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入狱
“你为什么不走?”地牢的门前,度砂气闷地来回乱走,第三十四遍问出这个问题。
“他还没有回来。”第三十四遍回答。
度砂跺脚,听她声音虚弱,又不敢大声,硬咬着牙道:“昭儿,你那日怎么跟我说的?”
相从坐在角落的稻草堆里,低声答:“我和五哥说,等他回来,我就回斋去。”
“那你——”
他微扬的声音被打断,“他还没有回来。”
第三十五遍。
度砂恼极,偏亏欠她至深,恨得吐血也不敢摆出一点脸色,压着怒气道:“你还管他?这些年你被那混账拖累得还嫌不够?事到如今,那瞎子连你是谁都认不出来!你还指望什么——”
他惊觉顿住,阴暗里,相从的脸色已成了一张白纸。
“五哥。”她低低道,“没事,我愿意的。”
度砂阴郁着眉眼,一拳打在墙上,墙灰扑簌直落。他哑着嗓子:“昭儿,我只是代你不值。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相从低低笑着,半垂的眼睫投下浓重的阴影:“我要他知道做什么?过去的总是过去了,如今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翻出那些旧账来,和他讨债吗?”
“他本来就欠你的!”
相从咳了一声。
时令虽已近夏,度砂又给她抱来了被子,但她弱质女流,在地牢这种地方呆了一夜,还是受了寒。
度砂收了声,忙巴过去,握着铁栏,“你还好吧?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不用。”相从有点苦恼地唤住他,“五哥,你别这么紧张,也别总守在这里了。昨天和沈副坊主打了一架,我看到你吐了血的。”
度砂撇撇嘴,“那你和我一起走。”
相从叹气,“五哥,这一坊的人还等着你去维持,你守在这里本来就是徇私了。我早应了你的,等这件事解决我立刻回去,不再和他牵扯,也不再记着他。”
度砂怀疑地看她,“你舍得吗?”
“不舍得。”
疼痛似的抬手遮住了眼,合上的眼睫间有光亮一闪,一身的伤在至亲面前,终于毫无掩饰地完全显示出来,“但是我不能再留下去了,我……累了。”
也怕了。她不知道她的冷静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心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临走时的欲言又止,她竟然会有期待。
太荒谬,她怕到连真情和假意都分辨不清的时候,她再要——如何抽身?
度砂还是不满意,“那早两天和我走有什么差别?再说你还回斋干什么?我好容易找到你,莫非还能让你去做丫头?斋规虽严,总也没有扣着你不放的理。至于这里的烂摊子,有我一份责任我不会袖手,但和你又没关系,拿着毒药就是下毒的人吗?沈忍寒可怜的脑子只有一根筋——”
他说得兴起,滔滔不绝起来,相从忍不住揉揉眉头,道:“也差不多是扣着。”
她凭空插出一句,度砂不解地眨眼,他已忘了自己之前具体说了什么,便问:“什么扣着?”
