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传来那人困难的问话声:“那时你多大呢?这好像不是近伤。”
“四、五年了,那时我十四岁……那一战,片刻间就死了四千多人。”她喃喃着,依旧没有睁眼,眼角却流下泪水来。
那人不吭声,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好久,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葱儿便感到那人在给她穿衣服。她惊讶地睁开眼睛。那人低眉垂眼,细致而有条理地给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又把她搂到怀里。
葱儿泪水滚滚而下,哽咽着说:“你为什么……我愿意的……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她说不下去了,低泣着。
那人揽着她,一只长满黑毛的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英雄……是不容玷污的。”他把下巴轻轻压在葱儿的头顶上,轻轻摩擦着。
葱儿一下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英雄,我还是英雄么?林子京为什么不这样说?景天翔为什么不这样说?他们只知道占有,占有……我没有自由,没有权利,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屈辱,只有被软禁……
那人搂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尽情哭着……好久,葱儿哭完了,感到自己的痛苦宣泄了一些,身上好受多了,软软地瘫在那人的怀抱里。
感受到她的无力,那人紧紧搂着她。半晌,那人突然问道:“我如果……上战场,你怎么办?有人害了你怎么办?”
葱儿一惊,抬起头:“你……”
“我要上战场……打日本鬼子。”那人坚决地说。
葱儿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好久,她轻轻伏到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那人搂着她,就像搂着个小妹妹一样,喃喃地说:“我会安排好一切的,让你和小犊子,还有小犊子的爷爷奶奶……躲过这些坏人的毒手。”提到小犊子的爷爷奶奶,他又有些咬牙切齿。
好久,两人默默无语。夜已经很深了,石钟乳滴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人低声说:“天不早了,我们睡觉吧。”说着紧紧搂着她躺下来,把另一张虎皮褥子盖在他俩的身上。
葱儿不敢动,闻着那人身上青草的香味和男人身上特殊的味道,心乱如麻,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传来那人豪迈的鼾声,她暗暗羡慕,不知不觉中,意识也陷入蒙眬中,睡了过去……
整整三天,林葱儿和小犊子一直呆在那个山洞里。他俩吃着小犊子爹爹给他们找来的食物,里面还有烤肉,让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小犊子爹爹手下只有十来人,他们白天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洞里的世界就成了小犊子和林葱儿的了。小犊子笑着,闹着,拉着林葱儿挨个儿观看石钟乳,别提有多高兴了。林葱儿虽然心里忧虑,但看到小犊子那么高兴,不忍扫他的兴致,只好装作高兴地陪着他玩。
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小犊子被阿奇领着睡觉去了,林葱儿才能和赶回来的小犊子的爹爹说话。她已经知道他叫兹莫。她不了解彝族的姓氏习惯,不清楚这是小犊子爹爹的姓还是名。只是他让葱儿只样叫他,她就这样叫了。
那晚他们谈话后,第二天兹莫一天没有见人影,晚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小犊子猴了一天,已经在葱儿的怀里睡着了。葱儿半躺在虎皮褥子上正担心着他们的安全,兹莫就和手下就进来了,一点声息也没有。
俯身看了看小犊子熟睡的脸蛋,兹莫亲了亲,就让阿奇抱着他睡觉去了。葱儿坐起来看着他,眼光忧虑。她知道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有被官府抓住的可能。
看阿奇他们走了,兹莫捧着葱儿的脸蛋,就着火把的亮光细细地端详着,低声说:“你满眼忧虑,是为我担心么?”
葱儿轻轻地点点头,轻声说:“为你,也为你的弟兄们和大叔大妈担心。”
大爷大妈当然指的是小犊子的爷爷奶奶。兹莫并不回答她的话,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猛地把她拉过来吻了起来。葱儿没有挣扎。似乎害怕晕过去,他没有吻她的嘴唇,只是狂热地吻着她的脖颈。
好久,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了,喃喃地说:“你是英雄,我碰触你很羞愧。可是……如果我以死来回报你成为小犊子的娘的话,你恨我么?”
