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京默默地看着门外,不知在想什么。半晌,若梅轻声问:“师座,大家都在参加舞会,你到这里,谁陪伴他们呢?”
听到她的问话,林子京转过头笑看着她,又戏谑地说:“又赶我了?我是主家都不急,你急什么?”
若梅嘴张了张,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又低下头。林子京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为我担着心,就凭这一点我也应该回答你的问题。”
他又笑了笑,低声说:“大多数客人都有我们的女兵陪伴着跳舞,剩下的几位由你天翔哥他们陪着聊天,这你放心了吧?我来这里不过是想喝口水。”
若梅有些疑惑,不由问道:“下午我看小贺他们向舞厅大箱大箱地搬着食品,我看筒装啤酒饮料挺多的,你没什么喝?”
林子京本来已站起身准备倒水喝,听到她的话又停下来,双手抚着她的双肩,低声笑道:“若梅,你让我说什么好?真没看出来,这么多年了,我们的小若梅挺能提问题的。”
他笑得有些邪气:“想想看,我下午陪客人吃饭喝酒。舞会上,正如你说的,有大箱大箱的啤酒饮料,我大口大口地喝,喝得我都快撑坏了。你说,我难道不能来这里喝点水?”他笑得更邪气了。
若梅这才发现他脸红红的,满身酒气,心里暗暗责怪自己:真是傻,师座刚来就满身酒味,自己早就发现了,却没想到这上头,真是的。
看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神情竟让她的呼吸一窒:师座今天好……怎么说呢?他那样地笑颜看人,在平时是没有的,好像那个……自己在书上看到的那个古人叫什么来着?哦,潘安吧,他醉酒时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可这模样怎么看着有点……妖气?
她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林子京轻轻的笑声:“你又发呆了。不知这小脑瓜在想什么?我继续解释给你听吧。”
他一手抚着她的肩膀,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大家跳舞跳得热火朝天的,我感到有些热,就想出来静一静。看到这里有灯光,随意来看看,没想到是你在加班。我的小工作狂,我的解释还满意吧?”
他俯下身看着她笑着,看到她在自己说到“小工作狂”时脸红透了,不由笑着坐下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双手轻轻地揽住她的腰,笑问道:“天这么热,你的领带还打得紧紧的,不嫌热?下班了还这么严谨?”说着伸手去松她的领带。
由于天热,若梅今天没穿外套,只穿着半袖军衬衣,系着领带。现在听林子京这么说,她脸一红没吭声,心想:我穿着不整齐,你还不训我?说我在检查团来时丢了你的脸,我到时给谁诉苦去?前几年你不是一直训我像个“疯娃”吗?
想归想,她还是乖乖地让林子京松了领带,她也热得慌。不是么,都端午节了。
看她低着头任自己“摆布”,林子京心里涌过一阵激流,不由双臂加力,把她紧搂在怀里闭起眼睛。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彼此感到脸痒痒的。
不知过了多久,若梅轻轻说:“师座,你不去陪陪客人?那里有你的老师呢?他看不见你可不好。”
林子京心里一沉,没吭声,思绪回到今天的经历中。
早晨接回检查团,大家在何慈东的坚持下忙碌了一早上。在午饭空间,林子京在和何老的交谈中,才知道何妈妈已经去世两个月了,何千红由于一些事宜和路途遥远等原因,也没能回国送母亲最后一程。考虑到林子京工作的繁忙,何老也没给他打招呼,只叫了几个相熟的老朋友参加了葬礼,其中就有林子京的父亲林洪轩。
何老在叙说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时,语气很平淡,好像在叙说别人的事情,可林子京听出他心里深深的痛苦。和林子京的父亲林洪轩拥有众多妻妾不同,何慈东私生活非常严谨,对温柔娴静的妻子非常敬爱,两口子三十年来从没红过脸,真正做到“夫唱妇随,相敬如宾。”
林子京心里难过,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母爱的老人也去世了。虽然这爱只是昙花一现,但给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使他对懵懂中的“母爱”有了一个初步的体会。
难过中,他心里遗憾自己不知情,没能送何妈妈一程,可是想起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来参加这个葬礼,那他也会回避这个场面的,哪怕由此得罪了深爱他的何老也在所不惜,这就是他的倔强。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今天下午,晚饭前,何老几次三番地让他和家里联系,“握手言欢”。他解释说自己和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矛盾,自己十四年前离家出走本是对生活的一种选择,没有别的意思。
对何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林子京始终默默无语。最后终于使何老大怒了,在没有旁人时厉声质问他:“子京,我最后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如果还改变不了你的决定,我从此后再不提此事。”
林子京立正,静候他的提问。
“一、那年你离家出走时,真的没和家里人发生冲突?”
“是。”林子京响亮地回答。
“二、这么多年和家里失去联系,你从没有想念过家人?或担心家里人牵挂你?”
想念那个家?那个冰冷无情,害死他亲身母亲的所谓的家?在那样的家庭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勾心斗角,那些人会想念他?笑话。
一念之及,虽然看老师的脸色不好,他还是毫不迟疑地立正答道:“没有。”
“你……”何老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冷静下来,沉声问:“你真的不打算和家里联系了?一生一世?”
看何老看着他的痛苦、期望的神情,林子京犹豫着,斟字酌句地回答,尽量使他的回答让老师的气消一消:“我也许会回去,等……”他偷看了何老一眼,看到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眼里露出希冀的光,连忙低下头,小声但是吐字清晰地说:“等老爷下世以后。”
“啪。”一个巴掌落在林子京的脸上。林子京摇晃了一下,连忙又站直。
看何老手捂胸口闭着眼睛,身体直打转。林子京心里一慌,连忙一个箭步跨上前,扶住何老坐下,从他身上摸出药粒,就着水给他灌下去。
他心里有些内疚:为自己的事情把老师气成这样,太不应该了。老师对自己的关心,不要说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不一定做得到,比如说林洪轩——那个他该叫做父亲的就不一定做得到,可见感情的深沉是不分血缘的。
何老醒后气得责怪他说:“林子京,百善孝为先,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林子京哑然失笑。老师难道忘了?他千宠万爱养大的女儿何千红现在跑得不见人影儿,在她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也没能陪在身边,他怎么不责怪?
当然,想归想,这话是万不能出口的。再说,老师只用这下句教训自己,他怎么不用上句质问林洪轩?可见,教训人也是有选择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露出苦笑。
晚饭后老师不想见他,淡淡地说不喜热闹,舞会就不参加了,想看会儿书就睡觉,让林子京尴尬万分,只好悄没声息地退出来。这一切都让他没个好心情,还得硬撑着应酬待客。这样想着,他不由地又叹了一口气。
看他不停地叹气,且表情古怪:似喜似悲,若愁若怒。若梅不由问道:“师座,你……”
看着她关切的目光,林子京沉重地说:“何老的妻子何妈妈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了我母爱的人,却又走了。”
若梅很惊讶:“师座,你也没有娘,那你……”
林子京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轻轻地说:“我没见过母亲,据说我出世不久母亲就去世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所以我和你一样,也是个从小没有娘的孩子。”他看着若梅,苦笑着说。
“那你爹呢,他对你好么?”
林子京看着她,默默无语,只把胳臂又紧了紧。半晌,低声说:“若梅,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给我倒杯水吧。”
若梅看了他一眼,连忙去倒水。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很难过。看着林子京把一杯水一饮而尽,她轻声说:“师座,你想开些,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如果你心情不好,等一周后检查组团走了,我们继续陪陪你打打猎,你也可以和那些女兵跳跳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