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几个老乡和那个勤务兵出主意和带路,加上日军对死狼山地形不熟悉,没有站稳脚跟,因此在防护上就有些地方不到位。在战斗打响的第三天上午九点钟,正规军拿下了死狼山,赶走了侵占死狼山的日军,打死打伤日军五百多人,自己伤亡也近千人。时间距离满冠玉下达命令刚好是三十个小时。
野狼山夺回来了,但造成的损失是惨重的:从死狼山失守到夺回,林子京损失了近两个团的兵力;黄金铸损失了一个团的兵力;满冠玉损失了一百人。日军损失一千二百多人,比例为9:1。
在黄金铸驻地,满冠玉召开了集团军师级以上军官(含少量团级军官)的紧急军事会议。会上,他严厉谴责了林子京妄尊自大、目空一切的作风,不能和友军平等合作,实行不正确的军事管理制度(至于什么制度,他在会议上没有具体说明),致使日军钻了空子,造成了集团军牺牲九千人的巨大损失。
林子京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满冠玉无视他的愤懑,又严厉地批评了黄龙管理军队的固执和麻木不仁,和林子京是形异而质同。两人无视他满冠玉的忠告,貌似清高,实为愚蠢。古语云虚怀若谷、不耻下问乃人之优良品质,在他们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体现。
黄龙现在才知道满冠玉在进行军事巡查时也给了林子京一顿警告,他心理平衡了,就很惭愧自己过去的疑神疑鬼,以为满冠玉厚此薄彼,欺软怕硬。心里思忖着,汗如雨下。
这顿训话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会场上鸦雀无声。与会军官噤若寒蝉,心里明白这是满冠玉上台以来召开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军事会议,林子京和黄龙正好碰在刀口上。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疾言厉色训斥他们而抓不住语病的“冷面郎君”,就是过去那个嬉皮笑脸、风流情事不断,在上任庆典上言笑晏晏地向祝贺人群亲切挥手的“佳公子”。
大家暗暗心惊,猜测这也许就是权力的力量,它可以改变一个人品质,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周宏也暗暗纳罕:他转变得好快呀!不是这次损失九千人的事件实在说不过去,他倒觉得满冠玉的举动有些给人下马威的感觉。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偏颇,思谋着就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纳罕。
满冠玉这时正在训人时眼光左右扫视,正好碰上周宏的摇头,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周宏心里大惊,知道这下糟了,可能把满冠玉得罪深了,让他以为他和他的妻哥勾结在一块儿反对他呢。他心里发虚,连忙愁眉苦脸地低下头,生自己的气:干嘛无缘无故地摇头呢?真是给自己找麻烦。他犹豫着,思忖要不要会后找机会给满冠玉解释一下?
会议结束的时候,满冠玉又谆谆教导与会军官:“诸位,这次的战况想必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基于这次惨痛的教训,冠玉衷心希望各位精诚团结,为疆土的光复尽心尽力。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诸位务必要珍惜彼此合作的三年,在战事上不要出现大的失误。兄弟们,仔细想想,我们能在同一个集团军共事,也是一种缘分。来日方长,希望各位抛除陈见,对兄弟本人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尽管提出来,吾必当诚意接受。”
他这种批评与激励相结合的手段让与会军官唏嘘不已,心里五味杂陈:在当下的局势中,他这么长篇大论要求大家,其中到底有几分真话呢?大家疑惑。
最后,满冠玉又表扬了黄金铸在这次抗敌中的英勇表现,让他自己非常“感佩”,希望大家向他学习,恪尽职守,为国家的光复和富强出一分力量。由此,他代表集团司令部向军长黄龙提出建议:提拔黄金铸为某师副师长。
黄金铸没有想到集团司令在这么高层次的会议上会如此夸奖他,让他受宠若惊又坐立不安。他入伍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让人夸过呢。他爹一直骂他没出息的。他诚惶诚恐,连忙站起来立正敬礼道:“为国家效力,万死不辞。”
黄龙也面有得色:不是么,虎父无犬子,他黄龙的儿子能是孬种?老子虽然挨了骂,但只要儿子受到表扬,而且这种荣誉是战场上得来的,没有一点水分,他这个当老子的就无比自豪。一时黄家父子心里都很高兴,心思不觉向满冠玉靠近了许多。
