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们的父亲
2008年是父亲陈楚淮先生诞辰100周年,我们兄弟三人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将父亲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创作的戏剧、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尽量进行收集、整理,如今终于能出版成书,完成了父亲生前多年的夙愿,也可以借此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父亲楚淮先生,字江左,1908年出生于浙江瑞安林垟底陈。那是个近海的江南鱼米之乡,河网交织,阡陌纵横,山川秀美,民风纯朴。家靠近河潭有房屋一栋,前庭后园,环境幽静。园中有果树,其中一株柚子树,高过屋檐,年年硕果累累。
父亲幼时家境虽不富裕,尚属小康,自小天资聪慧、勤奋好学。
1924年年仅16岁就考入南京东南大学预科班,中途因病休学,1926年春复学进入大学外语系,当时的老师有闻一多、宗白华、时昭瀛、赛珍珠(Pearl Buck)等先生。在校期间他大量阅读中外文学作品,尤其对戏剧作品更感兴趣,并与王季思、陈梦家、方玮德、陈镒、蒋绵荪等同学发起组织“香泥文社”和“樱花剧社”等文学社团,在校内组织演出世界名剧《娜拉》、《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田汉的《湖上的悲剧》以及他们自己编写的戏剧作品。在这期间闻一多、宗白华、徐志摩、梁实秋、洪深等先生给予了热情的关切和指导。1928年在闻一多先生的推荐下,父亲第一次在胡适、闻一多、徐志摩等创办的《新月》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金丝笼》。后来又在徐志摩主编的“新文艺丛刊”中出版了第一部戏剧作品集《金丝笼》。1929年1月中央大学(即原先入学时的东南大学,解放后改称南京大学)毕业后,经闻一多先生介绍,先后到江苏东海中学、山东省立第一中学、山东戏剧实验学校、上海暨南大学任教。除教学外,继续写作戏剧作品,并翻译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的作品。这一时期是他创作的旺盛期,在《新月》上发表了多幕剧和独幕剧6篇。《新月》杂志自创刊至停刊共出了27期,先后刊出11篇原创性话剧,父亲一人占了一半多,正因为如此,陈白尘、董健主编的《中国现代戏剧史稿》一书称其为“三十年代剧坛崭露头角的青年剧作家”,也有人认为是“中国现代派戏剧探索的先驱”。
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打破了平静的书斋生活,时局混乱,父亲颠沛流离转道南下,先后在江苏、浙江的一些中学和浙江大学龙泉分校任教。在此期间,父亲目睹日寇侵略,国土沦陷,山河破碎,他的戏剧创作完全改变了原先的风格,积极投身抗日战争的洪流之中。先后写了多部抗战题材的戏剧作品,血涙控诉日寇的残暴罪行,热情讴歌抗日志士的英勇无畏,弘扬爱国精神,激励民族正气。
当时,他的《铁罗汉》、《周天节》、《血泪地狱》、《黑旋风》等抗日戏剧在浙东南一带广泛演出。
抗战胜利后,随龙泉分校迁回杭州浙大本部,仍从事大学英语教学。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先生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父亲得悉恩师遇难,悲痛万分,即在家中设灵堂祭奠老师,发祭文(已佚失)、撰挽联:“正气冲九霄,拍案而起;直声震四海,视死如归”。
对国民党的黑暗统治表示强烈的不满和抗议。1947年接母亲和我们从瑞安来到杭州,住大学路学校内的龙泉馆,一家人得以团聚。
