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秋季,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隔壁帐篷里的笑闹声让林子京感到烦躁:他真搞不懂,连续不断的急行军和周围大环境的不顺心,怎么就不能使景天翔的心情阴郁一些?他和若梅那个臭丫头有什么高兴事笑不完?他们眼中还有他吗,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他猛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向两人所住的帐篷走去。
正打闹得不可开交的景天翔看到若梅捂着嘴巴站起来,两只大眼睛睁得提溜圆,惊恐地望着门口,他也不由回过头望去。看到怒容满面的林子京,他心里一慌,连忙站起来敬了个礼,和若梅迅速地收拾着东西,并乖巧地给林子京泡茶让座,顺便偷眼瞟着他的脸色。
林子京站在门口眼光冰冷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见他们有悔改之意,才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坐在景天翔和若梅临时搭建的床铺上,指尖夹起一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翻看起来。
景天翔和若梅偷偷地对视一眼,暗中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师座现在对他们“编辑”并且装订成册的诗词课本感兴趣起来,想来他不会发火了。还没见过他这么恼火呢,他们刚才笑的声音确实大了点。
大规模的战役胜利以后,林子京师一直集结在中南一代,任务是对方军撤退后的散兵游勇。这段时间较多急行军,据说要加大力度清山清乡,“斩草除根”。林子京沉默无语,奉命行事。
他本身性格内向,现在国内国际的形势让他心事重重,更是很少和下属闲聊笑闹了,一有空暇就坐着发愣,和若梅的沟通更是成了从有到无的事情。几个月前“匕首”事件造成的两人关系靠近的结果,也让他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不沟通并不等于他对若梅和景天翔关系的融洽无动于衷。他是军人,冷淡不等于麻木,对身边事情的细微发展还是心有感悟的。
过去忙碌无心他顾,现在闲暇他定睛观察了一下,便发现了一个让他吃惊的事实:若梅确实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打仗时子弹呼啸,她一声不吭,既不慌乱尖叫,也不抱头鼠窜,只顾低着头跟着大人猛跑,并没有拉后腿。他猜想是闲暇时景天翔给她传了不少“战场真谛”的缘故吧。
有时看着他俩的笑闹,他在孤寂的感情中竟然不知不觉地羡慕起景天翔和若梅这种其乐融融的关系来:一个二十三岁,一个十一岁,相差了一轮,却有着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嘀嘀咕咕”老说不完。有时他想,他也只有二十六岁,却觉得怎么也没有话和这个小不点说。
现在他慢慢地翻看着景天翔为若梅自编自画的诗词手册,眼角扫见两人松了一口气的小把戏,他不禁好笑:真是一对孩子。他们对他的忌惮并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恐惧,而是和小孩对大人的恐慌是差不多的。
莫名地,他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努力治军打仗,心血没少费。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师长,国际国内的大局他是左右不了的。既然如此,干嘛一个劲地给自己加砝码,让他的情绪一直低沉消极也不是好事。思忖着,他站起来,缓缓地走出帐篷。
以后的日子,他们继续集结,寻机战斗。
花开花落,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季。
刚过年,就有小道消息说,由军委会牵头,组成一个“检查团”,检查各地军政的运作情况。消息一传出,各地都紧张起来,都想给检查团留下一个好印象,得到一个好的考核结果。林子京师的弟兄更是着急,想他们师长年轻有为,战功卓著,多次受到上级表彰,这次更不能丢脸。
但在哪一方面表现呢?大家各执一词。有人主张把卫生打扫好,各项材料准备充分,给士兵们增加伙食,迎接上级检查;有人主张多准备些钱财贿赂检查团官员;有人主张多杀反政府军“残渣余孽”,以显示战功卓著。
第三种主张的代言人是一团团长杜伊生。他立主林子京下令把清剿工作细化,下达任务并严令各团营执行。兄弟们奉命挨家挨户地“清剿”,一定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为了让任务完成得好,他还主张把特务营扩大化,增加机动人员和训练任务,有利于跟踪监督清剿工作的完成,等等等等。
