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是客观的，却能引起人们联想、想象等一系列心理活动，从而产生相应的情感意味。不管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色彩词运用，反映的都是感觉中的色彩，是经过作者情感润泽了的色彩。正如俄罗斯画家列宾所说：“色彩，在我们不过是一种工具，它应该用来表现我们的思想。”
三、色彩词的象征性
色彩具有象征意义自古有之，春秋时以紫为贵，“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这里“紫”这个色彩词就代表了一种高贵的含义。战国末，张角等崇尚道教，以黄为正色，后逐步沿袭，黄色成了帝王使用的专一色彩，“黄”这个色彩词又有了崇高、独尊的含义。隋代甚至作出规定：“黄为天子所用，士庶不能服黄。”唐制，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以上服绯（赤色），五品服浅绯，六七品服绿，八九品为青，庶人服白。这里的色彩词无疑有了一种等级的含义。白居易《琵琶行》中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青”这个色彩词指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官列九品，着青衫。这里的“青”正用来表示位卑职小。
我国传统的观念中，五色（赤、黄、白、黑、青）代表正统的地位。
红、绿、骝黄、碧、紫称间色，即杂色，非正色。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色彩词运用在文学作品中，我们早在《诗经》里就看到了。例如：
［17]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邶风·绿衣》）宋·朱熹注：“间色贱而以为衣，正色贵而以为里，言皆失其所也。”注又曰：“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言衣绿衣黄里、以比贱妾尊显而正嫡幽微，使我忧之不能自己也。”“绿衣黄裳”句，注曰：“上曰衣，下曰裳。记曰：衣正色，裳间色，今以绿为衣而黄者自里转而为裳，其失所益甚矣。”注里说：“绿衣黄里”是说用正色（黄色）作里，用间色（绿色）作衣，里外不分就好像颠倒了夫人和贱妾的尊显与幽微的地位。“绿衣黄裳”句是说用间色作上衣，用正色作下裳，上下颠倒比里外不分更为过分。所以“黄”、“绿”这两个色彩词，不是用来说明衣、裳的颜色，而是象征贵贱上下的区别。又如：
［18]或曰：苍蝇红紫？曰：明视。问：郑卫之似？曰：聪听。
（扬雄《法言·吾子》）。
这句的意思是苍蝇污白，“红”、“紫”皆为间色，会淆乱正色，所以要明白识别。郑卫之音是淫声邪音，能乱雅乐，所以要明察辨析。
《论语·阳货》有“恶紫之夺朱”句，即是说紫夺了朱的地位是可憎恶的。这种间色的观念还渗透到古代词义的阐释中。如《释名·释采帛》：“紫，疵也，非正色，五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故《后汉书·陈元传》有“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之说。清人咏紫牡丹：“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王。”暗指爱新觉罗氏以清代明入主中原之事。所以在封建社会中，正色和间色的色彩象征了封建统治的秩序，其指导思想即儒教的所谓“非正不视，非正不听，非正不言，非正不行”（扬雄《法言·渊骞》）。
到了现代汉语中，色彩词的象征意义就运用得更加广泛了。红色象征革命胜利、顺利吉祥、政治觉悟高；白色、黑色象征反动或与红色相悖的意义；黄色象征丰收、收获；灰色象征颓废、失望等。例如：
［19]旗，各式各样的旗，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许多鲜红的记忆，以致使我的脑海里常常涌起红色的波涛。可是后来，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曾出现了白旗和黑旗，那是使人感到不愉快，甚至耻辱的旗。
