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强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温柔地看着她,微微笑着,又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那姐姐的责备声:“山丹,就你嘴快,少说两句不行么?宝强兄弟这么伤重,你还忍心发牢骚?”
“我就是要说。如果是你个窝囊废,宝强哥早被他们抢走了,还能轮到我们伺候?凭什么?宝强哥答应过我们,他就是我们的人,别人凭什么独占他?看他那个夫人,清高得什么似的,看我们的眼光……”妹妹山丹满嘴不饶人。
宝强不由睁开眼睛,静静地听着。只听姐姐责怪说:“你胡说什么?她看到宝强兄弟伤成这样,心里又急又难过,你却训她离远点,太不像话了。我当时很生气呢。我们算什么?人家才是宝强兄弟的妻子呢。”
“我就要抢,我就要抢,他们厉害来把宝强哥抢回去呀。真是过河拆桥的东西。”
“山丹,你怎么骂人?越来越不像话了。”白母也责怪女儿。
山丹着急,拉着哭腔说:“宝强哥,你倒是说话呀。她们都训我,我做错了吗?”
“山丹,不要多说了,我住在这里就是。快给我喂药,我喝完药还要说事呢。”宝强淡淡地说。
“真是我的好宝强哥。”山丹笑着,却流下泪来,抱着宝强的头亲吻着。
那两个女人也笑了,一起感激地看着宝强,眼光温柔。
喝完药,又喝了些粥,宝强就由白家姐妹扶着坐起身,才知道自己似乎在两姐妹之一的闺房里。
妹妹山丹噘着嘴说:“姐姐和娘胆小,我把你抢到了我屋里,你嫌弃么?”
“不。”宝强摇摇头,又转头吩咐:“我们别多话了。留一个在我身边伺候,其余的退下吧,我要和兄弟们商量寨子的事务了。”
山丹连忙搂住宝强,笑道:“宝强哥在我房里,当然我守着了,你们退下吧。”说着笑看着母亲和姐姐。
那两个女人嗔爱地瞪了她一眼,微笑着退下。
命令传出去,福虎他们立马进来看望宝强。看他光头盘膝坐在床上,一身白袍,英俊得好像“我佛如来”,都忍不住要笑。可是想想发生的事情,大家又笑不出来了,都低下头去。
宝强扫了他们一眼,看他们都没有胜利后的喜悦,淡淡地问:“雪纯好么?朱冒呢?”
福虎点点头:“夫人回寨子了,说这里有白家姐妹和婶婶照顾,她就放心了。她回去安顿一下,明天回来开大会。”
“朱冒呢?怎么不见?”宝强又问。
福虎难过,低下头嗫嚅着说:“宝强,万山帮是个大寨,我们灭他们不容易。他们三千多人,被我们打死打伤近千人,俘虏两千多也不错了。牺牲肯定是有的……我们伤亡近二百人,朱冒……”他不说了,泪如雨下。
宝强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还是挣扎着问了一句:“你要说什么?”
