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瑟：“多好的差事啊，你还拿架儿，换个家尚社头还不让去支这个差呢，别拿架儿了，去寺里拉水吧。”
盘善：“二哥，别不知好歹，尚社头是觉得塌亏③才给你这个活儿。”白凤山：“还想啥，这年头能挣个馍钱就不容易了。”在一圈人的劝说下，沙二哥总算是同意去给寺里拉水。沙二哥一边往汤碗里掰着锅盔一边说：“汤得一口一口喝，铁得一锤一锤打，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
中央军扒开了花园口遏制了日军的西进，土肥原贤二部队三千多人奉命驻扎祥符城，为达到所谓的长治久安，成立了日本宪兵队，西川驻扎在寺门的日本士兵变成了一支宪兵分队，他们驻扎在寺门正好可以控制祥符的城东。
沙二哥压尔瑟那儿喝罢汤回来，一进院子正赶上一群日本兵在围堵一头黄牛，只见那头黄牛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日本兵四处躲闪，东倒西歪。
沙二哥问看热闹的乌德：“咋回事儿？”
乌德：“这头牛是给卖尻孙们拉物资的，谁知，刚进院子时还好好的，冇两分钟，惊了。”
沙二哥：“咋会惊了？”乌德神秘小声地：“问恁妈去。”沙二哥往旁边一瞅，二大正带着满脸平静一边纳鞋底一边看日本兵们的狼狈相。
沙二哥挪到二大跟儿，小声问道：“妈，这牛是咋惊的？”二大一锥子扎进鞋底里，不紧不慢地说：“我给它屁股上打了一针。”沙二哥挑起大拇指：“恁老真中。”
二大：“不是真中，是针中。”
牛尥起蹶子可比驴厉害多了，两只牛角四处疯狂地乱顶，老日们收拾不住想用三八大盖把它崩了，被西川阻止，西川说这头牛是从炮兵联队借用的，一旦炮兵联队开拔全靠这个棒劳力，把它打死了谁把那些门大炮拉出黄泛区啊。在西川的命令之下，老日们放下枪开始围捕那头受惊的黄牛，十几个老日被那头黄牛撞得鼻青脸肿、人仰马翻。
沙二哥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心想，能撞死恁几个卖尻孙那才好呢。
可就在此时，那头惊牛调头冲向也在一旁观看的那个日本娘儿们，就在西川拔出枪要击毙那头牛的一瞬间，沙二哥一个箭步蹿上前拦住了惊牛的去路，只见他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牛角，两只手将牛角抓牢之后，一发力，再看那头黄牛，一骨碌被沙二哥摁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老日们顿时鼓掌欢呼起来，全部 冲沙二哥竖起了大拇指。
西川一边拍着巴掌一边问沙二哥：“好身手，愿意不愿意当我们大日本皇军的格斗教练？每月给你三袋面粉。”
沙二哥冷冷地撂下一句：“冇空，我要给寺里拉水。”
那个差一点被牛撞了的日本娘儿们张嘴想要说什么，瞅了西川一眼之后，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黄昏时分，日本兵在西川的带领下外出巡逻去了，沙二哥在院子里修水车，二大在揭山墙上已经晒干的袼褙。这时，那个日本娘儿们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从屋里出来，她走到沙二哥跟前，也不说话，把那包东西搁在水车上，默默地走开。
二大走到水车跟前，问道：“这是啥？”沙二哥：“不知。”二大正想询问那个日本女人，只见她已经回屋去了。二大：“瞅瞅，是啥？”
沙二哥将那包东西打开，一个非常精美的盒子呈现在面前。
二大：“啥东西？”沙二哥：“不知。”二大：“打开。”
沙二哥搁下手里的工具，将那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股香甜味道扑面而来。
二大：“我咋瞅着像点心？”
沙二哥：“我瞅着也像。”他从盒子里捏出一块尝了尝，点头，“嗯，还怪好吃，妈，你尝尝。”
二大：“我才不尝，我怕日本人下药。”
沙二哥笑道：“我不怕下药，不吃白不吃。”说完大口吃了起来，一块吃完又吃了一块，接着又吃一块。
二大在一旁咽着口水问：“不好吃吧？”
沙二哥摇头：“日本点心，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说完又往嘴里填了一块。
二大急了：“别吃光了，给我留一块！”
沙二哥“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捏起一块塞进二大的嘴里，说道：“吃吧，日本人给咱吃的咱就吃，日本人给咱用的咱就用，日本人让咱给他干活咱就不干。对不对，妈？”
二大满嘴香甜地说：“再给我吃一块。你别说，卖尻孙们，做的点心比咱‘老五福’的还好吃哩。”
沙二哥给寺里拉水纯属为了消磨时间，尚社头的用心良苦他明白，就怕他在家时间待得长了与老日们发生冲突。其实，这也正合沙二哥的意，他也不愿意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些日本兵，尽管日本兵们见面也很客气，他就是瞅着他们别扭。自打给寺里送水以来，沙二哥每天一早就出去了，他情愿推着水车在祥符城里乱转悠，有时还故意绕一个大圈，非得熬到点才回寺门去。
祥符城有条著名的街道叫马道街，自古就是商贾云集，喧嚣繁华，类似北京的王府井。老日来了以后，从治安方面考虑把马道街变成了步行街，凡是有轱辘的车辆一律不准通行。
这天，沙二哥压午朝门那口甜水井里装满了一车水之后，抬头瞅瞅日头，时辰还早，于是就推着水车在城里四处乱逛。他想去马道街买一双袜子，可刚走到马道街口，一把贼亮的刺刀就顶住了他的胸膛，手握三八大盖的日本兵瞪眼吼道：“你的，轱辘的不行！”
沙二哥：“轱辘的不行，我不让轱辘转，我抬过去行不行？”
日本兵瞅瞅水车，又瞅瞅沙二哥，又纳闷又觉得可笑，这么一大车水，你说梦话吧，你一个人能抬过四五百米的马道街？日本兵打死也不相信。于是，这个日本兵决定逗逗沙二哥的猴，说道：“你的，抬过去的可以，放下来的不行，放下来死了死了的！”
沙二哥答应。他向日本兵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他把水车抬过去了，从今往后不准拦他的水车，他想啥时候从马道街过就啥时候过。日本兵表示同意。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还有住在沙二哥家的那个日本娘儿们，她是来马道街购物的，正好赶上这个场面。或许，在所有围观的人当中，只有她一个人相信沙二哥能把水车抬过马道街。
再瞅沙二哥，把身上穿着的布衫一脱，往水车上一搭，他两手搦④住把，一攒劲，用手一托，把水车的把夹在腋下，水车轱辘离地一尺多高，不是抬，而是被他双手托住夹在腋下端起来走。日本兵的刺刀紧紧对着他的后背，跟着他从马道街南头走到北头。所有人都傻眼了，日本兵更是傻眼。
沙二哥把水车往地上一搁，笑着对日本兵说：“卖尻孙，就是恁妈坐在水车上，二哥我照样能抬着走。”
在场的祥符人放声大笑着。日本兵一拉枪栓：“死了死了的！”沙二哥：“卖尻孙，你说话不算数是吧？”
日本兵的枪口对准了沙二哥的胸膛：“宪兵队的，开路！”
沙二哥被不讲信誉的日本兵带进宪兵队关起来了，罪名是违反治安条例。
注：
①戳死猫上树：意为坑人、骗人，让人去干不可能的事儿。
②挺：对抗、不服。
③塌亏：有愧、亏心。
④搦：捏、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