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沈园的名声大噪。满冠玉在抗战前曾游历过沈园,那时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所以和朋友游历了以后没有什么感觉。现在远处国土西南部,有了和葱儿的爱情感受,却没有机会再去沈园游历了。
无独有偶,有个商家大贾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江南的沈园,于是在这里选址买地,建楼筑亭,盖起了他心目中的“沈园”,作为游乐宴请的场所,并请林子京题写了“沈园”两个大字作为园名。一时达官贵人、富商名流趋之若鹜,生意非常兴隆。
满冠玉下午打篮球时候接到的信件,邀请他赴宴的地方就是这家沈园。
已经是晚上了,沈园里灯火通明。矗立在园林中央的迎宾楼上灯火辉煌,如天宫仙境。里面宾客满座,人来人往,划拳猜令,热闹非凡。楼外小桥流水,假山幢幢,和楼上的灯火相辉映,色彩交加,非常美丽。
小河两岸绿树成荫,回廊弯曲,达官名流带着女眷,还有许多未婚的俊男靓女提灯摇扇,打扮时髦地在树荫灯火的影影绰绰中低声蜜语,情形温馨暧昧,给他们的“鸳鸯蝴蝶”梦笼罩上一层氤氲的光晕,更增添了这个境界梦幻般的气氛。
从这个熙攘繁华的景象上,人们一点也看不出这里刚遭受过战乱,穷苦老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挣扎在死亡线上。“和平”的景象始终笼罩在这群醉生梦死的有钱人身上。
满冠玉一身白衣白裤,头戴白礼帽,手中轻轻摇着一把精致的湘妃竹扇,缓慢而悠闲地从沈园外走进来。他不动声色地四周看看,沿着小桥流水向园内走去。岸边若明若暗的彩灯闪耀着,照在他的脸上幻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轻轻地把帽檐向下压了压,遮住眉梢,避免人认出他来。
离迎宾楼渐渐近了,楼上的彩灯和回廊上的灯笼光照在满冠玉的白衣服上,时而红时而蓝,若明若现,引得路边回廊和树荫花间的男男女女都朝他这边看。尤其女郎,看他身材挺拔,手摇折扇的姿态悠闲,于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拿扇子指指点点,猜测着他面相的丑俊,不时发出一两声娇笑。
满冠玉对这种情形非常熟悉,也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他无声地一笑,装作整理帽子的样子又把帽檐向下压了压,悠闲地向迎宾楼走去。这里他非常熟悉,平时他就是这里的常客,角里角落他都一清二楚。缓缓地踱走到楼下,他想了想,绕了个圈,沿着东面的楼梯向上走去。
迎宾楼呈多角宝塔型,共三层。从地面到二楼的楼梯共有四座,宽大结实,从四个方向分布在楼的东南西北,露天在外。上三楼的楼梯只有两处,设在楼内。只因三楼筵席太贵,一般人没钱上去,也不许上去,只有少数人才有资格成为那里的宾客。
露天的四个楼梯,西边的是通向伙房和杂间的通道,供伙计和勤杂人员出入。南边和北边楼梯分别对着沈园的南北大门,因此人来人往,最为热闹和吵杂。东面的楼梯较为偏僻,不挤不闹,但要绕过小桥和假山,拐一个大圈。
满冠玉不介意拐大圈,就走上了去东面楼梯的路。他可不想让南北楼梯上来来往往的人把脏污臭汗什么的弄到他的衣服上。再说,东楼梯灯光暗一些,可以遮住他的面目。
往常他来这里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众星捧月般地跟着许多人,虽然避免了拥挤,但情形让他厌烦,不如今晚来得有趣。虽然临行前董副官和刑大个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走南北楼梯,说吵是吵,但安全些,性命总比衣服重要些,他们保护起来也容易些。满冠玉不以为然,他没做亏心事,干嘛害怕“鬼敲门”?
