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回雪一直走到离纪敛瑜比较远了,这才缓下自己匆匆的脚步。素烟和凝云见她秀眉微蹙,知道她必然是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因此也就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只是很乖巧地默默跟在后面。
纳兰回雪确实感到很疑惑,刚才纪敛瑜口里说的“阿华”,难不成是指宸妃陶灼华么?纪敛瑜是纪承天的妹妹而不是女儿,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无需后妃扶养,她们俩一个是尊贵的公主,一个是寂寞的宫妃,为何会这般亲近,甚至能直呼乳名?
折竹宫。
莞妃沈绾心没有让宫女动手,而是自己对着铜镜在一笔一笔地描着眉。这面略嫌昏黄的铜镜里映出她相当动人的面孔,尤其是那一张含着笑意的菱唇,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但是莞妃并没有画得特别认真,她一面画眉,一面问着站在一旁的一个面容俏丽的宫女:“蕊香,雅嫔那边的事怎样了?”
蕊香低眉顺眼地答道:“回娘娘,皇上自那日在荷花池畔偶然听到雅嫔小主唱歌,就一直对雅嫔小主另眼相待,今天处理完政事,又去陪雅嫔小主了……”
莞妃闻言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依旧是笑如春风,但恍惚间她听得身后的蕊香一阵惊呼,才知道自己竟是生生把眉笔折断了。于是她放下断了的眉笔,语气里骤然带了分苦涩地道:“皇上他一向不沉溺于后宫声色,怎么忽然间就对雅嫔那么上心?”
蕊香诺诺道:“听说雅嫔小主那天唱的《涉江采芙蓉》,刚好是皇上的生母生前极其喜爱的一首曲子,皇上那般仁厚忠孝的人,自然是欣喜了……”
“那也只能算是雅嫔一时好运罢了,难不成皇上还会把她当成娘来好生疼一辈子。”莞妃心里略微松快了一些,于是说着说着嘴角便嘲讽般地一扬,“那么那个老是跟在楚妃身边的梁氏呢,得了一朵牡丹花后有没有什么更猖狂的举动?”
蕊香回想了一会后答道:“回娘娘,没有,在梁小主进封了容华后没有再闹出什么事,皇上似乎对梁小主并不是特别宠爱,也许只是想暂时拿她镇压一下楚妃娘娘也说不定。前阵子醉妃娘娘还在内务府教训了梁小主的宫女喜儿,也不见皇上有何反应。奴婢私心里想着,楚妃娘娘的兄长在边关立了功,皇上自然要对她照顾一些,但也许皇上又忧虑着楚妃娘娘恃宠而骄,所以特意安排了梁小主分宠。”
“哦?这么说来,那个梁氏只是个用来平衡后宫的棋子么?”莞妃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满意,“你之前忽然说起醉妃教训喜儿……醉妃该不会真的老老实实去慈宁宫侍疾了罢?”
“回娘娘,是的。听说醉妃娘娘不仅毫无怨言,还主动放弃轿子步行去了慈宁宫。”
“她这步棋下得不算好,不过是想搏得一个贤德的好名声罢了,要知道宫里宫外到处都传着‘妖妃祸国’的流言……但是,醉妃好像和雅嫔交情不浅罢?”莞妃悠闲地弯起玉指轻敲梳妆台,“看来本宫得想个法子,一招让她们俩都失了宠才好。”
蕊香低头道:“奴婢愚笨,还请娘娘明示。”
莞妃不答,却重新拿起另一支完好的眉笔又开始细细描眉,过了好一会才嫣然一笑道:“醉妃去了慈宁宫,未央宫里不还有她的人留着吗?只要稍微动动本宫安排在那个沉美人身边的棋子,总还是能得点消息。”
蕊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定不会叫娘娘失望的。”
莞妃笑道:“好,你办事本宫向来比较放心,也盼着奉秋不会让本宫失望。你先退下罢。”
“是,奴婢告退。”
蕊香退下后,莞妃放下眉笔,开始仔细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看着,她年轻美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然后对着铜镜做了几个无声的口型。
没有人会是本宫的对手。
未央宫。
“啊……纳兰姐姐去了慈宁宫侍疾,苏姐姐又要接驾,我一个人在宫中好无聊啊……”说这话的正是言笑晏,她一边闷闷不乐地荡着昨日纳兰回雪让杨崇海扎的秋千,一边鼓着腮帮子,絮絮叨叨地小声嘀咕着。一旁本来在监督着别人干活的奉秋见她这副模样轻声一笑,却没料到惹来了言笑晏的好一顿“斥骂”:“好啊,奉秋,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现在纳兰姐姐和苏姐姐都走了,谁来陪我玩啊?你这是在故意笑话我吗?”
