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说，卖的鞋子不保暖，自己纳的鞋子才厚实。母亲的手，总是为子女而操劳。母亲，注定是温暖孩子一辈子的火炉。
冬天，总是寒风凛冽；冬天，总是风雪仓皇。但总有些人或事能够温暖你的心灵。我们每一个人就是在一程又一程的温暖中度过的。
难忘那一声声低哞
我10岁时，我家养了一头牛，每当周末就由我去放。我深知这头牛的劳累，所以总是带它到草嫩的地方去吃。和我一起的小伙伴都把牛拴在树下，他们可以趁机跑到林子里采野果，跑到小溪里洗澡。我从不这样，我总是拉着牛绳，牵它到草肥的地方。我还要拿个拍子，给它驱赶牛虻和苍蝇。等它吃得差不多了，我就拉它去喝水。
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它肩负了太多的重担。除了耕自家的几亩田，它还要负责别人家的田，我们需要它赚点钱来开销紧巴的日子。它每年产一头小牛，这就是我的学费了。
它很乖巧，每当牛绳断掉的时候，总是静静地等主人穿上再跑出去吃草。它不像别家的牛，一断牛绳就扬着尾巴四处撒野。
它和我很亲近，吃饱了就卧在地上，用粗粝的舌头舔我的手背，有时还用头摩挲我的身体。它东张西望，耳朵扑扇扑扇的。它总是安静地看着我，不时用尾巴拍打自己的身体。每当这时，我就想流泪。
有一年春天，邻村的王小二说要借我家的牛耕几天，每天一百元。我母亲用玉米饼把它喂得饱饱的，就让它出发了。
过了五六天，王小二来了。他说，牛正拴在村口的草地上吃草，让我们自己去牵回来。他给了六百块钱就走了。我和母亲急忙到村口看牛。
见到它的时候，我们傻了。它疲惫地看着我们，眼眶旁的毛已经被泪水打湿。它的肩被牛鞍磨出了血泡，屁股上到处是皮鞭留下的痕迹。再往下，牛腿处的伤口赫然显目。母亲哭了，她颤抖地抚着牛背，眼泪滂沱。
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王小二借了我家的牛后就没日没夜地耕田，每天只给它吃一小捆玉米秆。有一天，下过雨，路很滑，牛在经过一片岩壁的时候摔了一跤，但是王小二依旧赶它去耕田，耕不动了，他就拿皮鞭抽。他不仅耕完了自家的田，还把亲朋好友家的田也耕了。天知道，这些日子，我们家的牛承受了多少皮鞭。
那几天，我们全家人都很悲痛。我母亲给它吃鲜嫩的草，给它吃金黄的玉米饼。周末，我带它去吃绿油油的草，给它驱赶那些叮在伤口处的牛虻和苍蝇。它的伤，终于慢慢好了。
后来，我们还是靠它耕田，还靠它给别人耕田的钱来抹平我们皱巴巴的日子。但是我母亲总要时不时地跑去看人家是不是亏待了它。
大二那年，家里再没钱供我上学了，母亲决定把牛卖了。客人来的那天，母亲又给它做了金灿灿的玉米饼。她一个一个地喂着，嘴里喃喃自语：“快吃吧，以后恐怕再吃不到我家的玉米饼了。”
客人到了，我母亲去牛棚里牵牛。它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前腿死死地蹬住地，怎么也不肯出来。
母亲说：“出来吧，你为我家已经付出很多了。新主人来接你了，你去为他效力吧，他不会亏待你的。”
牛还是没动，它用前腿死命地抵住门槛，牛角抵在门柱上。
母亲怎么也拉不动它。她转身到门外拿来一根木棍。回来的时候，她哭了，边哭边用木棍敲着牛屁股，喊道：“出来吧，你去新主人那里也要听话，用心干活，不要撒野，主人不会亏待你的。”
它依旧没动，像孩子般低着头。终于，它慢吞吞地走出来了。它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直盯着我和母亲。它的眼角又被泪水打湿了。
买牛的付了钱就走了。母亲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叮嘱道：“你要给它吃鲜嫩的草，给它做黄灿灿的玉米饼，干活让它悠着点。”
送了一段路，母亲终于号啕大哭起来：“走了，终于让我送走了。我送它的时候，它一直回过头来看我，都说牛是通人性的，它是舍不得走啊。”
许久，我们又隐约听到了它的低哞。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后来，我家再没有养过牛。
转眼许多年过去了，我的脑海里依然清晰地回荡着它的低哞。是它，扛起了我们最艰难的岁月，同时也让我明白，自己该肩负起什么。
从来不曾降临的黑暗
散会后，单位的一群人决定去饭庄吃饭。服务员很遗憾地告诉我们，二楼的包厢保险丝坏了，现在还没有通上电。我们顿感失落，但早已订好今天吃饭了，便也将就着上了楼。
黄昏很快就降临。桌上的菜和我们的脸一起，都融入了黑暗。尽管抢修人员在奋力抢修着，但电依然没有通上。
服务员给我们拿来蜡烛，给我们逐一点上。这样的烛光晚餐，远远在我们预料之外。桌上的菜变得朦胧而神秘，同样模糊而隐约的，是我们的脸。此时，我们每个人都沉浸在黑暗里，脸上呈现着最为自然的表情。
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感觉气氛也挺好。大抵由于环境的缘故，大家的话语都开始伤感起来。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柔软的角落。此时，这片平时紧缩的柔软正在缓缓舒展着。
其中有一个同事忽然感叹起来，道，说实话，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对得起每个孩子，却唯独对不起她。她指的是她的女儿。她说，每天我回家的时候，女儿都已经睡了，很多时候，我看着孩子的脸，泪水就忍不住地往下落。太多的事情，瓜分了我和女儿相聚的时间。周末，冷不丁地就会有工作，本来计划好的事泡汤了。或者某天开个会，把本来属于女儿的时间又剥夺了。
当她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哽咽。
同座的一个，是我们的组长，是平时挺严厉的一个人。她也不能从黑暗的感伤中幸免。她说，你们平时都觉得我挺凶。但是你们有谁知道我内心的纠结和矛盾。领导分给我的任务，我必须去完成，否则年终奖要扣钱。其实这些任务都是领导给的，而你们的怨恨却只针对我。说白了，我也只是一个干事的人，我既要面对领导的压力，又要面对你们的指责。我觉得自己真的挺不容易的。
我们无法想象她此时的表情，但我们从她微微湿润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到她的无奈和辛酸。她也有家庭，也有自己的压力，只有在这一刻，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难处。一时间，餐桌上伤感汹涌。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我们的后勤部主任。他说，坐我这个位置是最烦琐的，大事看不见，小事时时有。每一个假期对我来说，都是不完整的。领导一个电话，即使是半夜，你也得赶到单位。事情做好了，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如果做不好，人人都会在背后议论。
餐桌上彻底沉默了。在这些纷扰的时光里，我们想到的实在太少太少。我们像一个旋转的陀螺，忙于生计的奔波。我们没有时间好好去体会别人的忧伤，体悟他人的不易。只有在这一刻，我们的心事才能静静地流淌。
正当我们沉浸在黑暗与心事的潮水中时，电来了。眼前顿时灯火通明，我们的脸又纷纷出现在彼此的眼前。大家一起说道，来喝酒，喝酒……于是，我们又忙碌起来，仿佛刚才的黑暗从来不曾降临。
秋虫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