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你们的心变硬了，变得像石头一样，或比石头还硬。有些石头，河水从其中涌出；有些石头，自己破裂，而水泉从其中流出；有些石头为惧怕真主而坠落。真主绝不忽视你们的行为。
———节选自《古兰经》
沙二哥已经被西川押起来三天了。
西川每到开饭时间都会来到维持会看看情况，每一次来都让他失望，看押沙二哥的日本兵都冲西川摇头。西川隔着窗户看到，沙二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第四天的中午，西川又来到维持会，看押沙二哥的日本兵依然冲他微微摇头。
西川隔着窗户看着依然一动不动的沙二哥：“他就这么躺着？连个姿势都没有换？”
日本兵：“是的长官。”西川：“饭送进去了吗？”日本兵：“刚送进去。”
西川：“看样子是不会吃了。”
日本兵：“是的长官，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饿死了！”
西川把眼睛一瞪：“他要饿死了，我就枪毙你！”说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西川看见刚送进来的芥菜扣肉还冒着热气。
西川：“我研究过人多长时间不进食会被饿死，一般情况下，有耐力的女人需要十天至十二天，有耐力的男人需要五天至七天，身强力壮的男人则是最不耐饿的男人。为信仰而死真是令人崇敬啊。有人说，信仰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不吃猪肉是因为猪是他们的神灵，这个是谬论，是对伊斯兰教的诬蔑。穆斯林不吃猪肉，主要是来自安拉的禁令，根本的原因是信仰，对安拉的命令绝对忠诚。他们深信至大的安拉对他的奴仆仁慈和爱护，许多禁止的行为，例如禁止吃猪肉，必定有许多超越人类思维理解的智慧和恩惠。安拉对信士是至仁、至慈、至爱的，禁止我们的行为，必然是防止人们受害，也是对信士忠诚的考验，例如老师禁止学生抄袭和作弊，母亲不许儿女说谎和偷懒，听话的孩子表现了忠和孝，锻炼成为好人品，终生受用不尽啊……”
在西川的话语中，沙二哥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古兰经》 第十六章一百一十六节说道：‘你们可以吃真主所赐给你们的佳美的食品，当感谢真主，如果你们只敬拜真主，那么他只禁止你们吃自死物、流血、猪肉，以及诵真主以外的名义宰的……你们不要信口胡诌，这是合法的，那是非法的，以假借真主之名而造谎，造谎者决不能成功……’”
西川摘去白手套鼓起掌来：“说得好，不愧是安拉忠诚的信士。人类厌猪、禁猪的历史可追溯到五千年前的古国埃及，在一幅古老的壁画上可看到，凡是作恶之人的灵魂全送给猪吃。猪貌丑、怪异，性贪婪、愚笨；猪喜欢污秽，生活肮脏不堪，饲料污秽，难与食草类动物相比；俗话说‘虎毒不食子’，猪一旦饿极了，连亲生猪崽也照食不误；还有，猪的脖子上只有一根筋，既不能看到天，也不能回头，穆斯林们是讲究回心转意的，而猪的这一特性正好与穆斯林们的生活习惯背道而驰，这也是穆斯林们不吃猪肉的一个原因吧。”
沙二哥：“我瞅着你就是头猪，还口口声声伊斯兰教，安拉忠诚的信士，还有脸说背道而驰，卖尻孙，老子身上要有力气，非掐死你个卖尻孙不中……”
西川继续说着：“猪还乱伦交配，即便是幼猪一旦到发情期，也会同生养它的父母交配，繁衍后代无上下尊幼之分；还有，医学家列举了至少七十种人类容易受到猪肉传染的疾病，猪肉中藏有多种寄生虫，如绦虫，可以长期在人体内生存和繁殖，钻进肠胃、肝脏和大脑，置人于死地。”
西川边说边在芥菜扣肉前坐了下来，抓起筷子，夹起一大块芥菜扣肉送进嘴里：“啊，好香啊。”
沙二哥厌恶地又闭上了眼睛。
西川：“沙先生应该尝一尝，真的是味香肉嫩，不能因为我一个谎言就饿死了一条英雄汉吧。”
沙二哥重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谎言？啥谎言？”
西川：“在鸡坑里你骗了我一把，难道我就不能骗你一把？哈哈，上当了吧，连猪羊都分不清的人，白在东大寺门跟儿混了，还真不如饿死算了！”说完他又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肉送进了嘴里。
沙二哥的身上像一下子充满了电，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卖尻孙，你敢骗老子！”
西川：“行了，扯平了，让你尝尝被侮辱的滋味就够了！起来吃两口饭，等着枪毙你吧！”
此时的沙二哥已经明白自己死不了了。
西川是有在寺门枪毙几个人的打算，在斗鸡比赛之前他已经做好杀鸡给猴看的准备，之所以放弃杀人的想法，是因为他又收到土肥原贤二亲自签发的电报。土肥原在电报里告诉他，1945年2月19日早晨，美军在硫磺岛东部 岸滩登陆，一旦美军拿下硫磺岛，将意味着日本失去了国门外最后的屏障，这对日本来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在这种情况的威逼之下，陆军部要立即发动旨在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将中国东北至东南亚的大陆交通联结起来的豫湘桂战役。由于兵力不足，驻守祥符的日军要调往豫南和鄂北，祥符城内的治安将全部落在宪兵身上，也就是说祥符将成为一座不设防的空城。土肥原要求西川严格保密，在驻军开拔之前将封家的东西赶快运走，并重申要稳定祥符治安，确保大局。
