑上去:如果我们可以假定大脑的功能是连续统一的,那么我们可以假定我们的心智是连续的。我们在此讨论的不是一个哲学假设(将会引起激烈争论的假设),而是一种心理学态度。严格地讲,尽管在阿毗达摩语境中我们已经通过对色蕴的讨论处理过这个问题,但是关于瞬间与神经科学对话的可能性是完全开放的——在脑功能中有什么瞬间的证据吗?
让我们弄清楚我们正在研究什么。正念/觉知对经验的考察揭示了经验是不连续的——意识的一个瞬间出现,似乎停留了一刻接着又消失了,被下一瞬间所取代。对经验的这种描述(我们一直在寻求的对实际人类经验的描述)与我们从神经科学中得到的描述是否一致呢?要注意我们并没有在讨论因果关系的方向(a direction of causality)。我们并不依靠神经科学来证实经验,那将是科学帝国主义。我们只是在尽可能开放的方式上对神经科学关于瞬间问题的看法感兴趣。
在神经科学和心理学中有专门针对“知觉取景”(perceptual framing)的研究文献,处理感觉运动的节奏和分解(sensorimotor rhythmicity and parsing)。这些文献研究的最着名的现象之一被称作“知觉同时性(perceptualsimultaneity)”或者“视动(apparent motion)”。例如,如果两盏灯以少于0.1-0.2秒的间隔相继亮起,它们看起来是同时亮起来的,或者表面上看是同时亮起来的。如果时间间隔稍微增加,那么闪动的灯看起来像是在快速地运动。如果间隔进一步增加,运动看起来就明显是一个序列。这种现象有我们非常熟悉的实例:广告显示屏上常常都有一排闪动的灯,最后一盏灯呈箭头状。一组灯亮起来,接着下一组,再接着下一组,让人觉得这些灯正沿箭头的方向从一个位置跳到另一个位置。
众所周知,大脑的活动有周期性节律,这可以在脑电图(EEG)上探测到。由于视皮层的主导(dominant)节律大约也是0.15秒,在时间取景(temporalframing)和皮层阿尔法节律(cortical alpha rhythm)之间存在联系的假设是很自然的。
这种联系可以在实验中验证。在一个被试身上安置皮肤电极,这样我们就能从他皮层中的电活动提取出主导的0.1秒节律(所谓的阿尔法节律)。接着用那个节律来开关那些已在被试面前描述过的灯。众所周知,如果将那些灯的开-关定时(on‐off timing)限制在某个特定的范围,被试将会说灯是同时亮的。根据时间间隔增加的程度,被试或者会说灯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或者会说灯是有序地亮起来的。如果刺激间距(interstimulus interval)(第一盏灯亮和第二盏灯亮之间的时间)不足50毫秒,那么被试将报告说灯是同时亮的。如果间隔超过100毫秒,那么被试将报告说灯是有序亮起来的。在两者之间的时间间隔里,被试则报告说灯是运动的。
然而,在这个试验中,被试被问及在他自己皮层节律的不同时刻他如何看见这组灯的。中间的一组柱状图形代表被试脑节律与灯之间没有关联时他所看到的情况。这里,灯之间的时间间隔是设定的,以至于把它们看作同时的还是视动(apparentmotion)的几乎是随机的。在中间柱状图形的每一边。这里都存在灯的知觉与皮层两个相位——正峰值和负峰值(the positive peak and negativepeak)——的节律之间的相关性。如果两盏灯在负峰值时被启动,被试就看到它们几乎总是同时的。如果灯在正峰值时被启动,那么被试则看到它们就是一种视动。灯亮之间的时间间隔并没有改变,变化的只是灯亮出现在被试面前的时刻。
这类实验表明在视觉帧(frame)中有一种自然的分解,而且这种分帧(framing)至少部分地或局部地与最小值为0.1-0.2秒的大脑节律相关。
粗略地说,如果在该帧开始时亮灯,那么比起在接近该帧结束时亮灯来说,看到灯同时亮起的可能性更大:当在接近视觉帧结束时灯亮起来,第二盏灯可能就出现在了下一帧中。在被试那里,一切出现在一帧中的东西会被看作是出现在一个时间跨度中,那就是“现在”。
在了解了大脑并非是从视网膜到肌肉的一系列中继站这个事实之后,这样一种神经分解(neural parsing)是可以预料的。强有力的互惠和分支连接(strong reciprocal and branching connections)出现在每一个层次,以至于整个网络仅仅通过所有层次的活动之间大量协作的、往复的匹配就能运行起来。此外,已经很清楚的是,中枢神经系统中的神经元有着丰富多样的基于离子传导的电性质,这些电性质使得这些神经元具有自动节律振动属性(autorhythmic oscillatory properties)。整个协作活动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来开始和达到顶点。这种振动/共振可以被看作是定时的感觉运动协调(timingsensorimotor coordination)(在其他可能的功能角色中的)。
在手边的这个例子中,节律同互惠连接和丘脑与视皮层之间的回响(reverberation)有密切联系。事实上,有证据表明哺乳动物的丘脑和皮层的神经元活动在突触前端输入爆发(burst)后有大约100毫秒的统一时间过程。此外,大家普遍接受阿尔法节律是丘脑皮层同步回响以及同步激发神经元群的结果。这些仅仅是时间帧基础的少许迹象。在下一章中我们将在自组织网络操作的基础上再回来详细考察视觉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