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是深坑。任性的妻子是窄阱。
———节选自《旧约全书》
沙二哥被卫兵带进了一四三师的情报处。屋里的黄樵松、尿壶以及荷枪实弹的士兵用冷冷的目光瞅着他。尿壶：“沙老二，你是来找我的吗？”
沙二哥：“找艾三。”
尿壶：“这是一四三师，不是保密局，找错门了吧。”
沙二哥：“冇找错门，他说来恁这儿了。”尿壶：“我怎么不知道？他来俺这儿干啥？”沙二哥：“别装迷瞪，我找艾三有要紧事儿！”尿壶：“啥要紧事儿，能跟我说说吗？”
沙二哥：“别打缠①了，真有要紧事儿！三哥在哪儿？”
尿壶看了看黄樵松，等他发话。
黄樵松：“去，让他见。”
尿壶起身：“走吧，你三哥在隔壁。”
沙二哥跟着尿壶来到了隔壁屋，一瞅，艾三被绑在椅子上，嘴里还塞着抹布。
沙二哥上前掏出了艾三嘴里的抹布：“咋弄的？为啥？”艾三：“老二，你来弄啥，人家正要一勺烩咱，你倒送上门了！”沙二哥：“一勺烩咱？烩啥？”
艾三：“搦死咱！黄河堤上挖坑把咱一块儿埋喽！”
沙二哥：“为啥啊？”
尿壶在一旁说道：“不为啥，给你们弟兄俩合葬，周年一块儿给你们烧纸，有情有义，多好。”
沙二哥：“这么孝顺俺俩，究竟是摊为啥？封家的事儿？”
艾三：“借他们五百块大洋，讨价还价不成，还要杀人灭口！”
尿壶：“不是俺要杀人灭口，该说的都说了，不杀了你俩，一四三师的弟兄就要人头落地！”
沙二哥：“噢，我知了，船是弯在钱上面了。走，我去跟黄樵松拆洗，如果俺把封家的事儿抹平了，是不是就不挖坑埋俺了？”
尿壶：“抹平？谁？你？卖牛肉的？”
沙二哥：“卖牛肉的咋了？你要知，我是在祥符卖牛肉的！”
尿壶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沙二哥。
沙二哥：“瞅啥瞅，走，我去跟黄樵松说！”
艾三：“二弟，冇五百大洋不说事儿，黄樵松不会出这个钱的！”沙二哥：“放心吧，三哥，真拿不出五百大洋，弟弟跟你一块儿下葬。”尿壶把沙二哥又带到了黄樵松的面前。
沙二哥：“黄军长，俺要是用五百大洋把封家的事儿抹平，你是不是就不杀俺了？”
黄樵松：“乡里乡亲的，我压根就不想杀人，是艾中校不给俺一四三师生路。”沙二哥：“那好，就不麻烦黄军长了，五百大洋俺自己解决，中不？”黄樵松：“恁自己解决？”
沙二哥：“对。”
黄樵松：“恁咋解决？”
沙二哥：“咋解决是俺的事儿，恁不用操心。”
黄樵松：“那不中。恁要是解决不了，事儿抹不平，咋办？”
沙二哥：“恁再挖坑埋俺俩！”
黄樵松：“空口无凭，我咋能相信恁？”
沙二哥：“这样吧，恁把我扣下当人质，让三哥出去，咋样？”
黄樵松想了想，说道：“不中，我信不过恁。”
沙二哥：“为啥信不过俺？”
黄樵松：“恁不可能弄来五百大洋。”
沙二哥恼了，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往桌子上一拍：“瞪大眼瞅瞅，这是啥！”
黄樵松抓起桌子上的银票一瞅，还真是一张五百大洋的银票，他难以置信地问：“从哪儿弄的？”
沙二哥：“偷的，抢的，当蒙面大盗杀人越货来的，你管得着吗？”
黄樵松大惑不解地瞅着沙二哥。
沙二哥：“这银票不假吧，去银号立马就换成大洋，就是把这些大洋搬进蒋总统的家，他也得掂量掂量！”
黄樵松：“那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丑话先说前头，一旦艾中校抹不平这件事儿，后面的事儿恁自己想吧。”
