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她瞧见屋中情形,大惊之下已是一蹦而起,一副戒备模样,此时她面中早无那丝巾蒙遮,凌霄云瞧得清楚,此女五官,与柳茜茜姐妹竟是生得极是相似,再回想方才虫夫人之态以及眼前这老者的神色,心中早就了然,这女子一定就是柳茜茜口中曾经言到的,那失散多年的大姐。继而一想,也就释然,既然她身为柳家人,知道那地下排水甬道也就不足为奇了,在翁家待久了,学得用毒之术更是正常。
他心中想着间,柳豹早就出声惊道:“草草妹子?”
那女子回头瞧了柳木卯一眼,眼中恨意切切,又是回过头来,冷笑几声,道:“草草?她早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就一句行尸走肉罢了!”柳木卯眼中痛苦神色更浓。
柳豹听她此言,愣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已是听翁尼野喝道:“草草,自打你嫁来翁家起,我自问翁家待你不薄,半点也不曾亏待与你,为何还要弄出这等人神共愤的勾当来?”
柳草草哼了一声,还没答话,床上意识传来虫夫人颤巍巍的声音问道:“阿草,这些恶事真是你做下的吗?”她二十余年未见自家孙女,心里也着实想念得紧,每次念及,都是以前的模样,此番瞧得分明,容貌倒还是没变多少,只是比二十年前那丫头模样更成熟了许多,心情甚是激动难抑,但想得更多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意。
第廿七章 愧疚
当年若不是将她做为两家交好的牺牲品,她何至于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沦变为现今这个心理扭曲的杀人大魔头?思来想去,都是当年大人们行事太过草率了,未曾考虑周全,如今事发,当真是悔之莫及。
柳草草闻言朝床中望去,见得自家阿婆从床中支起身来,面容又是苍老了许多,在柳寨之时,就属阿婆对自己最好,忆起当年之事,当下间也是不由流下两行清泪,但此番情结也是一晃而过,转眼又是恢复了那冷傲之气,点点头咬牙道:“不错,这几年来柳翁两寨的命案,都是我犯下的,我巴不得你们全死光才好!”
翁尼野迟疑道:“就你一人?”
柳木卯在她身后缓缓道:“主事人是她,自然也是驱使了一些人为她做事,这些人,你们一问那丙三就知!”
甲大等人闻言皆是大吃一惊,不由齐齐失口出声问道:“丙三?”
柳木卯道:“幸好他受伤了,今夜动弹不得,连床榻都起不得,否则老夫此举,势必也要打草惊蛇的。”
翁尼野冷声接道:“原来这内应,果真是个要紧人物,怪不得咱们事事受制于人,查了那么多年,就是摸不清头绪,还道对方心机缜密,每次都抢尽先机。”眼望柳草草,话锋一转冷道:“怎么说都是你的亲人,下手如此狠辣,心里可真没半点亲人之情?”
阿草轻笑一声,眼神遥望窗外天色,沉默良久嘴里方缓缓道:“亲人?打我嫁来翁家那一刻起,亲人在我心中已是全然死绝了,我阿草只是个生来就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孩子罢了。”
柳木卯闻言心中一阵刺痛,暗叹一声,忖道:“阿草啊阿草,当年硬把你嫁来翁家,阿公知道你为此事,甚是恼怒阿公,可阿公当年也没法子啊,瞧着柳家寨四面受敌,若讨不得翁家相助,全族危矣,为了全族生存,只得出此下策,想不到这一步棋,如今想来,还是走错了,不但害你受累,阿公自身,何尝不是每日生活在痛苦之中,唉,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丫头还是怨气难消啊。”心中想着,当年一念之差,竟使得阿草怨恨至今,一切因果,皆为自己造孽所致,心下更是愧疚,良久做声不得。
虫夫人在旁人搀扶下,拼力下了床,朝柳草草行来,柳草草却是收回目光,喝道:“不许过来!”手上一翻,已是拔出一把五寸小刀,抵在自己喉间,嘴中厉声道:“杀了那么多人,我也够本了,今夜算是输了,这条命本来就不值钱,还给你们就是!”
