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雪纯还是不满意,嫌宝强思想“滞后”,一不注意就不见人影了。她的行为挑战了宝强的底线,惹得他发怒,差点毙了她洪珠,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惊呢。因此这次他两口子闹别扭,具体情况她虽然不清楚,但是以她的经验,她知道肯定是王雪纯又有什么行为激怒了宝强,才让他打她的。
果然,听她这一说,雪纯不哭了,摇动身子要把洪珠的手甩下去,不让她抚摸。
洪珠“哈哈”大笑,老实不客气地说:“雪纯姐,依我说,这件事是不是怪你的成分多些?你这几年事业顺利,是不是有些毛不顺,不听宝强调遣了?而且还喜欢训他,给他上个政治课什么的?他和你一样是人惯下的少爷脾气,怎么受得了你的指派?何况妻子的本分就是伺候好丈夫,让家庭和乐融融。你不对他嘘寒问暖,整天一见面就给他上课,这还是妻子么?不成了一本活体政治教科书?”
“我怎么毛不顺了?怎么给他上政治课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雪纯听得生气,一翻身坐起来,甩开洪珠的手,用手拂拂鬓边的头发,赌气地不看她。
“你看看,这么大的脾气,还不承认毛不顺?”洪珠笑了,嗔怪地说:“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在寨子时你温柔缠绵得像水一样,我们看着都喜欢。现在对我都是这样,在别人面前更不知怎样了。我和你熟,可以谅解你,别人就不一定接受你。”
“谁要你谅解?我在别人面前也不发脾气的,他们也没有你和那个混蛋那样难说话,他们都很喜欢我的。”雪纯执拗地说。
“是吗?你敢肯定?”洪珠笑道,狡黠地看着她,“你现在处在登高处,大家都看好你。如果哪一天掉下来了,你想大家还会喜欢你?我们也长了这么大了,看到的事情还不够多?你没有犯错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万一你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你就被一竿子撸到底了。生命不说,前途就完了。雪纯姐,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我给你说的可是掏心窝子的真话。你这几年是有些变了,高傲、骄横,看不起别人。
宝强哥虽然年轻,但他看问题是很透彻的,做什么事情也比你冷静。你这么执拗地和他对着干,万一你们的婚姻走到尽头,失去了这么好的夫婿,不是让人笑话了?你们当年冒着生命危险从林子京的手底下跑出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自由和爱情。
现在生活事业刚走上路子,就不珍惜丢掉了,不但你俩寒心,也让跟着你们这么多年的兄弟姐妹寒心。我们可一直把你俩当榜样的,不要忘了,虎子他们是因为什么跟着你们跑出来的?朱冒兄弟和福虎兄弟都牺牲了生命,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她不说了,心情沉重,低下头去。
雪纯也被洪珠一席话说得低头不语。她没有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思想上没有什么新意的洪珠竟然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她的话比权政委的开导给她的震动强多了。是啊,八字刚见一撇,自己就和宝强闹离婚,这传出去是什么影响?宝强为什么讨厌她呢?过去他可是一直麻花糖似的缠在自己身上不放的,还说过“没有你,我的人生将是另一个样子”。
回想起他们刚结婚时的柔情蜜意,雪纯思想震颤:难道我真的变了,变得除了宝强和洪珠敢给我提意见,大家都不敢说什么了?而且我真的喜欢唱高调,成了“政治教科书”?不能说自己讲政治有什么过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女人在男人眼中肯定不看好。
痛定思痛,她咬牙怔了一会儿,抬头问道:“那你呢?你在虎子跟前难道一点儿也不讲政治?”
洪珠“哈哈”大笑:“哪来的时间?我们没有你俩那么高的素质,时时刻刻操心着政治。我俩识字不多,生活节奏那么紧张,不是打仗就是学习,还得照看孩子,哪来的时间探讨?虎子现在是团长,政治素养一般不低了,我嘛,也不会当反革命,这不就结了?”
雪纯听她话里有讽刺意味,心里不舒服,低头思考了半晌,低声说:“那你们呆在一起就……不感乏味?”
