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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卷三 醉明月

内容简介

八年以前,她失去最心爱的人。

张扬而跋扈的贵族千金从此以后变得冷淡而孤僻,

生不如死。

可是,八年以后,

她在战场上居然又与那一张脸重遇。

还是那种倔强而倨傲的模样,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地位卑微的马夫骑奴,

一个却是高高在上的敌军主帅……

这其中,到底掩藏着什么样的曲折秘密?

而她的身边又到底存在多少的伤心谎言?

前言

《醉明月》是继《失乐崖》和《雁归来》后,血木情缘三部曲的最后一本。

好像以前在《失乐崖》的后记中写过,这三本书名所代表的是三个地名,而每个地名中又暗嵌了女主角芳名中的一个字。也曾经说过,《醉明月》的女主角会叫朱月桦。

但是,当真正提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把女主角的名字改成了朱月?。?,一般与“篵”字相连,字典中的意思是,形容女子娴静美好。

朱月。是其父久盼才得的孩子,女孩子嘛,当然被人期望着长成一个娴静美好的淑女,然而月。。自小便被宠坏,等长大以后,却离淑女的标准差得很远——任性、跋扈、情绪化而小心眼。

萦茴始终觉得,一个人性格的养成,环境是占主导作用的。读大专的时候,为此还与同宿舍的同学争得面红耳赤,通宵达旦。

相比前两本书,朱月?是萦茴写得最轻松的一个女主角。因为有很多个性,与我本人非常接近。

前两本书的女主角,失踪的失踪,诈死的诈死,到最后都是避世而去,如断线的风筝,让亲人们无处寻觅。

但是在这个系列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中,萦茴会再度小小地提及她们,至少除了读者之外,也让所有书中人都能明白他们的亲人到底最后都情归何处。

血木情缘系列终于即将完结,说真的,萦茴不胜留恋。

归根结底,这三本书,所宣扬的主题就是一个“和”字——

和平,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化戾气为祥和……

同时,也宣扬了“真爱无敌”的理念。

当然,现实生活之中如此充满险阻的爱情能修成正果的实在属凤毛麟角。

姑且当作成人童话一读吧。

楔子

木族边关,大堰集。

朔风阴沉,人马忙碌。

这是大战之前的准备。

时间,距当年木族千叶国长平老王爷萧雁翔与血族艳炽国庄旭大可汗签下和平条约已经有二十七年零八个月。

二十七年零八个月的和平,得之不易,失之,却就在今昔。

事情的起因很小。

不过是边关一个副将,受了上级的一点委屈,偷越了国境线。

可镇守边关的最高将领林德行却兴师动众地出兵向血族边防军营要人,言语挑衅、咄咄逼人。

血族那边念在和平盟约,一再忍让,可这边却不依不饶,率先动起武来。

如此一来,对方也被惹毛。血族的汉子,本来性情粗豪暴烈,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百般忍让都不行,哪有不举戈还击的道理?

双方都有损伤。

此事很快由林德行上报朝廷。彼时,木族朝廷之中,执掌行政与军事大权的分别是长平王与定国侯爵位的第二代继承人,萧乐蠩和花定洲。

林德行的奏章之中,把所有责任都推诿给对方,说是血族人容留叛逆,还出兵伤了人。

奏章一报,也未待查证,定国侯花定洲便在一旁加油添醋煽风点火地鼓动当今圣上李映先出兵攻打。李映先本就是个缺乏主见的优柔之君,性格却偏偏又冲动。现任的定国侯是皇后的亲弟、当今国舅,长期以来一直都挑拨煽动着要对血族用兵。当下一个激动,还不待一旁的长平王开言劝阻,便下旨出兵讨伐。

数载和平,毁于今朝。两国之间再掀战火,生灵又将荼炭。

可君无戏言,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授帅印于花定洲,由他亲自督师进军。

木族大堰集,原本也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却由于身处边关要地,常常第一个被战火波及。

大堰集节度使杨自俊本是反战派长平王萧乐蠩的妹婿,自然亦是支持反战。可无奈朝廷战令已下,不得已只能全面配合。调集手下兵马,并入花定洲的出征队伍之中。

内室,节度使夫人萧乐瑶气鼓鼓地闹着别扭,数落夫君:“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兵马并给人家?战、战!若不是我大哥一直压着,花定洲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想打这一战。我看那个林德行,根本就是受他的授意才出兵向血族挑衅,至于那个所谓的叛逃副将,哼,到底有没有其人还很难说。”虽已年近半百,但这个原长平王府的郡主千金脾气却仍不小。

杨自俊苦苦一笑,“夫人,你真是聪明之至,这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小把戏,只可惜当今圣上已经信以为真,旨意已下,我们身为人臣,又怎可抗拒?难道你想让你的夫君也被人扣上一个叛国之罪吗?”