“什么?”葱儿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望着他。
她美丽的眼睛让他发狂,他下定了决心,喘着粗气说:“我要得到你……整整一天,我走到哪里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我一定要你成为小犊子的娘……为了报答你……我一定战死在沙场……死在杀死日本鬼子的沙场。”他眼睛血红,庄严地宣誓。
葱儿忍俊不禁,轻轻地笑了,嗔怪地说:“说什么傻话?小孩子似的。战死沙场固然光荣,但也不是为了战死而战死。如果能活着回来,不是比死了更好?跟我赌什么气?好像我逼着你去送死似的?真是个大傻瓜。”说到后来,她语气中含着对小犊子那样的宠溺。
“你……”兹莫语塞,说不出话来。
葱儿看着他眼中的无措,心里好笑:他那么剽悍,怕还没有这么尴尬无措过呢。这样想着,心里也升起一种母性的温存。他经历坎坷,怕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爱过他,我虽然对他没有那种男女相悦的感情,但是……
她轻轻地抚摸着兹莫岩石般的面颊和狮子般的鬃毛,轻轻地说:“你累了一天,要怎样就怎样吧,我不会……怪你的。”说到后来,她到底不好意思,红着脸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一边。
好久没见动静,连呼吸也听不见。葱儿心里奇怪,忍不住睁开眼睛时,却见兹莫猛然伏下头来……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葱儿在意识蒙眬中很纳罕自己还活着。她想动一动,可是全身疼得像散了架,身体根本不像是自己的了。她只好放弃努力,闭着眼睛养精蓄锐。她知道兹莫已经非常小心了,动作温柔疼惜到了极点。可有什么办法?小鸟在狮子的爪下,狮子即使再温柔它也要被撕裂的,因为柔弱的它实在承受不起。
兹莫看着她被自己“蹂躏”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心里又内疚又疼惜,低声说:“对不起啊,小犊子的娘,我不是有意的。看来,我真该尽快地把你送出这森林才好。这里条件这么差,吃、住都不好,我……又让你这样了。以你的身体,怕几天就垮了。”他心情沉重,为无力保护和拥有葱儿而难过。
葱儿有气无力,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温柔地笑道:“不要这样说好么?你那么善良,我很愿意做小犊子的娘。只是……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跟你在一起只能连累你。更重要的是,我是……有夫之妇,我的处境你一定知道了,我很抱歉只能陪你几天……给不了你更多了……”她说着,眼角悄悄地流下泪来。
兹莫把头埋在她的胳肢窝里,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默默地合眼睡去。
第二天,兹莫没有出去,向葱儿讲了他的身世和经历。
兹莫出生在少数民族族一个穷苦人家里。十五岁时他随着几个长辈出山“找活路”,到了小犊子奶奶所住的村子。因为他个子大,力气大,就在一个大户家里做长工。后来他遇见了小犊子的娘,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姑娘,兹莫非常喜欢,经常找空和她搭讪。可是小犊子的娘家里虽穷,她的眼光却很高的。她经常和一个大户人家的三少爷来往,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后来那三少爷到了外面,好像在哪个正规军里当了军官,就不太回村里来了。小犊子的娘不死心,一直恋着那军官。再后来那军官回来了一次,小犊子的娘很高兴。可是那军官带回来了个洋小姐,说是他的“未婚妻”,马上要结婚了。小犊子的娘听了很伤心。
兹莫就劝她死了这个念头,说那些富人和我们穷人不是一条心的,而且劝说小犊子的娘嫁给他。他那时已经二十岁了,性格急躁,恨不得马上把小犊子的娘抢到手。可是小犊子的娘对那军官念念不忘,还骂他“烂蛤蟆想吃天鹅肉”,让兹莫很生气。
在一个晴朗的月夜,兹莫以少数民族人的敏捷潜入小犊子娘的卧室强奸了她,使她怀上了小犊子。小犊子的娘痛不欲生,寻死觅活。后来抵不住村里人的分言风语,在家人的劝说下和兹莫成了亲,却不许他再碰她。生下小犊子以后,她又遇见了那军官回家探亲,便和他勾搭在一起。兹莫知道后痛打了她一顿,小犊子的娘就从悬崖上跳下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