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车金钗痴痴地想着什么，好半天才开始穿衣服，也不怕有人进门。
宝强看房门没有关，在丁湛身影消失的一刹那间，迅速隐入车金钗的房间，在她要张嘴尖叫的时候，一个箭步跨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声说：“车金钗，别喊，我是许宝强。”并吹灭了灯。
车金钗一听是他，果然静下来，浑身簌簌发抖着，也不知是激动、羞愧还是害怕。
宝强无暇顾及这些，低声而迅速地说道：“车金钗，快，爬到我的脊背上，我背你出去。”
“为什么？”车金钗不动。
“这里是仇家之地，你怎能留下来？”宝强惊讶，疑惑车金钗怎么这么无动于衷。
“他是你们的仇家，不是我的仇家。这个仇是你们结下的，是你们先找上他的，不怪他。看到你们的行为，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土匪是怎么回事了，和强盗无异，是些专抢人杀人的不义之徒。”车金钗冷冷地说。
宝强心里一沉，果然在他的预料中，车金钗不肯回去，自己是白跑一趟了。可是想想车贤，他又平静下来，权当是为车贤尽尽心吧，他们毕竟是好兄弟。于是他冷静地问：“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去了？”
“是。这是我的家，我干嘛回去？你也看见了，我和他已经……就算有一天我要回去转一圈，也是回娘家看看，万没有再去你那土匪窝里的道理。”
“你不认你的哥哥了？”宝强皱眉。
“……是。”车金钗迟疑了一下，语气又坚定起来：“我是曾经敬爱过他。我们小时候情投意合，我爱他敬他，对他百依百顺。可是后来他变了，不仅当了土匪，让全家人痛苦，还把我往火坑里推。这次我来山寨就是他逼迫我的。
不管我愿不愿意，他都让我嫁给土匪，还让我当众扯下头巾。他把我当成了什么？我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不是……他却让我站在那里让众人看。最后还打算撕下头巾来打我，我恨他。”她低声哭泣起来。
“要看你的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他们没有恶意。”宝强解释，“而且最后他们也没有看成嘛。你不愿意嫁给朱冒，我们也没有勉强你嘛。”
“这我得感谢你，是你救了我，不让我撕下头巾，不让我嫁给朱冒。可是你刚才提的是我的哥哥，我恨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的。他那么自私，我到寨子后他对我嘘寒问暖过没有？两口子陌路人似的，对我不理不睬。”
“他们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宝强惊奇，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计较？
“你不用解释，反正我恨死他了，我们兄妹情义已断，今后不会再有来往了。他当土匪我厌恶，我嫁给丁湛他也不会悦意，他只高兴我嫁给土匪。所以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你回去吧。”
“车金钗，你知不知道你在钻牛角尖？太执拗了。你这种性格听不进人的意见，迟早要出事的。你把好人当坏人，把坏人当好人。你哥哥那么善良可亲，你却恨他。丁湛那么险恶，哄得你团团转，你倒爱着他呢。”
“我的事不用你来教训。许大寨主，我想不通你今晚来干什么？我是不会领情的。我在寨子时你基本没有和我说过话？眼睛高高地一直看着天上的，心里只有你那个王雪纯。你今天肯定是为我哥哥来的吧？我越不领情了。看着你曾经打死抢我的土匪和没有帮着我哥哥撕下我头巾的份上，我不告诉丁湛你来过了，让你安全地离开。你走吧。”
“钗妹子。”宝强痛苦：“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寨子了？我真的为你感到惋惜。你那么纯洁美丽，陷在丁湛的阴谋里会毁灭的。他不是好人，他瞒着你干了许多坏，他和你在做那事的时候还狞笑呢。我说的是真话，我都看见的，不骗你。”
陈金钗心里一沉，她知道宝强从来不说谎的。她迟疑了一下，冷冷地问：“他瞒了我什么？”
“他有未婚妻，现在就住在丁宅里，这一周来一直为他主事呢。”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气氛压抑。
好久，黑暗中传来车金钗冷冷的说话声：“许宝强，你冒着危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你不觉得太残酷了吗？你打掉了一个乡下女子的梦想。她的梦破了，也活不成了。你现在心里舒服了？你刚进门时叫我车金钗，现在却叫我钗妹子，怎么突然亲切起来了？是看我成了落水狗可怜我？”她低声哭泣着，竭力压抑住呜咽。