散会后,满冠玉挥手示意大家先出门,他转头亲切地向林子京叫道:“子京兄,来,我俩到办公室聊聊天。”
大家心里好奇,却不敢回头看,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走了出去。
看林子京走近,满冠玉亲切地要拍拍他的肩膀。林子京面无表情,不易觉察地闪身躲过,向门外走去。满冠玉不以为意地一笑,跟着走了出去。
走进办公室,满冠玉轻轻合上门,回身看到林子京搭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依旧面无表情。他笑了笑,转身去泡茶,边泡边说:“黄金铸这小子没心没肺的,送的茶叶倒不错,真正的龙井。”
林子京不吭声,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
茶泡好了,满冠玉端给林子京一杯,留给自己一杯,微笑着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的皮靠椅上,温和地问道:“怎么样?刚才说了你几句,心里是不是不舒服?你们贵家公子……”
“少废话,有事说事,没事我要走人了,没工夫和你啰嗦。”林子京冷冷地说。
满冠玉依旧微笑着,不以为意地说:“好,我们言归正传吧。你刚才也说了,我做事比较啰嗦,这里我还要再啰嗦几句。刚才在会上我强调子京兄太清高,和友军配合不够。以子京兄的才华和死狼山的地形,部队的抵抗应该是大大胜过黄金铸团的,结果却完全相反,太让人不解了。这一点子京兄和与会者心里明白,我就不再多说了。
问题的关键是:这次事件的背后,深层原因是什么?怕不仅仅是子京兄性格高傲这个因素了吧?我刚才没有在会上讲明,就是给子京兄一个回旋的余地。来日方长,我们精诚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不在于一时的争锋夺势。子京兄放心,我虽然在会议上批评了子京兄,但是不会把这次事件的始末向军委会汇报……”
“你说,这次事件的深层原因是什么?”林子京打断他的话,铁青着脸问道。
满冠玉不笑了,并不被他的杀气震住,平静而一针见血地指出:“是军妓制度。子京兄,你能否认在死狼山实行此项制度吗?”
林子京脸色倏然从铁青变为蜡黄,竭力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你有什么证据?……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子京兄。”满冠玉一挥手,平静地说:“本来我要派调查组进驻死狼山进行调查。在战事比较平稳的阶段,我集团军遭到这么出人意料的重创,这种失误不是说说就可完事的。可是我考虑了一下,死狼山守军已经全军覆没,进行调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而且子京兄做事一向‘严谨’,我调查组驻守进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他笑了一下,顿住不说了,让林子京消化他的话。
林子京的脸已经成了一张黄表,他努力控制住给满冠玉一拳的冲动,坐在那里不做声。他现在才领教了满冠玉的厉害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平时不动声色,到关键时刻治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他的每一句话都打到了他林子京的痛处。他感到自己败惨了,平生第一次遇到了劲敌。
这个人的性格和他非常不同。他本人高傲自诩,从军事制度上着手治理军队,很少考虑到他人的心理因素。这种作风用到生活上,他也很少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想。他认为自己构想没有错误的时候,别人就应该执行他的命令,否则就该受罚。而满冠玉则不同,他从驾驭人的心理上着手,懂得笼络人心,运用战术争取公众同情,击破对手防线,让人找不出一点儿破绽。这一点他自愧不如。
这次收复死狼山后,林子京从那个勤务兵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得知野狼山失守的原因确实是出在军妓制度上。他送去的军妓不多,甚至只有零星几个,却引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士兵们欲望饥渴难当,开始还能表现得稍稍矜持,到后来就开始争夺军妓享受了。
确切地说,是“官”,而不是“兵”,是连级以上的军官所为。他们没有军妓的时候还好说,认为守卫死狼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没有别的指望。现在有了军妓,倒觉得是上面巴结自己,是林子京对他们“另眼相看”了,没有军功也以功臣自居,傲慢自矜,不可一世,士兵公愤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