（马嘶《旗》）
［20]这里的冬天一片金黄，金黄的稻浪上跳着金黄的阳光，还有傣族姑娘的金耳环，在我的眼前闪闪发亮……（张永权《傣寨采风》）
例［19]“鲜红的记忆、红色的波涛”，除了表示色相之外，还有另一层象征的含义。因为红色是一种浓密的不透明的色相，像是充溢着巨大的势力和温暖，它使人兴奋激动，血液为之沸腾，所以红色具有革命、奋进等象征性含义。例［20]用“金黄”写傣寨的秋天。黄色是一种明亮辉煌的色相。我国自古崇尚黄色，黄色的龙袍为天子专用，有尊贵豪华之义，引申开来有智慧、文明、开化的意思。与谷物的成熟相联系的金黄，给人以富足、舒适、丰盛、饱满的印象。
除了比较固定、约定俗成的象征意义外，有些色彩词的象征意义是临时的，它的所指意义要根据表达的内容才能确定。例如：
［21]太阳刚刚升起，/向日葵朝它扬起脸来，/向日葵的花瓣荡漾着金黄的幸福，一阵手风琴来自围墙院里。
（刘白羽《新世界的歌》）。
［22]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鲁迅《记念刘和珍君》）“金黄色”是一种最明亮、辉煌的色彩，它预示着希望、光明、收获。向日葵的花瓣也是金黄色的，作者巧妙地把物的固有色彩的象征意义加到抽象的概念上，来显示光明、美好的生活。例［22]中的“浓黑”表现了沉重、悲哀的感情，它深不可测，叫人不安，表现了“悲凉”、“痛苦”的心境状态。以上两例的色彩词所产生的心理感觉与它修饰的事物、性状、行为直接发生联系，搭配十分协调，表达的感情是一致的。就是把它们孤立在语境之外也容易理解。
而有些色彩词的象征意义不能从它与后面搭配的词上表现出来，必须借助上下文和语境才能理解。例如：
［23]这大地的生命，缤纷的景色，/曾抒写过他的热情的狂暴，/而今只剩下凄清和虫鸣，/绿色的回忆，草黄的微笑。
（穆旦《秋》）。
［24]他很想大喊几声，打破这黄色的沉闷。（茅盾《色盲》）。
例［23]“绿色”是充满生命活力的象征色，“绿色的回忆”是对青春的留恋。“草黄色”是生命衰败的颜色，因此“草黄的微笑”表现了迟暮的惆怅，淡淡的凄清。例［24]“黄色的沉闷”，色盲的人不能分辨不同的颜色，也享受不到色彩美。一种黄色的单调的刺激给人沉闷的感觉。
一般说来，色彩词表达的是一种视觉的感受，主要作用在于使语言形象化。但色彩词的象征含义却在形象的色彩词背后埋进一层新义，这新义是暗含的、隐蔽的、藏而未露的。闻一多在谈到象征手法时曾说：“它的手段和喻一样，而目的完全相反，喻训晓，是借另一事物来把本来说不明白的说得明白点；隐训藏，是借另一事物来把本来可以说得明白的说得不明白点。”可见，色彩词的象征义就是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文字背后，使人们探身到光泽炫目的色彩词背后，去寻觅、发掘、琢磨那意义的宝藏。
当然，色彩词的形象性、表情性、象征性这三方面在文学作品中的运用并非是单一的，截然分开的，有时会呈现出交叉或综合运用的特点。例如：
［25]吴荪甫突然冷笑着高声大喊，一种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在他的紫酱色的脸皮上泛出来。然而只有一刹那，他又恢复了刚毅坚决的常态。（茅盾《子夜》）。
［26]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就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吴荪甫面对着工人罢工、产业凋敝、市场暴跌的形势，一方面内心深感破产的恐惧，另一方面又不甘心束手待毙，这种复杂的心理，作者借助铁青色这种象征冷漠而可怖的色彩，与“苦闷和失望”组合，给“苦闷与失望”涂上了一层混浊的阴冷的色调，把吴荪甫色厉内荏的内心世界揭露出来。
朱自清夜游秦淮河，被灯影月色陶醉，也被“贴耳的妙音”诱惑，他希望能有歌妓前来歌唱，但歌舫真的过来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智与情感又发生了冲突，在这种复杂心情交织之下的拒绝，是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词表现的。但“灰色”这个象征着失望的词语与“拒绝”组合在一起，就把作者当时欲往不能却又无可奈何的矛盾心理和颓丧、消沉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以上两例就是色彩象征性与色彩表情性的有机统一，至于和色彩形象性的融合，更是可以举出大量的例子，因为文学作品本身就是作家笔下的产物，一般都不可避免带有主观情感。