相从顿了一顿,左手下滑摸上颈间的锁片,无声地叹息:“五哥,我离家这些年的事,还是有些瞒了你的,这是我不能说的,对不起。”
度砂开始没反应过来,跟着脸色不由一变,直觉想到那日殷采衣推测她在红绿院里镇定的缘由,这事他没查出来,也不敢开口问,这时以为她说的便是此事,声音喑哑下来:“昭儿,是我对不住你。五哥混账,居然能弄丢了你——”他说不下去。
相从裹着被子,半坐着向他爬过去,握上了他勒出青筋的手,微笑着,“是我自己要逃走的啊,我那时不懂事,骗了五哥带我出来,也没想过我走了之后五哥要怎么办,会不会受家法,就只想着去找他。”
度砂低首慢慢将额头靠到她微凉的手上,不说话。
隔了一会,外面的人声忽然隐隐骚动起来,那是和这几天的人心浮动不同的一种动静。
度砂抬起头,和相从对视了一眼,闪过一致的了然。
——必是,那人终于回来了。
度砂拍拍衣服站起来,“那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昭儿你放心,我和他共事这些年,他虽然没什么良心,脑子总是有的,才不会和沈忍寒那个读死了书的笨蛋一样怀疑到你头上。”
他信心满满,已摸出硬抢来的地牢钥匙,只等放人。
相从张了张嘴,又闭上。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她本来就是嫌疑最大的外来者,又不慎落下那么铁板钉钉的把柄,应该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到她身上才对。
即便看到她手持匕首也仍然毫不犹疑信她的人……只有五哥你一个啊。
骚动渐近,已听见了脚步声。
唯一可以透进地牢的一缕阳光被遮住。
进来的是两个人,逆着光,谁的脸都看不清楚。
相从松开了握着铁栏的手,闭上了眼,微微笑了一下,心里一片死灰般的沁凉。
果然,求不得只是求不得。做什么都没用,再讨好亦是枉然。
脑中清醒到一片空白,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冷。
“你们都来了?”度砂兴高采烈,“正好,采衣你说,我可以把我妹妹放出来了吧?那丫头死心眼,自己不肯出来。”
有点空旷的牢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
相从有些疲倦地道:“五哥,你先出去吧,这种情况你在不大合规矩。”
度砂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什么规矩?”
沈忍寒淡淡开口:“刑问时,五服亲友规避的规矩。”
他左颊还留有没消去的淤青,度砂的眸心缩起,看他的目光已是很想再在他右颊打一拳的神色,“刑——问?”
沈忍寒伸出缩在袖中的手掌,掌心赫然一个纸包,“度砂,你莫再公私不分。这是从风姑娘身上搜出来的‘煎根’,已经查验过,是毒性很隐秘的一种毒,搜获时还有两名暗卫见证,人证物证俱在,你拿什么护她?”
“我偏——”
“五哥,”相从略加大了声音打断他,“这是拂心斋的规矩,不能因我一人破例,不管我做没做,问讯的过场一定要有的。”
度砂语塞,他自身也是半坊之主,事情的轻重总是明白。他心底笃信相从与此事无干,也信殷采衣不会轻判,当下倒不如何焦急,只有些不甘心,恨恨瞪一眼沈忍寒,“见到你我就该想到没好事!”
拂袖而去。
相从看着他的背影叹息。才想到吗?
殷采衣回坊,知道始末,不先来这边,而选择去找沈忍寒,他信谁不已是一目了然的事了吗?
见到进来的是两个人,她——便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沈忍寒拱手为礼,“风姑娘,得罪了。”
相从撑着站了起来,头有些晕,她晃了一下,浅笑道:“沈副坊主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开口的却不是沈忍寒。另一个人慢慢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看不出什么神色,“相从,忍寒的话可有不实之处?”
相从摇头,“没有。”
“前天夜里三更,你当真拿着煎根在花圃里?”
“不错。”
“煎根是毒药?”殷采衣接过那个纸包,“我从没听过,忍寒也说得不甚明白。”这样不出奇的名字,听上去倒更像良药。“是。”相从垂下眼,跟着看向药包,“不过毒性极弱,寻常人吞下这一包也不会有事,所以使用极少,知道的人大约也不多。”
殷采衣随意地点点头,“毒性这么弱,自然隐秘性也是好的。不过对人无效,对花木之类的呢?”
他语气淡淡,问出的话却是直捣核心,相从顿了一下,低声而清晰地答道:“有效。”
有效。
短短两个字,已不需要其他更多的解释,一切定局。
就是,这样了吧。这一场梦,再不愿醒,也到了睁眼的时候了。
“是吗?”殷采衣捏着药包边沿的手指有些用力,表情半隐在阴暗中,声如叹息,“相从,为什么要我失望?”
“……”昏眩了一下,忽然什么都看不清,只模糊想,这最后最重的一刀,终还是逃不过。
几个月累积下来的零碎伤口在一瞬间一齐迸裂,只有自己看得到。
对他而言,她果然什么都不是。
“忍寒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殷采衣的声音还是淡然,“你还有什么要自辩的吗?”