“他敢!”萧乐瑶拍案而起,“混蛋花定洲,真是忘恩负义,难为当年我父王还一直夸他忠厚老实,把妹妹乐璇许配于他……可是,他对得起我们萧家吗?血木两族的和平协议,是我母亲一生的愿望,也是我父王用性命换来的……”说到这里,痛心之至,再也忍耐不住,眼中绽出些许泪意。

“不要再提乐璇了。”杨自俊拍拍妻子的肩,叹一口气,“若不是为了你妹妹,花定洲何至于一反性情,二十多年来苦苦仇恨着血族,非挑起这战火不可呢?”

此言一出,室内陡然静默,萧乐瑶的满腔不愤也倏地收敛起来,转为悲哀。

许久,杨自俊道:“花定洲也是一个可怜之人,新婚之日,新娘突然被人掳劫,自此以后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这二十多年来,他孑然一身,伶仃孤苦,为的也都是你的妹妹……”

“但是,”乐瑶打断他,“乐璇也未必就是血族那个七皇子所掳的呀!虽然事情很凑巧,乐璇失踪不久,那七皇子也相继失踪……可花定洲这么多年追查来追查去,除了所谓的‘失乐崖’传说,不是也没有拿到什么确实的证据吗?就这样切齿地恨上了整个血族,实在也太……太毫无道理了。”

这时,有人在外面激烈地拍起了房门。

杨自俊神色一紧,在这大战前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惹人警觉。他忙去开门,却见到是儿子杨冲。

杨冲今年已经三十出头,身材比父亲更为高大。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摇摇头,杨冲神色很是焦急:“出、出事了!”

“什么事?”杨自俊也紧张起来,若非出了大事,儿子应不至于如此慌乱。

“我军前方的大帐……被突袭了。”

“真的?”却是萧乐瑶迎上前,“前方的大帐——不就是花定洲的大营吗?那花定洲怎么样?”居然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夫君却严峻起来,“没想到对方见势不对,居然抢先发动攻势了……”

“正是花元帅出事了!”杨冲重重喘几口气,“据说受伤不轻呢!”

“啊?”杨自俊吃了一惊,“对方带队的是谁?”据他所知花定洲可并非如此不济之辈,他积聚了二十多年的怨气,雄心勃勃前来雪恨,就算是刚刚安扎下来,就算是遇上偷袭,也不至一败涂地啊。

“名不见经传,只是一员女将,麾下所率也大都是女兵。”杨冲面露担忧,“正是这样才令人惊讶。爹,虽然这些年都没有战事,但血族一向也没有放弃战备,小小一员女将便如此厉害,实力真深不可测。”

“其他伤亡如何?”

“其他……好像没什么严重,只有和女将正面交锋的花元帅伤得较重而已。”

“这倒相当奇怪了。”杨自俊蹙眉讷讷。

“什么奇怪?”萧乐瑶却高兴得很,“这叫报应不爽!嘿嘿,战事未开,主将先损,这仗看来是打不成喽!”

“已经飞马上报朝廷了,”连儿子都不想理会她的妇人之见,只向父亲禀道,“花元帅亲自修书,请派其义子花中寒来代理元帅之职。”

还是会打啊?萧乐瑶原本上扬的唇角又耷拉下来,不过……是派中寒来吗?这孩子她倒一向喜欢得很。中寒今年也该二十六岁了吧?几年前他来大堰集玩过一次,还差点……神思开始乱飞。

杨自俊却在这时问了一句:“那女将有什么特别之处?”始终想不通功夫不弱的花定洲怎么会一来便栽倒,其他人反而没事。

“没什么特别之处……”杨冲皱起眉想着,“对了!她的兵器有点奇怪。”

“什么兵器?”

“是一条——绑着银枪头的红绫。”

红——绫?