宝强连忙解释：“不是的，钗妹子，我真的是为你可惜。虽然让你听了真消息让你痛苦，但总比活在欺骗里好得多。真消息可以催你梦醒，让你认清丁湛的真面目。我们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不。”黑暗中传来车金钗坚定的回答：“梦破了，怎么还有脸回去？我还有一条路可走——死。你把我车金钗当成了什么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回去是那么容易的？惊讶、好奇、嘲笑、讽刺……这一切都在等着我，我什么不明白？告诉你，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要死我也要和孩子死在一起。许宝强，你越看不起我了吧？”
“不，我同情你，钗妹子。跟我回去吧，我和雪纯会一起照顾你的，照顾你平安地生下孩子，由我们来抚养。”
“不，我不要你们的同情，我受不起。许宝强，你这些软话怎么不早说？我为寨子忙前忙后，为你的夫人做衣做鞋，你连正眼也未瞧过我。看着你们结婚的盛大场面，看着夫人穿着我精心做的针线的美丽模样，你知道我心里多羡慕吗？我真的渴望我有一天也结那么大场面的婚。
看着你和夫人每天耳鬓厮磨，同骑一匹马出去散步，我渴望我也有那么一天，有个爱我的英俊男子陪着我散步。可是没有人理我。你们把尊敬和赞誉都给了夫人。我车金钗难道真是那种样样不如人的女人？你们看不到我的优点，只是拿着我的不识字嘲笑我。难道我真的是个笨蛋，学不会生字？你回去后可以到我的炕席下翻翻看，看我写的字哪一点不如人？恐怕比草妹那笨蛋好得多，只是不愿意给你们这些土匪看罢了。”
“你何苦这样？”宝强惊讶，“大家那么忙，根本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我性格不好，在雪纯面前也一直冷淡的，你却误会了。你如果真的渴望爱，我可以给福虎说……”
“你把我看成了什么，是叫花子一样到处乞求爱的人？不要提你们那个祈福虎吧，我根本看不起他。倒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的性格，太过厚道，没有一点儿原则。他脑子好像没有一点儿智慧似的。说真的，这么多的人我只看重你一个，可是你属于夫人，我只有远远地看着你罢了。现在我给自己找了一个，自以为和你有一比，哪知……”她不说了，泪如雨下。
“钗妹子，你高估我了。我性格不好，比不上福虎，他……”
“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如果你以前和我多说说这些，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你走吧。如果真如你所说，丁湛骗了我，那你们很快就会见到我的尸首的。这也是我的命！可是我并不后悔，即使他骗了我，也是我活该，认人不清。但他总给了我温柔，让那么英俊的男人温柔一回也就够了。”
“车金钗，你真是糊涂，你的脑子到底是不是思考问题的？”宝强生气，正要强行劫持她出去，突然听到窗外传进一个清亮的男声：“她不糊涂，糊涂的是你，陷进了丁某的重围。许宝强许大寨主，你胆子不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可是她不领你的情，并不愿跟你走。因为她爱我，相信我没有骗她。我也的确没有骗她。”
那声音转到了门口，门开着，外面的火把照亮了丁湛英俊的面容。他示意佣人进去点灯，自己则有意无意地堵住门口，温柔地看了车金钗一眼，平静地笑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离开你么？就是回家去取地契、房契和其他交接的手续。现在我已经把它们都带来了，上面我已经签了字，只等金钗你签字画押，一切就生效了。许宝强，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挑拨离间的奸计失败了。”
他嘲笑地看了看许宝强，又把眼光转向车金钗，温柔地问：“你还怀疑我骗你么？你不后悔，我更不后悔。我们给了彼此的温柔，这是一辈子的精神财富，走到哪里都可回忆无穷的。至于他说的未婚妻一事，我也不骗你，确有其事。她是我父亲的故交介绍的，我们两家也是知交，父亲非常同意这门心思。他老人家故去了，我不能违背他的遗愿。我们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希望你理解我。她们家人很爱我，对我的帮助是多方面的，我很感激，不能违背她们，惹她们伤心。至于你我的婚事，我也给你做了解释，再多说也无益了。现在一切情况你都明白了，你可以自己做个了断，我绝不勉强你。即使你不爱我了，跟他走了，我也绝不怨你。这些房契地契，及转让手续仍然给你，决不食言。”他看着她，眼光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