各主张都有人气,颇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
争论归争论,时间一长,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师长林子京身上,看他什么意见。回顾争论的前前后后,大家才发现他一直没表态,即不赞同也不反对任何一派主张。
这天师部会议上,杜伊生明确提出这个问题。大家都把眼光盯着林子京,看他怎么说。
感受到大家专注的神情,林子京微微一笑,平静地说:
“各位为师部竭诚尽力出谋划策的做法,林某深受感动,这里深表谢意。只是林某一贯主张为人做事表里如一,平时怎么做的,检查团来时也应该一致。临时突击、虚与委蛇,不是林某的做派。这里林某叮嘱各位,回本部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稍安勿躁。”
临末他又不着痕迹地补充一句:“鄙人才疏学浅,凡事讲究谦虚谨慎,不敢搬门弄斧。国家事业人才济济,我辈争先各有分工,非我权力范围内之事务不敢僭越,望各位见谅。”
大家一听,都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杜伊生,明白林子京对他大包大揽地方治安管理和特务侦查的行为相当不满。虽然林子京言语谦虚,但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身为军校毕业的高材生,林子京掌握着军事首脑嫡系主力部队,对抓捕反政府军“残渣余孽”的活动不感兴趣,认为是小打小闹,属于地方管理事务,他不屑为之。
想想也是,他们部队用雄厚的兵力赶走了对方军主力,现在如果再投入大量兵力清除散兵游勇,不是“杀鸡焉用牛刀”吗?要那些地方警察和民团干什么?躲在后面吃干饭、享清福?凭什么?
明白了这一点,大家又都把目光投向杜伊生,眼底就有了嘲笑之意:只有你杜伊生这样的猪头,才会想到下大力气“杀敌清剿”,忙了自己闲了别人。
既然这样,他们干什么呢?与会者似乎也想起了:好像从去年底开始,师座就对清剿事务表现得淡淡的,行动懒散,工作懈怠。尤其到现在,他突然对打猎活动热衷起来,经常带着卫队去追兔赶鹿。在社交方面,他也似乎“开放”了一些,不像过去和尚般地遵守“清规戒律”了,偶尔也和女兵调侃一下,开开玩笑,甚至在师部属下怂恿下还举办了几次舞会。
明白了这些,大家都是聪明人,深感师座话里有话。于是都感觉到醍醐灌顶,心领神会地领命而去。只有杜伊生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
在这种氛围下,若梅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和前两年相比,她给人的感觉一下成了大姑娘了。她今年虚岁十三岁了,身子骨虽然干瘦干瘦的,个子却猛长起来,像拔节的竹笋一般一天一个样。虽然依旧不修边幅,但举止强多了,起码不上房揭瓦、打鸡赶狗了,让人省心不少。
今年军队中招收了一些女卫生兵和文秘人员。不知是受那些注重仪表的女兵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家都发现若梅讲究卫生了。虽然依旧不照镜子,却经常洗头洗脸洗衣服,让人眼前一亮。
这天,天气异常晴朗,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白云。漫山遍野一片黄绿,中间时不时隐现着红云一般的桃花,景色异常美丽。山间小道的参差不齐的树木上,各种美丽的鸟儿在活泼泼地鸣叫着,那么祥和,一点儿看不出战争的气息。
林荫小道边,青涧溪水边,不时飞起几只五彩斑斓的野鸡,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一切迹象都在说明:春天来了!
林子京兴致很高,要景天翔等属下准备好水壶,说大家一起去游山,散散心。景天翔看师座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也很高兴,连忙叫上若梅,大家一起骑马出发了。
到了山上,若梅发现另一边山上靠近山顶的地方,一棵大树上有个鸟窝非常大。她心里好奇,和景天翔招呼了一声,便撇开他们寻路跑了。她动作敏捷,七绕八绕就把景天翔他们撂远了。大家也没在意,继续说笑着向山上爬去。
且说若梅绕到这边山腰,迅速揪着藤蔓爬到了靠山顶处,抱住树干就爬上树梢去掏鸟窝。
险处收获大。若梅发现这个鸟窝里的鸟蛋非常多,起码有二十来个。她心里高兴,抓起几个小心翼翼地装在衣袋里,还准备多装些回去送给李涛他们。当她正起劲地掏着,思忖着爬下树时不要弄破鸟蛋,回去好烤着吃是,无意中一低头,一转眼,便发现在她刚才攀爬的藤蔓底下似乎有什么在蠕动。长期的战斗经历使她连忙屏住呼吸,警觉地注视着那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