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京听了听,把手枪放回口袋里。
门口冲进来陈若玉和聂寻真。陈若玉见到林子京,高兴地哭道:“先生,子焕和环美救过来了。你……”她看看地下被布单包着的人,迟疑着停下来。
聂寻真低头看着地上的碎衣片,脸色大变,蹲下身就要去揭被单。头顶上传来林子京冷冷的警告声:“聂寻真,不要多事。”她停住手,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林子京脸色阴沉,眼中的杀气暴露无遗。
聂寻真心里一沉:雅君姐做了什么,让他激怒成这样?我大闹司令部和他对决,打得他口吐鲜血,也没见他这么发怒过,今天是……联想起今早发生的事情,她猜测温雅君一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让林子京这样对待她:她似乎被林子京……或别个男人……强暴了。她打了个寒噤,缓缓站起身,看着林子京。她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保住温雅君的性命,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陈若玉也不吭声了,只看着地上的破衣烂衫和被单包住的人发怔。
林子京走过去搂住她,温柔地说:“这是个汉奸,男扮女装被张副官捉住了。审讯时要刺杀我,搏斗中被我手下撕烂了衣服,他也被打成重伤,快死了,不关你的事。你累了一天,去休息吧,明天还烦你去照顾子焕他们呢。去吧,啊!”他半哄劝半强迫地揽着陈若玉走出门外,示意卫兵带她出去。
陈若玉虽然疑团重重,但也不敢说什么,回头看了聂寻真一眼,默默地走了。
聂寻真没有听见林子京要她退下,静静地站着,看他说什么。
林子京挥手示意卫兵把温雅君抬出去。聂寻真连忙叫道:“司座……”
张副官也询问地望着他。林子京挥挥手,疲惫地说:“子焕夫妻救活了,寻真也来了,我也没有心思闹了,累坏了。张九天,找个隐秘的地方给她治病吧,病好以后让她自便。”
张副官答应一声,带着侍卫抬着温雅君下去了。
看人都走了,林子京靠在桌子上,疲乏地闭上眼睛,一手抱肘,一手轻轻地揉着鼻梁。
聂寻真看着他,轻轻地说:“你放过了雅君姐,她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她是性子那么强的人,受此大辱,肯定不愿活下去了。”
“彼此彼此。”林子京疲乏地说:“我如果要脸,我也不该活下去了。可我还得硬撑着。你知道她骂我什么吗?”他苦笑一声:“她骂我是戴绿帽子的猪头,嘲笑我无能透顶才让老婆红杏出墙的。”他眼光迷茫,脸上突然有了灰败之情,喃喃地说:“也许她说得对,我真的很无能……各方面都无能,才造成了今天混乱的局面。”
聂寻真看得心痛,连忙拉拉他的衣袖,大声嚷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无能不无能的?都是你们性子太强,扭着一股劲儿和别人对着干。都不是坏人,却一个个往死里斗,争什么刚强?真是闲得没事干了。”
林子京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旧自言自语地说:“她说,景天翔清正廉洁,没有钱送给林葱儿。她那一万大洋肯定是别个和她发生关系的男人给的……是谁呢?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他默默无语了,表情疯狂而疲惫。
聂寻真看着,心里又气又急:真是闲话越来越多了。这个温雅君和林子京,怎么回事?真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这不是自相残杀嘛,让亲者痛,仇者快。雅君姐真是的,和个魔鬼硬斗什么?她死了,谁来抚养她们的孩子?这样想着,她泪流满面,摇着林子京的胳臂哭道:“你们都疯了吗?这样斗下去,让我们怎么活?我的孩子呢?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看林子京回过神,盯着她皱起了眉头,她哭道:“你如果杀了他们,我也不活了,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们一家五口到阴曹地府去找你算账。”
林子京被她摇得骨头散架,气恼地说:“你发什么疯?你的孩子在哪里,我根本没见,也许被温雅君藏起来也说不定。我杀他们干嘛?斩草除根?我林子京还不屑为之。我如果怕他们长大报仇,敢把你放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的武功和枪法?公道自有定论,我拿个妇婴孺子开什么刀?如果不是你和温雅君主动找上门来闹,我还懒得理你们呢。”他说完又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聂寻真听得五味杂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她轻轻说:“你累了,去休息吧。”
林子京不睁眼,淡淡地说:“你疯病好些了?还知道为我操心?不恨我害惨了你和温雅君?有这个心思,去劝劝温雅君吧。你不妨告诉她:让她好好活下去,把孩子养大来报仇,以免你的孩子将来没有人抚养。”
聂寻真听得心里好笑,想笑又不对景,只好赌气地说:“我就是要这样告诉她,让她将来带着孩子来杀了你,我才解恨呢。”
林子京听着,嘴角扯了扯,依旧闭着眼睛。半晌,没听见动静,他不由睁开眼睛,看聂寻真不眨眼地盯着他,目光炯炯。他皱眉瞪了她一眼:“还不去?”