“乏味?”洪珠又笑了:“乏味也要有时间和精力。虎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说真的,他比宝强哥难伺候多了。别看他平时笑哈哈的,但工作生活上什么事情惹躁了他就火冒三丈,先给你上上了。他现在当了个小团长,架子比过去大多了,回到家什么也不干,做饭照看孩子等家务活都是我的。我还要工作,你说,我哪来的时间给他讲政治?何况,他累极了,回到家就知道……欺负我,还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得商量。他也很霸道的。”
洪珠脸红了,顿了顿,又低声说:“不过我体谅他。他那么累,和宝强哥一样,都是强性子的人。不要人催促,就知道把工作干好。我是他的妻子,不给他温暖体贴给什么?我那么爱他。”她声音又低下去,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半晌,她又轻轻说:“有时他在单位受了气,回到家来发牢骚,说自己当年在正规军呆过,一些根正苗红的同行就瞧不起他,怀疑他的思想和带兵能力。你说,这时候,我再不对他体贴一些,什么都让他一个人扛着,我还是人么?”
她偷偷看了雪纯一眼,看她呆呆地盯着对面墙壁发呆,脸色通红,就又低声笑道:“你也知道,他们这些整天上战场的男人,在床上是……很粗鲁的。我也习惯了,只要他快乐,我怎么着都行。我真的爱他。比起朱冒大哥和福虎大哥,他们把生命都牺牲了,我们活着的人这么幸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她温柔而专注地看着雪纯,认真地说。
雪纯痴痴地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脸红得厉害。
洪珠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笑,又温柔地说:“雪纯姐,我今天的话可能说得重了点,你要担待些。我们是好姐妹,不论将来你和宝强哥的事业闹得有多大,在我和虎子的眼中,你们依然是我们的好姐姐和好哥哥,就像牺牲了的朱冒福虎大哥一样。”
她眼眶发热,又转头笑道:“今天我来帮你搬家,听虎子说明天军部领导可能要在公安局给权政委和宝强哥饯行,你到时可要和宝强哥好好的,人那么多呢,不能让人家看我们山寨兄弟的笑话。还有,我看这里火炉什么的都齐全,灶上的东西就不用多置办了,太多也用不上。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开拔了,我俩回头出去吃个饭,你和宝强哥商量着找个老保姆,收拾个卫生、做做饭什么的。你身体不好,宝强哥又忙,没有个人照看家不行。”
“我……是不是很无能?”想起自己在家务活上的“低能”,雪纯自卑地问。
洪珠笑了:“看看我的雪纯姐,说的什么话?真应了人常说的,一会儿自满,一会儿妄自菲薄。你就不能用平常的心看问题?我听虎子说宝强哥前段时间告诉他,他想把福虎大哥的两个儿子接来照管。你今晚和宝强哥谈谈,主动把这件事应承下来,宝强哥的心就暖了。”
“是。”雪纯轻轻点点头,把头伏在洪珠的肩膀上,流下泪来。
洪珠眼热泪盈眶,抹着泪笑道:“好姐姐,瞧你现在的温柔样,多可爱。我告诉你,你这一温柔呀,能把人迷死。我幸亏是女人,如果是男人,我首先抢到你,看也不许别的男人看。”
“呸,胡说什么?”雪纯脸红了,啐她。
洪珠笑着说:“记得在山寨里的情形吗?山丹她们走了后,你和宝强哥晚上闹腾得我们伺候的人睡不好觉,把我们臊得恨不得把耳朵塞起来。有天晚上你俩不穿衣服跑出了门,更把我臊得要死要活的。”
雪纯的脸红得能掉下色来,捶打着洪珠,羞得不敢看她,却也偷偷地笑了。她过去也知道他们夫妻俩的闹腾可能打搅到洪珠他们休息了,却没想到这么“严重”,人家心里一清二楚的。
洪珠也无声地笑了,知道今天自己的一席话给雪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会和宝强好好地生活下去的。作为从生死线上患难过来的姐妹兄弟,她和虎子都不愿意宝强和雪纯分崩离析。
晚上掌灯的时候,雪纯在炉子上热了些水,倒在脚盆里,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好好地洗了个澡。洪珠说明天部队要欢送权政委和宝强呢,她得准备一下,不想蓬头垢面地出去。
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想起洪珠的话,雪纯思绪万千:到了这个地步,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变得像她们说的骄傲跋扈了吗?我怎么没有觉着?军部领导和基层战士都那么喜欢我,都爱听我的歌声,手都拍红了。也许,洪珠说得对,我虽然没有飞扬跋扈,但是讲大道理的毛病是有的了,有些惹人生厌了。她想起过去那个动不动讲理论训人的韩严,整天想着怎样整人,不禁暗暗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严格约束自己,要低调生活,不能有半分不是落在别人口中。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