“宝强,我们兄弟四人同生共死,朱冒先走一步了。他对得起你,也对得起寨子,他死得很光荣。”福虎语声哽咽,其他人也泪如雨下,小虎子更是放大哭。
“你们……死了朱冒?”宝强一下从床上跳到地下,全身疼得他腿一软。山丹连忙跨步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
宝强激愤地看着面前的福虎、小虎子和草妹,冷冷地笑道:“这就是攻打万山帮的代价。失去了朱冒,我会恨你们一辈子的,包括雪纯。”他不再看他们,吩咐山丹:“给我换衣,我要见朱冒。”
山丹不敢违抗,连忙捧出寨子前一天就给宝强送来的衣服,伺候着宝强穿好。宝强挣开山丹的搀扶,走出门去,其他人连忙跟在后面。
朱冒的遗体静静地停放在万山帮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已经擦洗干净,穿戴一新。宝强进去看见他闭目合睛的安详模样,想起他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经历和坎坷的婚姻,他嚎啕大哭,引得跟在后面的寨众哭了一地。
一时寨子被悲痛的气氛所包围,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正忙着帮助壶幽寨安顿各项工作的杨树墩听到消息,连忙赶来看动静。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他默默地站在人群后面等着,一直看大家搀扶着哭得晕过去的宝强回到房间,他还站在那里默然着。
晚上,宝强坐在山丹的房间里心灰意冷,被深深的失败感笼罩着,对寨子的事务以及自己的事业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了,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和朱冒静静地呆在一起。正在这时候,他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山丹连忙去开门,就见杨树墩走了进来。他一扫平日的言笑晏晏,看起来很严肃。宝强愤恨他,闭着眼睛不理他。
杨树墩站在当地,默默地看了他半晌,低声说:“许寨主,我知道你心里悲痛,但作为朋友,我还是要对你说几句话。”
“我没心情,你有话说给祁寨主吧,他和你谈得来。”宝强冷冷地说,示意山丹先出去。
山丹看了他一眼,开门出去了,出去后又轻轻地合上门。
屋里,杨树墩笑笑:“可现在谈的是重大问题,关系到寨子的前途和近三千名寨众的生死,必须和寨老大谈,你赶也赶不走我的。”他盯着宝强。
宝强不理他,闭上眼睛。
杨树墩无视他的冷淡,冷静地说:“许寨主,铲除了万山帮,是万民欢庆的事情,虽然我们有牺牲,但是比起胜利来说,这些牺牲也是物有所值了。”
看宝强睁开眼睛要打断他,他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宝强不要打断他,淡淡地笑道:“让我把话说完。我们的牺牲和万山帮匪徒的死亡比例是一比六,这个胜利是巨大的。万山帮横行三十年方圆近千里,罪恶滔天。你和寨众运用智慧和勇敢铲除了他们,就为十几万人民除了一害,意义是深远的。因此,我们要珍惜目前的胜利成果,绝不能让它被别人消灭或窃取了,或让万山帮个别匪徒死灰复燃,重新统治了这个地区,让烈士的鲜血白流,百姓重新回到黑暗中。”
“你什么意思?”宝强睁开眼睛,眼光尖锐地盯着杨树墩,听出他话里有话。
“许寨主,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听说你铲除了万山帮,县府正派人往这里赶,要和你谈判万山帮俘虏的去向问题,以及你的寨众的归属问题。还有,这些俘虏各怀异心,我们该收编还是该发散,都要立即着手处理。你是一寨之主,大家都看着你呢,不能把个人的悲痛盖过寨子的事务,让坏人得逞。
今天大家本来忙忙碌碌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你下午一大哭,我看见大家都悲痛得没有心思工作了。许多弟兄都找人通知家人来认领烈士的遗体,说要跟回去埋葬呢。这样大家都回家,谁还来办理寨子事务呢?再说,消息外露,我们刚遭到重创,万一县府来个袭击,我们就有些措手不及,正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古话。那样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许寨主想过没有?树墩向许寨主推心置腹讲这些话,还望许寨主三思。”
“你要说什么?”宝强面无表情。
“我要说的是——”杨树墩清清喉咙,郑重地说:“希望许寨主节哀顺变,调整好情绪,指挥寨众打好顺利接受万山帮这一仗。安抚烈士家属和寨众以及俘虏情绪,整编我们的军队,以应万变。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许寨主,你的悲痛就会减轻些。为百姓谋福利,就是要有牺牲的,有时做出的牺牲还很大。我听说许寨主兄弟四个和夫人都上过抗日战场,夫人更是为抗战做出过重大贡献,这树墩都很敬佩。这里树墩也坦言,树墩一家十六口人,现在活着的只有五个人了,其他九人……都牺牲了,包括我的妻子和孩子。”
他不说话了,眼圈发红,转过头默然半晌,站起身缓缓踱到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
宝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看着杨树墩的背影,半晌,低声问:“他们……”他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热。
好久,杨树墩转过身,声音又平静了,温和地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先说说目前的工作吧。许寨主,我们今后还会合作,彼此会进一步了解的。目前当务之急是整编军队,把枪杆子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不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明天立马召开追悼会,处决罪犯;后天召开庆祝大会,奖励这次为铲除万山帮立下大功的积极分子,顺便竖起大旗,我们在百姓中就有了威望,大家在关键时刻也有了投靠的对象。同时整理一下万山帮的财物,听说他们的枪支弹药不少呢,可以继续扩充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