色彩词在文学作品中的应用非常广泛，对于它们，恰当运用，可以大大增强语言的形象美、情味美、含蓄美，可以使语言色彩斑斓，丰富多彩，绘制出一幅幅奇光异彩、姹紫嫣红的艺术画面。
第三节 模糊言语的再造功能
几千年的语言实践表明，修辞学是研究运用语言准确、鲜明、生动地传情达意，力求提高表达效果的科学，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一直是修辞的基本要求，其中，准确性又名列首位，是这三性中的基础。
因而，古往今来，有许多语言表达者在用词造句的准确性方面大下工夫，不遗余力千锤百炼。但随着西方模糊语言理论的引入，人们发现，从表达来看，并不是只有准确才能够获得最佳效果。有时候，准确的话语表达效果并不好，而那些不那么准确的话语，模糊的言语倒反而比精确的表达更好，模糊语言理论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
“模糊”的概念和理论最早是由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电机工程和计算机学家查德教授提出来的。1965年，他在《信息与控制》杂志上发表了题为《模糊集》的文章，指出现实中的物体类别之间经常没有明确规定的界限，有一个“模糊集”（fuzzysets）。客观现实是如此，反映客观现实的语言也是如此，也具有模糊性，语言的模糊性主要是由于语言单位和语言单位之间具有界限的不确定性和语言单位自身意义具有伸缩性引起的，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客观现实世界中模糊事物和人类思维中模糊概念、模糊逻辑在语言上的反映，它是语言本身固有的而不是在语言的具体运用中产生的结果。而模糊言语与模糊语言不同，它是指语言表达中的模糊现象，是语言运用中人们可以明显觉察到的那些没有具体含义的言语作品，这种言语作品，只要其语义所指是无定量、无定界或无定指的，那么其就是模糊言语。其中，模糊语言是模糊言语产生的基础，而模糊言语又是语言的模糊性在言语运用中的具体体现。
“人类在任何的认识领域中，非定量、模糊和不确定的认识形式并不是个别的例子，而是普遍存在的常规现象。”“从信息接受、思维分析和语言表达这一系列基本环节来看，人们认识获得的有效性、多样性、深刻性，并非单纯来自明晰、精确的认识形式和语言表达方式，相反，各种模糊思维形式和语言表达，在人们交往获得和知识交流中，更具有广泛、完美和高效的特征。”因而，模糊言语不仅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工作中大量存在，而且在文学作品中也普遍存在。文学作品中的模糊言语是写作者出于特定的表情达意的需要，在说明、陈述或议论的过程中，利用模糊语言语义的不确定性和接受者理解的灵活性、多样性而精心创造出的一种有着不定性、概览性、非量化等特征的艺术化的语言。这种艺术化的语言具有一种再造功能，它有效地弥补了人类语言表现力不足的缺陷，不但能够惟妙惟肖地传达出言语表达者的意旨所在，而且还可以使作品形成大量的艺术空白，给读者留下一个可供把握和理解的活性空间，让读者在似与不似、真实与模糊之间领略到写作者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从而获得一种文学审美愉悦。这种再造功能是有它的心理学基础的。心理学研究发现，人们在知觉认识中，具有把不完全的变为完全的那种整合能力。
当不完全的“形”或“空白”呈现于眼前时，就会激发起人们的知觉将它补充或恢复到完整状态。模糊言语由于在文学作品中留下了较多的空白和不确定性，因此就会激起读者去努力填补空缺，产生阅读中的再创造动力，进而唤起潜藏于读者心中的审美经验和审美能力去进行意象和意义上的创造性再构。这也就是模糊言语在文学作品中的魅力所在。
模糊言语在文学作品中的再造功能具体表现为使作品呈现出意境美，形象美，变形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