相从摇头,地牢阴暗的光线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苍白如死的脸色。
她垂着眼帘,脑中其实已是空白居多,一只手却忽然伸进了铁栏的间缝,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么,轮到我问了,为什么要害我?”
腕骨疼痛欲裂,然而比不上,被那双近距离冰冷一片的眸子盯视的十分之一。
原来竟还可以更痛。脑中昏眩更甚,嘴里莫名地尝到些微血腥味,相从微微笑了出来,自虐般迎视上那双眼瞳,道:“我害你?”
她不知道说出这三个字的自己是什么表情,想必难看得很,因为殷采衣竟如被什么蜇到一般,急急松了手,退了两步。
她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实在没有力气再转换表情,“殷主事,什么事都是有源头的,煎根和麻药,不过异曲同工。我知道的早全都说了,还有八天的时限,你要和我耗在这里吗?”
“威胁?”
“殷主事,阶下囚是我。”
殷采衣恢复了冷锐的神色,似笑非笑了一声:“八天之后,谁知道谁是呢?风相从,在此之前我们素不相识,我哪里亏欠了你,要你处心积虑至此?或者,你是受谁指使?”
“素不相识?”慢慢重复了一遍,相从看着自己的脚尖,任那四个字如冰如雪再在心头滚了一遍。抬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一步步缩到了更加阴暗的墙角,闭目,摆明不会再开口。
沈忍寒忍不住道:“风姑娘,事已至此,说不说都由不得你了,你何必顽抗?弄到动刑大家都不好看。”
“你敢?”
沈忍寒赫然一凛,竟不由倒退了一步。
角落里的少女并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淡淡两个字的反问,竟问得他——不敢反驳。
他居然会被一个丫头问倒——这哪里是一个丫头的气势!
分明刚才还是心灰得无法分辩的样子——
“只要到时候,你若能对三爷解释我身上伤痕的来源,那就请便吧。”
沈忍寒回过神一惊,他差点忘了这少女是三爷身边的人,不管犯了什么过,确实轮不到他们私动刑罚。
相从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变回平常的气息,而与此同时,殷采衣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是吗?”他连声音都带了隐隐的不悦,“那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
说完看也不看她,抬脚就走,到出口时对着守卫吩咐:“守好了,寸步不准离!”
沈忍寒张了张嘴,“会不会太严重了?她又不会武功——”一边说一边追了出去。
事情还没完,殷采衣疾步回前厅,一掌碎了一张八仙桌,居然又调了四名暗卫专门去守着地牢,还分了日夜三班制。
沈忍寒哭笑不得,“坊主,有这个必要吗?风姑娘半点武功也不会,现在看守花圃的人手这么紧张,就别再浪费人力了吧?”
就算因为什么都问不出来,又不能刑问而着急恼怒,把人看死了也没什么用处吧?
“我当然知道,我防的是度砂。”
沈忍寒恍然,“不错,他——”
“我怎么样?”
人未到,怒喝先至,度砂铁青着一张脸踏进门,“殷采衣,我枉认你为友!”
他一直在不远处等着消息,万料不到等到这种消息!
殷采衣坐着看他,“你冷静点,证据你不是没看到,相从与你分别七年,她如今什么心性,早不是你以为的了。”
度砂冷笑,“她当然变了,变得我根本不敢认,你以为这是因为谁?殷采衣,我只知道你没了心,没想到连眼睛也瞎了!”沈忍寒断喝:“度砂,你在跟谁说话!”
“总之不是你!”
“你——”沈忍寒终于忍不下去,变了脸色,“度砂,你护短也要有个来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半点证据拿不出,你怎么说服人?别忘了你的身份!”