杨自俊大惊失色,连神思乱飞的萧乐瑶都猛然回神,同样失色。

木族京城,佳郁。

边关地冻天寒,这地处偏南的佳郁城,虽也已至深秋,白天,却依然天气和暖。

定国侯府,小楼。

年轻男子正低头收拾行装。

“中寒。”背后一声轻唤,白发苍苍的华服老妪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立在房门边。

男子直身回头,躬敬地上前搀扶一把,“奶奶!”

他的身形甚为高大,身材匀称,古铜色皮肤,方形脸庞,眉目深浓,鼻梁高挺,唇瓣宽厚——长得真是神气!可这种长相,倒不像是木族人,反而有些像北国塞外的血族汉子般豪壮。

但他确实是木族人——花中寒,定国侯世子。

定国侯花定洲因为年轻时候婚姻的变故,终身未娶,这花中寒,其实不过是其自小收养在身边的义子。

但在花老夫人的眼中,早就把这个一手带大的年轻人当成嫡亲的孙子般疼爱。

“中寒啊,”她伸手轻抚面前这张坚毅如钢的男性脸庞,“此去边关……自己保重。”说到后面,已忍不住老泪盈眶。花老夫人一向也都不理解儿子,为什么那么痴呢?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一生幸福不说,还一意要挑起战争。打仗啊,那可是性命交关的事情!看看,现在出师未捷已先受伤,被人送回来。回来就回来了,居然还举荐儿子接着去打,这中寒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心疼死她吗?眉一蹙,忍不住破口骂道:“都是你爹那个糊涂虫闹的,打仗打仗,没本事打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别人?”

“奶奶,”花中寒轻轻一笑,硬朗的面孔,笑起来居然颇为柔和,声音也轻柔,“别这么说,您也知道父亲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他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出不了这口气,一辈子都不会甘心。身为人子,替父亲出头,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中寒啊,打仗是好玩的吗,是有危险的!”

“难道您还信不过自己孙儿的能力?”他以轻松的语气抚慰下老人家担心的心情,“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我花中寒失过手的?”

可是,当奶奶念念叨叨终于离开,房中只剩下花中寒独自一人时,他的脸色蓦然沉重下来。

义父刚到大堰集便遭遇突袭,据说伤在一员女将之手。

女将,手下也都是女兵……难道是她?

可是,她的兵器本该是软鞭,何时变成了红绫?

但是,毕竟分别已经八年了,八年,何其漫长的一段岁月,要换一样兵器岂非容易?何况,红绫与软鞭,本都是软性武器,有相通之处,换来也该顺手——这么说真的是她?

走到窗口,俯看下去,庭园里有一座小亭,极不精致。不过是截起几根树干,搭个顶,再支撑住,勉强有个亭子的雏形。

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个小亭,是世子八年前去大堰集游玩一趟之后回来亲手搭建的,亭子虽是粗糙,题的字却雅致——“醉明月”。

小亭叫做“醉明月”。

谁都不知道当年花中寒去大堰集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只知回来之后,他建起醉明月亭,也不介意它的另类风格实在与庭院的布局和品味格格不入。

他常常独自在亭间徘徊,自饮独酌,神情沉默。

只有他自己知道,醉明月,纪念的是一段失陷在血族的经历。醉明月,代表的是他与一个血族汉子和一个血族女孩的友情。

手指下意识地摸上左颊,那上面,如果不细看还真的难以察觉原来有一道浅疤,自眼角划向鼻翼,狭长纤细。

醉、明、月——冯醉、阿明、朱月?。

她的名字,叫做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那一年冬季,朱月?才只有十六岁。

青春飞扬,性格也跋扈。

谁让她生来便是高贵?

朱月?的父亲叫朱承胤,乃血族艳炽国内八大部落之最靠近血木族边关的狮部之王。母亲叫冯援,是艳炽当朝右院大王之亲妹。

自数十年前宰相洪氏一门阴谋篡位,被现任血族皇帝庄旭大可汗镇压之后,可汗便废除了宰相的职位,设左右两枢密院,分管全国政务。左枢密院,掌艳炽国兵机、武铨、群牧之政,凡各部军马皆为所属;右枢密院,掌管文铨、部族、丁赋之政,凡各部人民皆为所属。这左右枢密院最大的官长便是院大王,其地位凌驾于八大部落之王。所以,论官阶,舅舅右院大王冯授其实还在父亲之上。