“你呢?”聂寻真问道。
“我在这儿歇歇……有些累。”林子京低声说,又闭起眼睛。
聂寻真有些不安,嗫嚅着说:“你好像……病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回去休息吧,我站站就好。”林子京口里说着,却伸手把聂寻真轻轻揽到怀里,依旧闭目合睛,喃喃地说:“你今晚看过温雅君以后,明天陪我上西元山……呆段时间。”
西元山是这里有名的风景胜地,聂寻真打算“兵变”的地方就选在那里。为的是那里林茂草美,地形好,能进能退。现在骤然听到林子京要到那里去,她脸红了。
林子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感受,只是手臂动了动,把她揽得紧了些,闭眼养神。他全身发冷,怎么觉得今天自己的身体似乎垮了似的?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暗暗心惊。
好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林子京连忙推开聂寻真,整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聂寻真看着他,心里暗叹了口气。
进来的是张副官,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向林子京汇报。但看了看聂寻真,又停住了。
林子京会意,挥挥手让聂寻真去休息。聂寻真看了张副官一眼,走出门去。
看她走远了,一直踏上了通到地面的阶梯,张副官才向林子京低声汇报:“报告司座,景天翔死了。”
第二天,聂寻真随着林子京来到了西元山。
这天早上出发时,看到林子京苍白的病脸,聂寻真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憎。看他坚决地拒绝陈若玉的苦苦挽留,推说军中事务紧急,没时间看病,硬是上了车。她搞不明白这个魔鬼硬撑什么?他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争什么刚强?他不怕在西元山病倒后自己趁机杀了他?
上车的时候,她发现林子京不易觉察地看了看四周,眼光又在陈若玉的脸上温柔地停留了很长时间,那里面的温柔中含有道不尽的情思,然后才微笑着转身上了车。聂寻真不明白他奇怪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上车后,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到西元山脚下时,聂寻真才感觉到林子京的眼光似乎在盯着她的侧影细看。
她转过身瞪了他一眼,问道:“看什么?”
林子京微微一笑:“给我掖掖斗篷好么?我有些冷。”
聂寻真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煞白煞白的了,身体不停地打着摆子,只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而已。她一时怔住了:这个魔鬼,连拉斗篷的力气都没有么?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这个混蛋,也有今天?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明知有病还有心思逛山?幸亏夫人让你披了件斗篷,还叫军医跟着,不然怎么着?”紧紧地为他裹紧斗篷,并且有意无意地把他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暖他。
耳边传来林子京温柔的嘲笑:“真是刀子嘴豆腐心,难为我识你……”
聂寻真脸“腾”地红了,转过身要扯开林子京的斗篷,捅他几拳,却发现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睛却已经闭上了,头软软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急,心里没来由地一痛,连忙搂住他的肩膀大喊道:“停车,快叫军医。”
车停下来了,等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插上吊针,把他送到西元山寺院的时候,林子京已经昏迷不醒了。
众人本来打算原路返回,张副官说:“司座严谨英明,做什么事情都心中有数。这次他明知道自己身体有病,还是坚持要来西元山,想是有他的道理。大家都守护在这里,医药什么的也都带齐着,估计不会出什么意外。万一有什么问题,再回去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