度砂冷笑,“沈副坊主,被冤枉被关在地牢里的不是你妹妹,你当然有闲心在这里顾忌身份。”
“够了。”殷采衣挥手,“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真相要是能自动从你们舌根下冒出来,那倒不妨继续。”
一语既出,两人各自别头。
“度砂,你在斋里这些年,该当明白,就算我放得过她,拂心斋也不会就此罢手。相从嫌疑重大是事实,你再信誓也不过空口无凭,没有实证,再多都是白说。”
殷采衣刻意放缓了语速,原是要缓和气氛,不料度砂一听更加跳起来,瞪着他,“谁要你放不放的?这事情本来就不可能是她做的——对牛弹琴,你根本就一点不肯信她!”
沈忍寒头痛得退后两步,这嗓门实在震耳。
殷采衣撑着额头,目光斜睨向他,忽然冷冷一笑,“好得很,对牛弹琴——我们的意见终于一致了。度砂,你实在笨得让我想哭。”
“是,你聪明,再聪明也不过是个睁眼瞎子!”
沈忍寒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公然忤逆犯上了。他不知度砂心中郁结已久,愧疚怜惜不忿种种情绪,堆积到如今爆发,这句骂还是轻的了。
“不错,我是瞎子又如何?”殷采衣嘿然冷笑,“总比你自作聪明的好!度砂度砂,我叫了这些年的名字天知道是你从哪里捡来的两个字?这世上有不同姓的亲兄妹吗?我不说不问,不代表我没注意!迟钝成这样子的人,也有资格指责别人是瞎子吗?你什么都不说,要我知道什么?”
“……”度砂被堵得翻白眼,越气越是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当初为了寻找妹妹,也算是离家出走,自然不敢用“林行寒”的本名——不过,就算他原来理亏,现在这混蛋这么差劲,干吗要和他解释!
恨恨跺脚,“我不听你狡辩,你不肯相信,我自带了她远走,以后和你这混账再不相干!”
说着便举步,殷采衣也不起身,击了一下掌,厅外无声无息出现四道人影。
“即日起将度副坊主看管起来,无我手令,不准他出院门一步。”
“你——”度砂不可置信地瞪向主座上神色寒凛的殷采衣。
沈忍寒呆看事态发展,说不出话来。
“好得很,好得很。”度砂束手,知道不敌,也不挣扎,目光寒极,“数年知交同僚,今日一并断了吧。”
细微的碎裂声。
殷采衣慢慢放下搁在左边扶手上的手掌,木屑随他的动作纷纷扬扬洒落。他面无表情,“你放心,相从若是清白的,我绝不会冤屈她。”
“说这种话——”度砂目光更寒,“本身就是不信任了!你以为我们要的是什么?申冤什么的——谁稀罕啊?被全天下的人当作凶手都没什么要紧!”他冷笑,“算了,我不想再说了。”
昂然而去。
沈忍寒愣了愣,欲言又止:“坊主——”
“不用说了。”疲倦似的半垂下眸,“忍寒,劳你去接下度砂的账目汇算,事态再糟,坊里的一应事务必须正常运转。”
“是。”沈忍寒躬身。
独坐了半晌,殷采衣终于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出厅门,一直低着头,脑中在一点点往回追朔。
海棠林,贡品被劫,回坊,红绿院,誓门,遇匪,初识相从——
什么事都是有源头的。
煎根和麻药,不过异曲同工。
两句话劈开一切表象纷扰,还原出真实面目。
他惊跳了一下,豁然抬首,一头撞在一棵树上。
摸摸作痛的额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走来了那片光秃秃的海棠林。
顺势反身倚在树身上,阳光碎洒下来,相映墨玉眸中异彩闪动。
原来啊——他只是一直想不到那源头,所以总是着手不得。
——也许是三桩。
不止贡品被劫和海棠林被毁,原来一切开始得远比他以为的早。
他轻轻地笑起来,异彩化作了利刃。
翌日中午的时候,殷采衣去了地牢。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看守卫手上的托盘。
守卫小心地答道:“里面那位姑娘的中膳。”坊主这次回来心情明显大大不悦,昨天度副坊主都被关起来了,只盼自己别撞上这晦气。
“中膳?”眉皱得更紧,“地牢的人犯伙食标准这么高吗?”