但是论血统,父亲却是至尊至贵的皇族血脉,乃当今庄旭大可汗的亲皇子,排行第六。国内八大部落之中,只有狮部是由朱氏皇族亲自派人掌理,乃皇族亲部。

艳炽国本是一个奴隶制国家,人与人之间按严格的等级来划分,朱月?无疑是站在社会的最高层,向来,她都为自己的纯贵族之血而骄傲。

加上朱承胤膝下荒凉,唯她这一个独生女儿,从小便极为宠爱,全府上下,莫不对她千依百顺,自然也助长了其脾气。

月?自小好动,父亲便召来狮部数一数二的勇士教授她骑术、箭术和武功。

到了十四五岁,她突发奇想,把府中生相健壮的年轻女奴组织起来,也教她们习武,脱离了奴籍,作为自己的亲兵来训练。自此,出入皆有亲兵相随,越发威风凛凛,气势凌人。

那一天,她穿着火红色滚了五彩丝绦的毡袍,骑着心爱的雪白小马驹,极为招摇地奔驰而过。

身后,是马蹄扬起的滚滚尘烟和一小队同样英姿飒飒的年轻女兵。

目的地是边关城墙。

那一阵子,可汗爷爷一道旨意,着人密锣紧鼓地修缮城墙。

据说,邻国千叶的定国侯逝世,新任定国侯爷似乎是与艳炽有仇,三番两次挑拨开战。虽然可汗无意撕毁当年的和谈之约,千叶国的长平王也几次三番遣人沟通,保证一定秋毫无犯,却也不得不稍作防范,免得到时对方真的起兵,无法抵挡。

于是广招民?,即日动工。

对于此等热闹,活泼好动的朱月?怎肯错过?

策马扬鞭,不久便到达城墙之下。

城墙下,一队民?排队而走,队伍蜿蜒绵长。

两旁,由戎装的兵士执皮鞭和钢刀押行。

“吁——”

朱月?手勒马缰,小白驹挺立而起,嗷嗷嘶鸣。

雪白的马匹,红衣的娇女,本就分外引人注目,何况再加上这一声划破天际的长嘶。

霎时,几百个人头都扭转向一个方向。

众目睽睽之下,朱月?却毫不紧张,更为骄傲地抬头挺胸,目光掠过数百个平民的头顶,直射向最前方最高点所站的一个银甲将军。

那个银甲将军年纪还相当的轻,古铜色皮肤,方形的脸庞,眉深目浓,鼻梁高挺,唇瓣宽厚。典型的血族俊男,威武阳刚。

此时他和所有人一样注目向白马上的红衣女郎,满眼皆是欣喜与宠溺。

冯醉,这次修城工程的总监督,今年才二十岁,现任的职位是右院小将军。小将军,并不是说他年纪小,而是一种职称。有的人混了一辈子,七老八十,也还不过只混到一个小将军的职位。

冯醉是右院大王冯授的长子。这枢密院大王并不是世袭的职位,冯醉自十八岁起就在右枢密院任职,由最底层右院副部署做起,历任右院都部署、右院都部署司,直至现在的右院小将军,往后,还能升右院将军、右院都监、右院详稳、右院详稳司……历经数十级的升迁,才能最终到达那一个顶峰,也即其父现任的职务——右院大王。

冯醉是朱月?的亲表兄,她比他小四岁,自小便仗着年龄的优势理所当然享受着他的种种溺爱与包容。

彼此遥遥地用目光交流,相视笑过。

冯醉突然站直,向下朗声喝道:“还不快拜见狮部的公主殿下!”知道月?是喜欢这一套的,存心要博她一乐。

当下,手下兵士们敦促着民?们一起伏地跪拜,竞相大喊:“拜见公主!”

眼见黑压压一群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如此郑而重之地请安,月?果然心下大为得意,正想端起架子道一声“平身”,却见到那黑压压伏在地上的民?群里,唯有一个定点,一动不动,傲然挺立。

看他身上的装束,不过是一个贱民而已,却凭什么鹤立鸡群?

“你!”她把马鞭指向那个方位,娇叱,“为什么不跪下?”

对方依然毫无反应地挺立着,眼神中两束幽冷的光芒,似乎昭示着对她身份的不屑。

月?轻夹马肚,一步一步,向那个人所在的方位踱去。

她倒要看看,什么人如此大胆,竟对她进行公然的抵制,不要命了吗?