奉秋连连摇头称不敢:“奴婢怎么敢拿小主取笑?不过若是小主无聊的话,不如多去别的小主那里走动走动,将来也好互相扶持。”
言笑晏皱眉道:“可是我平时素来不多与别人往来,突然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
奉秋道:“奴婢之前听醉妃娘娘说过,和小主您一同入宫的除了醉妃娘娘,不是还有一个永信宫的孙小主嘛,小主不妨去和孙小主叙叙旧,加深一下彼此的情谊,也好打发时间啊。”
言笑晏略微思索了一会后赞同地道:“这样也好……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孙姐姐是个喜静的人,在入宫时也是这样,和人轻易说不到一块。不妨如此罢,孙姐姐只是个从七品选侍,吃穿住行怕是不见得会怎样好。我虽然只是个美人,但好歹有纳兰姐姐和苏姐姐帮着,好东西总是要比她多得多。奉秋你就帮我收拾收拾些前些日子得的稀罕玩意儿给孙姐姐带去罢。”
奉秋恭敬应下道:“是,奴婢定会把小主托给奴婢的一切都办妥当的。”说罢微微一福身就回了房收拾。
言笑晏为了等奉秋,独自百无聊赖地荡着秋千,一下一下,眼前的景物似乎也在随着秋千的摇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海棠花早就不复存在,但夏季的气息却着实近了,言笑晏看见澄净如明玉的日光在树叶上滚落,像是下了一场太阳雨。
孙菡自进宫以来一直不受宠,位分也低,几乎所有妃嫔都有资格上前来踩她一脚。其实孙菡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公平,入宫前她也算是大家闺秀啊,论美貌,论才艺她都不差,实在是没有理由一直埋没在这脂粉队伍中。而和她同住在永信宫的宸妃陶灼华没有圣宠照样活得潇洒,可毕竟宸妃是正二品妃子,而她只是个从七品选侍,她没有天生的好命,不得不处处瞧着别人的脸色。
所以当外面的小太监报未央宫沉美人言氏到时,孙菡确实是有点意外的。孙菡平时不喜欢出门,对言笑晏的印象也就不足深刻了,平时请安时便觉得她在纳兰回雪的帮助下似乎过得很好——可是,纳兰回雪为什么不帮帮自己呢?
孙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嫉妒心吓了一跳。她摇摇头,试图赶走脑里这荒唐的想法,然后起身去迎接言笑晏。
乍一看言笑晏时,要不是孙菡还认得那世上张独一无二的脸,她定是以为门外太监报错了人。只见来人身着湖水碧绉纱织金剪翠衫和品竹色堆纱合欢裙,头上梳着百合髻,发间插着的一支菊花纹珐琅彩步摇尤其好看。白皙的手腕上佩戴着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耳上垂着明月珠,一张小脸美如桃花,服饰虽不算特别华美却也精致,见状孙菡内心不禁无比疑惑:言笑晏不也只是个美人吗,难道多了个封号,待遇就可以这般悬殊?