当时官场腐败,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教师薪水微薄,生活清贫。每个月拿到工资后首先是买一个月所需的大米,再尽快坐黄包车赶到羊坝头找黑市贩子换成银元,以备后半个月生活开支所需。当时生活负担重,和苏步青先生等一起到温州人办的杭州东瓯中学兼课,增加点收入以补贴家用。尽管如此,父亲专注教学,一丝不苟。晚上都要看书到浙大熄灯钟声敲响,我们才一起离开书桌。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浙大成了工科大学,大学外语也从英语改为俄语。学校从哈尔滨请了一批俄罗斯人担任俄语教师,大家突击学俄语。父亲担任外语教研室主任,在接待、安排俄罗斯人教学的同时,自己也学习俄语并执教俄语。60年代初,中苏关系发生变化,省里要求浙大办英语和德语教师培训班,父亲重新回到英语教学工作岗位,为英语师资培训花了很大的精力。他一上来就对从高中毕业保送来的学生完全用英语讲课,直接选用英美文学作品作为教材。开始反对者不少,随后大家慢慢也能适应,为这批学生打下了坚实的英语基础。他们后来成为浙大和浙江省各地英语教学的骨干师资。
父亲一生悉心治学,心无旁鹜,是一个单纯的知识分子,直到晚年,仍手不释卷,孜孜不倦。我们在外地工作的子女,有时回杭州探亲,晚上到家,老远看见父亲房里书桌上的台灯总是亮着,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埋头看书,此情此景,令我们感怀至深。
父亲从事教育工作五十余年,学生遍及海内外,许多数十年前的学生仍不远千里来看望。有的四处打听父亲的住址,得知后从国内外写信来致意问候。师生情谊,溢于言表。
我们最早看到父亲的剧作是《血泪地狱》手稿和散文《陋室铭》剪报,知道他曾经在教书同时,以写作为乐事。继而了解到他在30年代和40年代都有作品刊出,只是在抗战胜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作品问世,解放后也曾试图从英文转译苏联的戏剧作品,可惜没有继续创作,未能延续他的剧作家的道路,但这也就避免了“文革”时期对他个人更大的冲击和灾难。1971年退休后迁居安徽合肥大哥秉钺处,直到1973年应教研室同仁的要求回到杭州,给年轻教师义务答疑,被誉为“活字典”。
当年我们曾经问过父亲,他用“阿淮”、“江左”、“蘅子”、“秋蘅”等笔名,发表了一些什么作品,由于年代久远,连他自己也无法记起在什么报刊上发表过哪些作品。王季思先生在为父亲另一部戏剧作品集《铁罗汉》作序中提到的戏剧作品《水葬》和《没有破洞的灵魂》就一直没有找到。而在报纸上发表的散文、随笔、诗作就更难收集,在浙江大学龙泉分校期间,所发表的《风雨龙吟楼》和《陈楚淮何其多也》等作品我们几经努力都没有查到下落。
原始资料的收集大都是大哥秉钺在20世纪80、90年代进行的,他花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在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大学图楚江有客歌兰芷 淮左无人问杏花书馆、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及温州、合肥等地查找有可能刊载父亲文章的报刊杂志。80年代复印机还不普及,他就是一字一字抄写,往往进了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有了复印机,他不惜成本对找到的资料全部自费复印。到温州看望亲友时,得悉温州图书馆有一些旧杂志,堆放在一角尚未整理,他就耐心慢慢翻找,居然找到40年代刊载在《黄钟》杂志上的一篇父亲的剧作,他如获至宝,十分高兴。
文集出版得到骆寒超老师的促进和帮助,并邀请田本相先生为之作序,骆寒超、骆蔓父女也对文集收录的30年代戏剧作品作了细致的评论,特此深表感谢。在此并感谢浙江大学应启慎、邵永真、应惠兰教授为文集出版特地撰写的纪念家父的文章。
文集还收录了以往公开发表和内部刊出的有关评论和纪念文章,以反映家父在各个时期的工作和生活。所有这部分内容,涉及的事件、时间和地点由于种种原因可能有出入,无法核实其原稿,也无法和作者一一取得联系,只能保留原样。
值此父亲百年诞辰和《陈楚淮文集》出版之际,谨写此文以作纪念。
秉钺 秉章 秉鑫
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