气氛凝重起来,谁都看得出,公主大人的来者不善。

冯醉脸色微变,也轻轻地移动起自己的脚步。虽然他对这小表妹素来宠溺,但公务上的事情,倒也不敢让她过分乱来。

月?已经离那个不识相的贱民越来越近,当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蓦然一怔。

同样是古铜色的皮肤,深浓的眼眉,方脸厚唇,这个布衣褴褛的平民男子居然长得与冯醉哥哥一样英俊,隐约还有几分的相似。所不同的是,醉哥哥的眼睛是大而明亮的,而这个人的眼睛,却深如幽潭。

盯着他的眼睛,月?觉得自己仿佛将沉溺下去……

好可怕的感觉,难道此人会施妖法不成?

收敛了心神,月?突然发难,一鞭子狠狠地抽了过去,正正地抽打在他的脸上。

一道血痕,自那人左眼的眼角划向鼻翼,如若不是及时反应稍稍偏了一下头,打中的应该正是眼睛。

破碎的面孔向她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月?气势凌人,“我就是要打瞎你的眼睛!”见到像她这么高贵的小姐却不行跪礼,有眼无珠,还要眼睛干什么?尤其是那双眼睛还生得如此妖异……

这么想着,她又提起了手中的金绡软鞭,想补第二鞭子上去。

这时,有两只手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个是见势不对而走上前来欲加阻止的冯醉,另一个——竟然就是那挨打的贱民。

冯醉倒也罢了,这、这、这个贱民居然还敢公然还手不成?

他的粗手握住她的纤腕,收紧,痛得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鞭子。

冯醉也料不到一个小小民?居然会还手,而且出手迅捷,竟然与他同时拿捏住了朱月?的手腕。回头朝他仔细望上一眼,立刻也有片刻的失神——居然长得跟自己有点像呢。莫名其妙产生亲切之感。

这便是花中寒与冯醉和朱月?的初见,三个人三只手,相缠相握,这一刻,预言的是下半生彼此之间难解的纠葛。

花中寒此行本是来大堰集游玩的,同时也身负义父的一个重要任务——探察两国边关各自防守的情形。

没想到刚换上血族平民的服装潜入艳炽境内,就遇上了军队抓壮丁修城墙的行动。

那一刻不可能施展出武功自曝身份,只得将计就计被当作民?抓了过来。亏得他长相魁梧,倒也十分像是血族人种,加上自小习得血族的语言,一路上不曾露出什么破绽。

花中寒虽是孤儿出身,但自小生长在侯门贵府,且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素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是由心而生有一股傲气。

这个血族的什么公主,一看就是个花瓶,没什么真本事,也配当他堂堂千叶王朝定国侯世子的一跪吗?

而且,这小妮子真是骄横得过分了,居然因此就要废他双目?实在是欠教训。

可离得近了,却发现这蛮邦刁女长相居然还颇为俏丽,面如满月,红唇丰润,纤腕握在手心,柔若无骨。显然她被抓得痛了,想哭,却又倔强地忍住了泪水——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几乎覆盖了三分之二的脸孔,水灵灵的。左眼角下方如传统血族女性般画了花纹,是一朵盛放的玫瑰,红艳的花瓣上描了金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放手!”

回过神来的冯醉在这时沉喝了一声,虽然不过二十及冠,少年的冯醉天生就有领袖的气势,如此轻轻一喝,竟令花中寒蓦然一怔。眼神转向了他,不由也吃了一惊,这个血族小将为什么竟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像?不由自主地放开手。

而此时,月?的手腕上已经有五个通红的指印。眼泪含在眶中,实在又是疼痛又是羞愤。

“醉哥哥!”她咬着银牙道,“你替我杀了他!杀了他!”

面对此种情况,冯醉却有点为难,工程尚未开动就斩杀夫役,而且不过是为了一点小事,实在会磨挫了其他人的志气,令人心胆生寒……

他向来也是个公道的人,忍不住劝解道:“月?,贱民不懂规矩,略为薄惩也就可以了,不必伤人性命。”

“醉哥哥!”朱月?不依地轻叫一声;但也深知表哥的脾性,平日里再怎么依她宠她都可以,原则上的事情却绝不含糊。心下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狠狠地再瞪那民?一眼,“那么,罚他今天一整天都不许吃饭!”

“好!”这一项冯醉立刻爽快答应。

花中寒却是不屈不饶,把头抬高,一无所惧的样子,连正眼也不再看她一眼。

这种样子令朱月?更为着恼,勒马回头,向身后的女亲兵们道:“不好玩了,我们回去!”