沙二哥：“黄军长，丑话不用说前头，对俺来说也冇啥丑话。当初是俺起的念头，想请你出面拆洗封家的事情，源头在俺，不在恁。按理儿说，恁已经做了恁该做的，俺应该感激不尽才是，让恁受到牵连，俺已经很过意不去。黄军长是抗日英雄，眼望儿又拔刀相助，俺就是冇这五百大洋，也不能做出卖英雄的小人。俺爹在世的时候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穆罕默德说的那句话：‘信道者，为主道而战；不信道者，为魔道而战。’我文化不高，《古兰经》理解得不多，但穆罕默德这句话我还是懂的。黄军长保护了封家的财产，就是保护国宝，就是为主道而战，跟俺寺门的穆斯林是一个心愿。啥话俺也不说了，艾三走出一四三师的门如果有了三心二意，用不着恁动手，东大寺门的老少爷们也容不得他！”
黄樵松被沙二哥的话感动，说道：“我也啥都不说了。放人，你和艾中校一起走！”
尿壶：“副座，你……”
黄樵松：“我黄樵松看人从来走不了眼，如果连祥符东大寺门的人都缺我，那我就认。放人！”
黄樵松真把艾三和沙二哥给放了。
一出一四三师情报处的大门，艾三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压哪儿弄来恁多大洋？”
沙二哥：“再晚一点，我要不来，你老兄就被拉到黄河堤挖坑埋了，还不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
艾三：“别打麻缠，快说，咋回事儿？”沙二哥：“拜四爷给的，相信吗？”艾三：“绕我。”
沙二哥：“冇绕你，真是拜四爷给的。”艾三：“那货不是冇钱吗？”沙二哥长叹了一口气：“唉———”
艾三：“你叹个啥气啊？到底咋回事儿？”
沙二哥：“拜四爷把房给卖了。”艾三：“啥？拜家那一院房？”沙二哥：“可不嘛。”
艾三：“为咱？”沙二哥：“可不嘛。”艾三：“发恁大的善心？”沙二哥：“可不嘛。”
艾三一下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这，这好像有点十三不靠……”沙二哥：“咋十三不靠？靠不着你，靠住我，靠俺爹。”原来，艾三和沙二哥俩人离开拜家之后，拜四爷躺在床上吸够了烟，翻出房契，又找了个见证人写了个当房契约，然后去到当铺，眼都不眨就把他爹留下的一院房给当成了一张银票，然后去了沙家。拜四爷对沙二哥说，他心里清亮亮的，吸不吸老海早晚都是个死，他爹临死的时候给他撂下了一句话，说拜家在东大寺门谁的人情都不欠，只欠沙家的。他爹还嘱咐他，人活一辈子欠啥都中就是别欠人情，因为人情是钱都买不着的东西。拜四爷吸足了老海之后，想开了，觉着兑现他爹遗愿的时候到了，于是就把房子给卖了。
艾三：“房卖了，他住哪儿？以后咋办呀？”
沙二哥：“他说不用我管，只要祥符城的城墙不倒，只要东大寺的大殿不塌，他就饿不死。”
艾三沉默之后说道：“拜家把沙家的人情还了，艾家又欠了拜家的人情啊……”
沙二哥：“封家呢？封家又欠谁家的人情？”艾三：“封家欠的是整个东大寺门的人情……”艾三把一布袋大洋扛进谷站长的家门，把五百大洋一摞摞摆在了谷站长的面前。
谷站长沉着脸说道：“你这是弄啥？啥意思？”
“站长，俺就开门见山了。”艾三从腰间摘下手枪摆在了大洋旁边，“封家的案子我破不了，要么你用枪把我崩了，要么你把这大洋收下。”
谷站长沉默了半天之后，抓起了大洋旁边的手枪：“这把枪不孬，哪儿弄来的？”
艾三一把从谷站长手里夺过手枪别回腰间。
谷站长：“老艾啊，我来祥符的时间不长，作为你的上级，你的同事，也算你的朋友吧，我得提醒提醒你。祥符是个老城，居民成分复杂，三教九流啥人都有，我知你的能力，但是还需要谨慎啊，不定哪点招呼不到，就会被人下了药啊。”
艾三：“站长你放心，祥符城就是俺的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我心里有数，何况还有站长给俺罩着，出不了岔。”
谷站长一直紧绷着的嘴咧开笑了。艾三也笑了，心里却狠狠骂了一句———卖尻孙，嘴咧得像尿盆一样！艾三请寺门的弟兄们喝酒，地点选在了“味美”，主客是拜四爷，其余的都是陪客。