土肥原的指令对西川来说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杀人吧，有可能引起祥符局面的混乱；不杀人吧，他又担心寺门这帮反日分子得寸进尺。思来想去，西川决定放弃杀人，他要施放一个烟幕弹，在稳定民心之后，首先将封家的那些东西运走。另外，西川还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是不是让洪芳搭乘运送封家东西的飞机、带着那些已经换好的黄金先期回 日本去，此时的西川已经清楚，这场战争日本是很难打赢了，随着日军在滇缅的失利，西川显得更加焦虑，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洪芳的时候，洪芳无比惊讶。
洪芳：“去日本？中不中啊？恁日本兴不兴娶二房啊？”
西川：“从前日本的皇室和贵族奉行一夫一妻多妾制，男子除正室外可以有多名侧室。在幕府时代统治者征夷大将军的正妻称为御台所，侧室称为侧夫人。”
洪芳：“俺明白了，正室就是大老婆，侧室就是小老婆。”
西川：“明治维新以后，日本进入现代社会，包括皇室也已经废除了一夫一妻多妾制。”
洪芳：“那俺不去恁那日本，连个妾都当不了俺去弄啥？黄金带回去还不都被恁老婆抢去了，俺不去。”
西川沉默片刻，说道：“我实话对你说吧，日本快不行了，一旦日本战败，你想过没有，你的命运将会怎样？”
洪芳眼里闪出一丝光芒：“恁真不中了？”
西川：“我知道你会高兴，这是你的国家，可是国家对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国家胜利以后你会怎么样？”
洪芳沉默了，她明白西川话里的含意。
西川：“一旦你的国家胜利，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汉奸卖国贼，你有嘴也说不清，因为你和一个日本军人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你名义上已经是日本人的妻子了。”
洪芳：“会把俺咋着？”
西川：“我不知道，但可以预料，不会有你好果子吃。”
洪芳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尽管西川说不知道，但洪芳心里已经明白，日本一旦失败，绝不会有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西川：“走吧，跟着我回 日本去吧。哪怕不能明媒正娶，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洪芳一把抱住了西川：“这个俺知，你会对俺好……”
洪芳答应去日本了，在诚守诺言的白凤山帮助下，她把所有的联银券、中储券、老头票、绵羊券统统通过黑市换成了黄金。
转眼就到了夏天。六月下旬，日本本土派来一架运输机，专程前来将封家以及在中原掠夺的字画古董秘密运送回国。
那天清晨，沙二哥和几个弟儿们正在尔瑟的汤锅前喝汤，突然看见大批的日本兵进入寺门南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整个寺门封锁了起来，随即有两辆日军用卡车开进了南口。
尔瑟：“卖尻孙，他们这是要弄啥？”
乌德：“这阵势，冇啥好事儿。”
白凤山：“老二，可是往恁家院子去了。”
沙二哥起身要回家，被两个端三八大盖的日本兵喝住，不得不又坐回 到汤锅前。
在寺门跟儿人们目光的注视下，西川指挥着日本兵将那些古董字画从沙家院子里搬出装上了军车。
不一会儿，洪芳穿着一套新和服，手里拎着一个大布包从沙家院子里走了出来。她用目光与站在院子门口的二大和挺着大肚子的汴玲告别。
二大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洪芳冲二大笑笑，没有回 答，在西川的搀扶下坐进了军用卡车的司机楼里。
在西川的宪兵分队和日军警备队的护送下，军用卡车开出了寺门。沙二哥瞅着军用卡车开出南口之后，说道：“把封家的物件全拉走了。”盘善：“拉哪儿了？”
沙二哥：“不知。”
老马：“那个娘儿们咋也走了？”白凤山：“会不会去日本了？”沙二哥：“完全有这种可能。”
白凤山：“肯定是去日本了，怪不得她换恁多黄金。”日本兵撤了。尚社头走到尔瑟的汤锅前：“盛碗汤，多放点油！”还没等几个弟儿们说话，尚社头就把一张传单塞进了沙二哥的口袋，小声道：“回家再看。”
沙二哥小声问道：“上面是啥？”
尚社头：“《告沦陷区同胞书》，苏联人打进柏林，德国人投降了。”
乌德：“我当啥事儿，德国人投降管啥用，卖尻孙们还欢实呢。”
尚社头：“你知个球，德国人是卖尻孙日本的弟儿们，德国人投降了，卖尻孙是兔子的尾巴也长不了。”
整整一上午，寺门的人成疙瘩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很显然大家都瞅见了那张《告沦陷区同胞书》。
临近中午头的时候，不知谁叫了一声：“哎，快瞅，那个娘儿们又回来了。”
众人往南口一瞅，只见身穿和服的洪芳拎着大布包低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中走进了南口。
白凤山：“她不是去日本了，咋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