就这样带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就这样而已?花中寒盯着那红衣白马的背影,倒也有些疑惑。

冯醉却轻轻叹了口气。这个表妹,他与她相处已非一朝一夕,彼此的脾性早就摸得透透,她知道眼下他是绝对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为她杀人,如此故作轻松地离去,却必定不会肯善罢甘休。他回头瞥了一眼花中寒,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夫役啊,什么人不好得罪,却偏偏得罪最爱面子又最小心眼的月?公主呢?以后的日子看来一定不会好过了。

当时也不再说什么,只挥一挥手,继续赶路。

到了目的地,扎下营来,冯醉亲自为这第一批征集的民?登名造册。

轮到花中寒,他随口报了一个假名:“阿明。”

冯醉抬头,“姓什么?”

“姓华。”把自己的本姓改了个音调。

冯醉深深看他一眼,含了些许怜悯。

得罪了月?表妹,不知这个华阿明将会有什么样的倒霉下场呢。

这月?表妹啊,是自小被姑父宠坏了的,性格暴躁,骄纵跋扈,虽然不至于真的会杀了他,但皮肉之苦却是难免的了。

夜,已深了。

工事营里很安静。

明天就要开工,冯醉吩咐晚餐让民?们吃了一顿好的,都早早下去歇息。

他自己也早准备了帐房,决定要日夜留守在这里尽心监督,直到工事完毕。此生第一次担当重任,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不能有半点纰漏。

此刻,旁边的更漏显示已二更多,他尚坐在公案旁翻看有关工事的图纸。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他吃惊地猛然抬头。

深更半夜,谁人策马前来?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随后,显然来人跟营房外的值夜兵丁发生了争执,一片嘈杂喧嚣,他正想走出去看个究竟,帐帘已经被人掀开来了。

“真是放肆,连本公主也敢阻拦,是不是新来的?如此不识好歹。今天也真是倒霉,处处碰到一些倔头犟脑的混账东西。”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进来。

冯醉原本的满腔惊愕化为无奈轻笑,“月?,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来的正是白天铩羽而归的朱月?,此时身上换了件大红色的猩猩毡,风帽包住了头,只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

“人家想你,想得熬不住,来看看你,不成吗?”她边说边把风帽脱了下来,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外面的争吵声却还在持续,想来是她手下那帮与主人一样蛮横到极点的娘子军随从正合起伙来围攻那耿直的值夜兵丁,那个值夜者确实还是新兵,不太知晓主子与月?公主之间的亲密关系,也不了解月?公主和她手下娘子军的不好惹,抱着原则,据理力争。

冯醉掀开帘帐,“都不要吵了!”

这一声威严的喝吼极为有效,双方都安静下来,但眼神之间却还是互相敌对着。

冯醉在重新放下帘帐之际抬头看了看天,回头又看到月?拍打积雪的动作,“哦,怎么下雪了?”

“已经下了好一阵啦!”月?轻瞥他一眼,“你倒好,窝在这温暖的小帐篷里,烤着火炉,真享福呢!”

冯醉苦苦一笑,“好啊,我们换一换,你在这小帐篷里享几天福,我去你的狮王府闺房受两天高床软枕的苦?”

“谁跟你说笑,”月?不高兴地噘起了嘴,“你看看我,又哪里是躲在闺房里了?人家漏夜兼程,跑了好几百里路来了。”

“因为想我?”冯醉可不太相信,“这醒狮城的狮王府离此地恐怕跑上三四趟来回也不够好几百里吧?”

“谁说我是从醒狮城里来的?我是一路去追父王,一直追到蛇部的蜿蜒城附近再赶回来的。”

追狮王?冯醉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姑父朱承胤带着姑母冯援今早已启程上京出席历年的八部大会,这小丫头有什么急事又巴巴地去追?