再说,邢大个他们越是战战兢兢的,他倒越是厌烦,心里想:哼?树叶掉下来也怕打头顶,要你们干什么?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我并没有给你们惹过大的麻烦嘛。想归想,他自己身上也带着手枪。虽然他的枪法不如林子京好,武功也比不上林子京,但他并不自卑,反倒自信满满: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他就属于后者,是用脑子打天下的人。心里想着,脚步就不知不觉地登上了楼梯。
二楼人多得能把人吵死。满冠玉没有进去,在楼道里站了站,镇定自若地走上了三楼。三楼大厅里几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安安静静地在吃饭聊天,和下面二楼里顾客的举止完全不同。靠南另一个大厅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舞笙箫声,是有钱的贵人在跳舞。
弧形壁厢雅座里也安安静静的,以满冠玉的经验,里面肯定也坐满了人,只是声音不大而已。大厅外有几个露天平台,设着座位,坐在这里品茶喝酒的宾客,可以看到沈园的全貌,非常惬意。夏天这里的要价非常高,比大厅雅座都贵。
满冠玉正思忖着邀他的人在雅座还是在露天平台,就见一个侍者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低声说:“先生请这边走,您要找的人在那儿。”他手指指一个比较偏僻,灯光也较暗的露天平台。
在那座露天平台,一位一身湖青色绸裙打扮的美貌少妇正在频频向他招手。满冠玉看了看,不由微笑: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不是聂寻真是谁?他无声地笑了笑,缓缓向那里走去。
迎宾楼的露天平台不少,每个平台至少能放两张桌子,坐近二十个人。聂寻真单独包了一个平台,和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坐在那里。那个小丫头拎着个布包,看他进来,连忙站起来鞠了个躬,把步包放在聂寻真身旁的椅子上走出去了。
聂寻真看满冠玉走过来,也连忙站起来低声笑道:“满先生来了,快请坐。”
侍者开始上茶和饮料,同时开始上菜。
聂寻真低声笑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满先生对我聂寻真多次施以援手,我无以为报,特备几碟小菜请满先生浅饮几杯。本来没有怀多大希望,没想到满先生竟然肯赏脸光临了。”说完高兴地下来,心里很感激。
顿了顿,聂寻真又接着说:“我心里实在羞愧,本来打算战役一结束就亲自上门致谢,只是身上有伤,没来得及走动,倒劳您派人嘉奖,心里很过意不去。聂寻真何德何能,以致满先生如此厚爱?”她感情激动,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聂寻真性格豪爽,对满冠玉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毫不矫揉造作和藏着掖着,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表达出来。不了解她性格的人还不习惯,觉得很突兀呢。
满冠玉看她说得真切,倒也感叹,心里的戒备之情大减,轻松地坐下来,谐诙地说:“聂女士性情中人,冠玉也略知一二。所以鸿雁一到,立即赶来,不敢稍有耽搁。”
聂寻真脸红了,擦擦眼泪,低声笑道:“聂寻真出身寒微,胸无点墨,言辞不通,让才华横溢的满先生见笑了。只是聂寻真对满先生的感激之情处于内心,所以意由笔至,并不怕丢人。”
满冠玉听得感动,微笑着说:“聂女士不必自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聂女士在写字读书方面虽有欠缺,但是在武功枪法方面难有人及。现在正是抗敌报国的时候,聂女士的本事让冠玉仰慕之极。由此冠玉怎敢对聂女士的书法抱有嘲笑之意?如果这样,冠玉也不会这么快来这里了。”
聂寻真听他说得恳切,大受感动,连声说:“谢谢!”
满冠玉依旧微笑着说:“至于聂女士说的大恩,冠玉愧不敢当。亚夕拉救聂女士的时候,冠玉并不在场,这个‘恩’应该是亚夕拉的,冠玉无权僭越。”他说到这里,不笑了,默默地掏出雪茄抽起来。
聂寻真不同意的他的观点,“她为什么仇恨日本鬼子,热爱明昌国人,一切皆因你而起。日本鬼子****于她,你却对她爱护有加,两相对比,她爱屋及乌,也就救了我了。她现在已经登了仙籍,我只有感恩于你了……你那么爱他,接受我的感恩也是问心无愧的了,这一点我们都理解。”她说得真心实意。
满冠玉默默地抽着烟,没有做声。好久,他看着面前的烟圈一个个消去,低声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聂女士。我已经下令追认亚夕拉为抗日烈士,如果将来哪一天和她的家人联系上了,就把这个荣誉带给她的家人。我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亚夕拉的死是光荣的,值得的,你不必为此背上思想包袱。
在我这方面,虽然悲痛,可想想我们身边每天都在死人,如果一味地消沉下去,这鬼子还怎么打?这些想必聂女士都明白,感激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确实没有做什么。如果聂女士一定要我说,我就只提出一点:聂女士已经荣升为团长了,一定要好好地带好自己的部队,万不可随波逐流,要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手下四千将士性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