前三杯喝罢，艾三又端起了酒杯：“四爷，我敬你一个，这一次要不是你，我和老二就去球了。”
拜四爷：“别别别，我不是有言在先吗，你和老二去找我，是我一时冇想开，恁走后我一想，老婆孩儿都被我吸跑了，那个院子早晚也得被吸掉。无所谓，与其吸掉不如行善积德，冇准下一辈子俺还住皇宫大殿呢。”
沙二哥跟着端起了酒杯：“四爷，你那句话说得照，只要祥符城的城墙不倒，东大寺的大殿不塌，就饿不死你。”
乌德：“咱也别城墙不城墙，大殿不大殿，说白了就是有俺哥几个一口就饿不着你，光吃羊头肉也能吃饱吧。”
尔瑟：“我今个把话撂这儿，只要我的汤锅支在东大寺门，四爷你想啥时候来喝就啥时候来喝，喝得劲你。”
盘善：“还有俺家的羊蹄儿，白家的花生糕。寺门啥都缺就不缺嘴儿吃。”
拜四爷：“烟咋办？谁供俺老海？”
艾三：“四爷，你听两句劝，把老海戒掉，等封家的人回 来，找黄樵松要回 那些宝贝，随便出手点东西，保证咱还能把那个院子赎回来。”
沙二哥：“就是，别吸了，瞅瞅你都吸成啥样子了，小脸没二指宽，恨不得一阵风都能把你给刮跑，命要紧。”
拜四爷：“谁不想戒谁是个孬孙，要能戒掉我早就戒了。”
白凤山：“谁说戒不掉，听俺爹说，俺爷爷就吸过老海，后来是俺奶奶找来几个人把俺爷爷绑到床上一个礼拜，戒了。”
马老六：“不用，想让拜四爷把烟戒掉，容易。”
白凤山：“咋容易？”
马老六：“让三哥把他带到第四巷，找几个娘儿们不让他下床，干得筋疲力尽栽头就睡，弄他一个礼拜，保准他不再想吸。”
白凤山：“一个礼拜不中，得两个礼拜。”
乌德：“不中，得三个礼拜。”
拜四爷：“去球吧，三天恁就得来给我收尸。”
众人嘎嘎大笑起来。“真热闹啊！”众人一看，八妞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艾三起身招呼八妞：“来来来，就差你自己了，快坐快坐。”
沙二哥：“咋来恁晚？”
八妞冇落座，说道：“恁先喝着，我给二哥说点小事儿。”
沙二哥跟着八妞走出了包厢。八妞：“二哥，你得帮我个忙。”沙二哥：“说。”
八妞：“其实也不是我的事儿，我也是给人家帮忙。”
沙二哥：“快说，啥事？”
八妞：“我有个朋友，他的一个朋友下午在山东花园门前叫人给绑了，查了一圈，也不知是谁绑的，你能不能让艾三帮着查查。”沙二哥：“你这个朋友的朋友是弄啥的？”八妞摇头：“不知。”
沙二哥：“你得把情况了解清楚才中，他是欠人钱了，还是跟谁结瓤子了？
就是让艾三帮忙也总得有点线索吧。”
八妞：“我只知被绑的那人是从外地来的，上午刚到，下午就被绑了。”
沙二哥：“外地？哪儿？”
八妞：“西边。”
沙二哥：“西边大了，具体是哪儿？”
八妞：“好像是陕西哪个地儿，我也说不清。”沙二哥：“那好吧。先喝酒，一会儿我跟三哥说。”这一场酒喝得昏天黑地，除了晚到的八妞几乎全喝高了。从“味美”出来，众人把拜四爷送回 女寺旁边临时给拜四爷租住的房子之后，八妞对艾三说：“哥，跟我走吧。”
艾三卷着舌头：“去，去哪儿？”
八妞：“找地儿醒醒酒，我请你和二哥。”
艾三：“你请我？抠腚咂指头的货，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
八妞：“要不咱还去第四巷吧？”沙二哥：“要去恁去，我不去！”八妞：“你看你，你不去能中？”沙二哥：“要去就换个喝茶的地方。”
艾三：“二弟不愧是伊斯兰教徒，绝对绝的清真，不，不像俺俩，啥有毒吃啥。走，今个听二弟的，他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八妞：“那咱就找个茶馆喝茶。”
艾三哪里知道，今天晚上喝的这一通茶，给他未来的生死埋下了一个大的伏笔。
注：
①打缠：说废话或不正经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