“我的马厩里缺一个骑奴专门伺候我的无痕。”月?冒出一句看似全不相干的话来,“无痕”是她的那匹白色坐骑,“我找父王要一个批条。”

“什么批条?”他回不过神来。

“事情倒也不大,只是想在你的民?营里挑个人出来,又怕你不肯,只能找父王来求求你,想来卖上他的老脸,你还不至于不给面子。”

冯醉渐渐明白了,这个月?啊,早知她必不会善罢甘休,居然行动得那么快。

“这民?营里的夫役大多是我们狮部的子民吧?”她轻轻地踱步到他的公案边,“唉,谁让我们地处边关呢,修城墙的事虽说是举国上下皆有责任,但离得近的部落自然首当其冲要多尽一些义务。可狮王批准调一个本部子民改入王府服役,也不算是一件违背原则的大事吧?你怕人数不够的话,我都已经带了一个人来换给你了。”

一番话堵得他严严实实,看来此番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那你想找谁去你府中任那骑奴之职呢?”明知故问。

“就白天那个人吧。”朱月?理直气壮,“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

无目的地翻阅起案上一本名册,又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冯醉叹了一口气,“华阿明。”

“阿明?”月?撇嘴轻笑,“真是贱民,连名字也取得好俗。”

虽说是很鄙薄的神气,但她嫣然笑起的样子,却有天然无饰的纯美。

风雪交加的深夜,被人从热被窝里叫出来的感觉相当不好受。

花中寒这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但是在人家的屋檐底下,又扮演着最低下的身份,也不好不屈从。

脸上的鞭伤被寒风一吹,如又被割了一刀般疼痛,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可来带他的兵丁却没什么好耐性,连连催着他走。

他被推推拉拉地带到了主帐。

揭帘进去,意外地又看到了白天的那个刁蛮女。

只见她与那血族小将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着话,一双小手也正握在对方的手中。

花中寒不由一怔,然后轻蔑地撇了撇唇。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起,哼哼,非奸即盗。

冯醉见他进来,挥手让押送的兵丁下去,握着月?的手却仍不曾放开。

在血族,男女关系相对开放,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忌讳,而且他与月?又是自小的青梅竹马,天气这么冷,她赶了远路过来,握着她的手替她取取暖也不算什么。

轻轻地咳了一声,冯醉道:“华阿明,明天你不用在这里上工了,公主想带你去狮王府里做活。”

花中寒一愣,“什么?”

“带你去王府里享福呢。”月?笑眯眯地开口,目光落在他脸上鲜嫩的伤口处,一想起那是源自自己的赐予,说不出来的得意。

花中寒深究地蹙起了眉,看这小妮子的神色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不去。”一口回绝。

月?“嗤”然一笑,“不去?你以为你是谁啊?这里哪有你做主的分!”说着,笑容一敛,向帐外喝了一声,“我的人在哪里?”

“在!”清亮的女声应着。帘子被掀开,进来两个穿着重裘短装的年轻女子。

“把人给我带走!”月?吩咐。

“是!”

随后上前,一左一右挟住了他的双手。

“还有没有王法?”花中寒目光射向冯醉,可后者只是报以无奈地轻轻耸肩。

这个时候,他也明白是白天的傲慢惹的祸,暗暗也有些后悔当时的沉不住气。此刻纵然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以使出来,只能继续忍耐下去。中寒叹了一口气,决定跟着她们走,心中同时也记下了这个仇。

转身之际,冯醉突然上前几步,伸手轻扯他破旧的袍服后摆。他们两个身高相仿,只需把身子稍稍前倾半分,便把嘴凑近了他的耳边。

“你放心,月?公主只是任性蛮横了一些,心眼倒也不真的狠毒……你好自为之,就不会吃太大的苦头。”声音很轻,只恰好令中寒听得清楚。

他有点意外这个血族小将是如此古道热肠,对他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小夫役居然还怀了几分的关切。如若深交,必定是个不可多得有义气的朋友吧?只可惜,他们各为其主,永远也不可能会有机会深交为挚友的吧?

说完话,冯醉不着痕迹地放开手,让他随月?的亲兵女将而去。

中寒回头,再看了他一眼,不自禁地流露了几分不能结交的遗憾。

“看什么看?走快一点!”左面的女兵出手在他腰间狠狠捅了一把,同时,右面的女兵也伸脚在他腿上重重一踹。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主子骄横,奴才也野蛮。

虎落平阳被犬欺。中寒不由暗自苦笑。

被几个娇弱的女子挟持,强捆在一匹马上而行。

那个什么公主的刁蛮丫头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大概她觉得这样会很威风。

夜雾浓浓,可花中寒还是清楚地看得到她的背影,腰肢细细,屁股翘翘,身材倒是很好啊……

胸中堵着一口恶气,一路上,他在头脑中对那个窕窈背影做了千百次的猥亵。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臭小妮子,早晚让你落在老子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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