虫夫人忙忙止住身形,急道:“阿草,不可,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么,何苦如此?”旁边诸人眼见如此,也是面露惊讶之色,可却不出声相劝,毕竟柳草草害死两寨那么多人,就算死了,也万难赎罪。
柳草草盯着虫夫人半响,轻吐了一口气,自顾轻声道:“我还在寨子中的那时候,我们家一大家子人,阿爸和阿妈两人整日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奔忙着,阿婆则负责操劳家务,而我则带着阿叶,虽然日子过得清淡困苦,但一家人整天有说有笑,也是其乐融融。阿叶这丫头,性格温和,年纪小小,却甚是懂事,受了委屈,也从不哭也不闹,整日就跟在我后头转,我经常带她上山摘野果吃。”
第廿八章 往事
说到这里停了一会,笑了笑,继续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带她上山,走着走着,自顾采摘野果儿吃,却把阿叶弄丢了,这荒山野岭的,虎狼蛇虫甚多,她又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当时我那个急啊,呆在山上反反复复的找,一直寻到天色放晚,也寻不到她的踪迹,正急得不行时,阿婆阿爸阿妈带着全寨人都出来寻我们,最后是在一小山洞里寻到了迷了道的阿叶,这丫头乖巧懂事得很,她自己饿了整整一天了,还怕我被大人们责罚,硬说是和我捉迷藏,不是我把她弄丢的,她这小丫头啊,以为这种蹩脚理由就能骗过大人么?为了这事,我被阿婆狠狠责罚了一顿,罚我挨饿一天,想不到这丫头竟偷拿家里的食物出来给我吃,弄得阿婆也哭笑不得,最后只得不了了之。”说到这里,双眼微红,眼眶湿润,停了半响继续道:“也是我离开的时候,阿叶才有八岁,她当时拼力追着我,拖住我衣角不放,一路哭着喊着,不让我离开,也不知摔了多少跤,翻了多少个跟头,摔跌得是鼻青脸肿,满身尘土,可是谁也劝她不住,那一刻起,我才发觉,阿叶这看似柔弱的孩子脾性也甚是坚强。”言及至此,终于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虫夫人听她言及陈年往事,心中极是难过,无言以对,柳木卯虽是表面不动神色,可心中已是悲伤不已,她话里行间,还是只字不提他这个当爷爷的人。当年阿叶丢失那事,是他第一个寻到阿草姐妹的,他爱这几个孙女胜过世上一切,当时他出了趟远门才刚刚回返,来到家中身心犹自疲累不堪,可一闻知两姐妹在山上失了踪,就似得了失心疯似的,带着全寨人在山上拼了命找寻,当把两姐妹都找齐时,他开心得就似孩童一般,将阿叶背在肩上,是一路又蹦又跳,有唱又笑的奔回寨子中。虽看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整天阴沉着脸,但若说他不爱这几个孙女,可就大大冤枉与他了,只是当年迫于情势,使他违心答应了翁家人的无理要求,造成如今阿草对他怨恨已深,还能再说什么呢?
柳草草双手抹了抹眼,拭去泪水,略停一会,又道:“后来听说我又多了个小妹妹,如今屈指一算,也该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我这个妹妹,模样该有多俊啊?”凌霄云闻言一愣,不知她此话何解,那日在北岗镇外与柳豹斗法,她明明是见过柳茜茜的,而且柳茜茜也是当着她面承认了,此时为何却装着不认识?
虫夫人叹了声气,道:“三姐妹里,就阿茜与你长得最像,你要是见着了她,保准一眼就能瞧出她来。”
柳草草又擦拭了下双眼,道:“我是认着了她,可她还认不认得我这个姐姐就难说了。”语声幽怨,眼望着苍穹怔怔出神,也不知她又想着何心事?
第廿九章 内幕
甲大知道这事牵扯上丙三,出于兄弟情谊最为着急,此时又听得她唠唠叨叨扯家常个不停,早就等得满心不耐,出声喝道:“我那兄弟,是不是真与此事扯上关系?”
柳木卯听得面上一变,冷哼一声,其意无非就说,我连我家孙女都抓来了,难不成还赖你家兄弟不成?只是他为人极为自负,只是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也不屑辩驳。
甲大自然听出他的不满之意,但如今事关自家兄弟的身家性命,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就算得罪他也在所不惜。
柳草草冷笑一声,道:“这家伙贪财成瘾,又极恋权欲,要拉他下水并不很难。我只是说,事成之后,将柳家金蚕虫蛊的炼制秘方取来给他,助他荣登翁寨之首,他便是忙不迭的赶来为我效命了。”言罢又是冷笑几声。
甲大喝道:“闭嘴,你这毒妇死到临头,便想妖言惑众让我兄弟替你垫背的吧?”柳草草只是冷笑,也不回话。
翁尼野眯着眼瞧甲大一会,不阴不阳道:“你那么激动,是不是也怕她栽赃嫁祸到你头上?”
甲大闻言身子一震,忙想开口辩解,翁尼野已是挥手制止他道:“那么多人,她谁不说偏偏说到丙三身上,如今你问都没问过丙三,就这么急着替丙三开脱罪名?再说这是我这老哥哥查出来的,我信他,”甲大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凌霄云一直抽身事外在旁观望,默不作声,其实心中早就将前因后果想了个遍,想来这柳草草恼怒自己被家人当成是件被交易的货物,性情从此大变,蛰伏在两寨间,暗中破坏,其目的便是要引起两寨争斗,好让她出口恶气。
如此一想之后,让他心头豁然开朗,先前诸多未解的谜题,也随之一一想了个明白。她行恶之事,以柳家寨主之能,不难查出,定然是知晓的,估摸着心头有愧,装着避世不见,也落得个心头清净。柳叶叶也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就算不全知道,行凶之人她必是了解,若不然为何三番几次说到这女子,她都如此失态,差点让自己怀疑到她身上。
想着间,心头猛一激灵,忽然明白柳茜茜为何脱困之后,流连在荒野之中,却不肯回家的真正缘由。那被封住的入口,定然通往柳木卯所居住的那所怪楼,一条直线之中,那所怪楼身处其尾,这最后的洞口,不是通向它还能通往哪里?而她在危难之中,定然得其爷爷所救,定会刨根问底,问出实情来,伤心之余,那定然死活也不愿意回家了。
凌霄云越想越惊,若是自己的推测正确,这柳木卯为了补偿当年对自家孙女犯下的过错,弥补那愧疚之心,不惜装愣作哑,退避一旁,任由柳草草大开杀戒,以族人的性命来取悦自家孙女,只盼求得她的谅解。
凌霄云暗叹一声,摇了摇头,这做法未免太过偏激,错上加错,难怪柳茜茜想不通,换成自己,只怕也是想不明白的,只是夹在其中,左右都是亲人,无法开口说出其中真相来,只能远遁山林,只求眼不见心为净,可心真能静得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