“孙姐姐,我来看你啦!”言笑晏的笑容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活泼,“纳兰姐姐和苏姐姐都没办法陪我玩,我一个人好孤独啊!”
孙菡一听到“纳兰姐姐”这个称呼,登时便想到了自己之前不得不说有些龌龊的想法,于是俏脸微红,无中生有地道:“醉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嫔妾也是明白的。”
还好言笑晏没有对她的答非所问过分追究,而是嬉笑道:“是的呢,纳兰姐姐当着我的面也经常念叨着孙姐姐。只是孙姐姐当着我的面还自称嫔妾,实在是见外了。我也只是个从六品美人,孙姐姐还是直呼我‘沉妹妹’罢,纳兰姐姐和苏姐姐都是这般叫我的呢。今日妹妹来,不过也是想和孙姐姐说说家常,纳兰姐姐和苏姐姐平时可没亏待过我,我今日便也投桃报李,给孙姐姐带些好东西来,孙姐姐可不要嫌弃才是。”
孙菡脸上有些黯然地道:“怎么会,姐姐的处境现在这般不好,只怕是皇上早已忘了我这个人了。沉妹妹能来看姐姐,姐姐就已经很满足了。”说罢眼里已是含着薄薄一层水雾,起身盈盈然就要下拜。
言笑晏赶紧扶住孙菡,嘴里假嗔道:“孙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做妹妹的来看看姐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孙菡扯出一张素白的手绢子抹了抹眼泪,然后苦笑道:“沉妹妹有所不知,这后宫里毕竟是捧高踩低的多,而姐姐又姿色平庸,这一个月来并不受宠,就连在自己宫里都要瞧瞧别人的脸色。沉妹妹能不忘初入宫时的情谊,姐姐自然十分感动。”
言笑晏忙安慰她道:“孙姐姐这是太妄自菲薄了,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孙姐姐的好,皇上总有一天能看见的。”言笑晏说这话时,内心平白生出一丝心酸和愧疚,又联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确实老是和纳兰回雪、苏冉婷待在一起,倒是冷落了这位一同入宫的姐姐,若不是奉秋劝说,自己很可能还不会踏足着永信宫,因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暗暗地决定了今后要加倍地对孙菡好。
二人说了一个下午的家常,言笑晏正打算告辞之际,孙菡命她的婢女婉儿取来三幅书画,都递予言笑晏道:“这是姐姐闲来无事时做的书画,妹妹留一副,剩下的就转赠给醉妃娘娘和那苏氏各一副罢。姐姐书画技艺不精,只能给大家取个笑罢了,你们可别嫌姐姐的回礼太寒酸了。”
言笑晏接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副写《洛神赋》的书法和两幅分别画着荷花和桃树的画。那书法流畅优美,画作笔下生辉,皆若天工所成,足见作者造诣不浅,于是她不禁脸上带着笑意道:“孙姐姐的书法和绘画都做得极好,依妹妹愚见,孙姐姐怕是在这后宫妃嫔中都要算是佼佼者了。也算是妹妹和纳兰姐姐、苏姐姐走运,才得了一副孙姐姐的丹青。”孙菡自然摇头称不敢。言笑晏和她道谢,彼此又互相推诿几次才就此别过。
言笑晏回宫后,略略一思索,觉得苏冉婷是在荷花池畔承得圣宠的,当然该要那幅画着荷花的;纳兰回雪她们是三人之中模样最出挑的,恰巧《洛神赋》是颂传说中洛神的美貌,不如就把这幅字赠给纳兰回雪。而言笑晏自己爱桃花,更爱吃桃子,要了那幅画着桃花的画也合适。于是当下叫来紫菱,把书画分别给纳兰回雪、苏冉婷送去。纳兰回雪不在寝殿中,就叫含月给她在墙上挂好不提。
此后,言笑晏便常常命奉秋给孙菡送去些东西,自己也会去永信宫坐坐。她自以为和孙菡关系一日密切胜一日,却不料后来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