守卫答不出话,这是度副坊主之前揪着他的衣领吩咐下来的呀。
“倒掉。”
“啊?”呆住。
“以后每日你的饭菜分她一半就够了。”殷采衣已走入牢里,“否则这样的牢我也不介意坐坐看。”
照例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
“度砂被我关起来了,这阵子,他不会再来看你。”
角落里的人影怔了一下,“是吗?五哥性情急躁,这样也好。”
“这么有恃无恐吗?”殷采衣踱进,几不可见地拧了眉,“怎么总缩在那里?还嫌不够阴湿?”
“……”没有回答,他看不见她神色一瞬间的变动。
殷采衣眯起了眼,“要我动手吗?”
“没关系。”低声答,相从依稀地微扬起唇角,“五哥给了被子。”
殷采衣的眉这回明显地皱了起来,不悦溢出了言表:“你——”
“对了,”相从捏着被角打断他,“这个也要收回去吗?”
他在门口的话显然被听到了。墨瞳转出似恼非恼的情绪,“风相从,你是不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落下风?”
“除了现在。”笑意里黯淡出叹息,没说出来的是,面对你的时候,她从来都只是下风啊。
殷采衣沉默了一下,道:“你还是不肯招认吗?”
相从也沉默了一下,垂着眼,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她犹豫了不短的时间,牢里一直安静,殷采衣忍不住要再说话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可以……相信我吗?”
极轻极低的一句话,从角落里飘出来,带着不知道多少的犹疑小心,不确定得几乎随时会在中途断掉,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出来在无数的迟疑背后,那一点点萤火般的希冀。
如果不是地牢实在太安静,他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但是他习武之人,眼力却足够好,阴暗的环境隔绝得了相从,阻挡不了他的视线。
所以,他在清楚听见那问句的同时,也第二次看见了,同那日一般刺痛他的满眼满眼的伤。
第二次见到她卸下防备——殷采衣深深吸了口气,她这么问他,度砂也向他吼问他要信任——
他声音如冰,回答了两个字:“证据。”
萤火破灭,一片黑暗。
……好像又做了蠢事啊,到了这种地步,明知道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从没得到,更别说其他。却就是不能完全看清,一次次为他只言片语所迷,重萌希望,而后再因他而伤。
指尖用力至发白,她真的还能——放手吗?
脚步声响起,是守卫端着换过的饭菜小心翼翼地进来。他轻手轻脚放下托盘,下意识看了殷采衣一眼,立时吓得低头。
真可怕——这脸色,被逼到某种境地的,就要不能忍耐的,坊里这阵子乱子是很多,不过凶手都抓到了,怎么坊主的脸色倒比牢里关的那位还难看?
不敢多留,他迅速退了出去。
静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殷采衣冷淡地道:“要我相信你,为什么昨天我来,你连辩解都没有?”
相从乍听见他再开口,似乎吓了一跳,又往里缩了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脸已是完全看不见了,声音也含糊:“多此一举,何必?”
“多此一举?”
相对的,她也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这沉沉的一句重复,跟着后面一句反问:“那今天又为什么要说?”
抿了唇,不做答,因为不能答。说她因他一句无心关切惑了心神?冒失问出来,自取了这一辱,谁也怨不得,这一刀是她自己要挨的。
其实——眼睛酸得有点痛,相从努力在阴暗中睁大了,有哪一刀不是她自己找来的呢?所以,连怨恨的资格也没有的,说到底,不过情愿而已。
她不看殷采衣,殷采衣却在看她,一直听不到回答,看着看着,不知怎的便想到了红绿院那晚,抱着肩膀坐在床边一整夜的单薄身影。
……
时间流逝,相从维持着一个姿势,四肢酸麻起来,略略伸展开手臂的时候一抬眼,才发现牢里不知何时,只有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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