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了病房的门，没有看见朝校长和其他看望的同学。只有我和朝未晞的空间，尴尬的气氛从脚底一直蔓延到整个躯体，我咬了咬下唇，缓步走到朝未晞的病床旁边。
朝未晞注意到我的存在，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还好吧。”我轻轻坐到了床边的沙发上，声音不咸不淡。
其实我一开始更想冷笑着问一句，朝未晞你个贱人怎么还没死？可是看着朝未晞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改口了。
“李清晨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绵长细线。
朝未晞浑身上下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被尖锐的东西划出了一些细长的伤口，药水涂在她漂亮的脸蛋上面很煞风景。
这样素颜的朝未晞，跟以前浓妆艳抹的她判若两人。苍白如纸的脸色，让她看起来更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我也才知道她卸掉那些浓墨重彩后的素颜那么纯美。
“你这语气，就好像早知道我会来一样，可是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地认为作为情敌的我会出现在病房探望你？还是你也觉得我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惜我并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我的眼神平静得像湖面。
——我的目的很简单，想知道顾之森现在究竟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后面的话我没有接着说完，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心中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要用怎么样的语气问出来？况且被顾之森最先狠心甩掉的是我，现在这样替他焦急，不是犯贱又是什么？
也不光是因为我介意分手那天的事情，因为以余思芮告诉我的情况，顾之森这个人，恐怕是朝未晞此刻最不想提及的吧，如同刚结痂又被撕扯开来的血淋淋的伤口一般，百般疼痛、触碰不得。
可是没想到，“顾之森”三个字，竟然从朝未晞口中先说了出来。
“你其实很恨我吧，因为顾之森。”朝未晞兀自轻笑起来，却是自嘲的哀伤模样，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我，泫然有泪，“可是你知道吗？顾之森其实一直只把我当妹妹而已。”
“顾之森”三个字从朝未晞口中说出来，让我有些颤抖，却只是咬紧了下唇不说话。
顾之森、顾之森。
难道他这样负了她，她都还能坦然面对么？可是我却感到莫名的锥心刺骨。
妹妹？真的有那么简单吗？那么为什么他们的种种暧昧却让人不得不想入非非……
我不得不承认，贱人李清晨忘不了贱人顾之森。
我的心揪得很痛很痛，可是朝未晞接下来的话，却把一切的误会都解释得一清二楚。
“顾之森不准我为那个混蛋生孩子，所以到处借钱给我做手术；他更不忍心我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做人流，所以瞒着你，陪我去了医院；他为了帮我在那个混蛋面前挽回最后的尊严，所以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不让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伤害你，选择当面羞辱你、跟你划清界限，让你以后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
朝未晞还说，顾之森的父亲欠下的高利贷无法计数，所以他和朝未晞在沐光广场演了那场戏，然后自己再背井离乡，这样既让朝未晞挽回了尊严，也让我免遭追债的人的迫害，一举两得。而她现在伤成这个样子，原本应该是我该替顾之森遭受的。
可是她说，她不后悔。
朝未晞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锐利的钉子一样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戳得我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我只是感觉脑袋“轰”的一声，耳鼓胀痛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然而朝未晞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迈出病房后抱着双膝泣不成声……
从医院出来，我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来回游荡，经过我身边的男生的面孔都变成了顾之森那张熟悉的脸，冷冷的样子、耍帅的样子、坏笑的样子、皱眉的样子……统统都是顾之森的无比好看的样子。
我甚至像个神经病一样，抱着一个人形立牌大喊着顾之森的名字，哭闹着不肯离开，任由别人看我的笑话。
黄昏的暖色渐渐吞没了整片蔚蓝的天空，满脸泪花的我，蹲在顾之森之前独居的房子面前，瑟缩着身体不肯回家。手机短信提示的声音让我有了一丝期待，却是陌生的号码，我颤抖着指尖点开了短信。
——“你要好好的。我爱你。”
八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更深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知道是顾之森，即使他不在这个城市了，即使他不得不放弃我们的爱情了，他依然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温柔。
因为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如此心疼我的失魂落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认真地看着我、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爱你”。
只是我才懂得，他终究不属于我生命的永恒部分。
——“李清晨，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准确来说，应该是嫉妒你！因为你得到了顾之森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
朝未晞泣不成声地对我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过我心里最孤寂却最柔软的苍穹。
后知后觉，泪落成海。
也许人都是那么犯贱，为了所谓喜欢的人倾尽一切，最后什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你爱他，很爱他。
以前的你年轻气盛，以为拥有爱情就可以将全世界不管不顾，却从未想过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怎么办，究竟是选择孤独终老、还是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面临抉择，你说你累了，想要一个休息的温暖港湾。
吃力地攀爬上老旧的矮城墙，我晃着双腿独自眺望着远方，痴心妄想地以为可以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眼泪不断地掉落下来，勾起了一些思绪。
犹记得《诗经》中记载着先民的爱情歌谣：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这句歌谣的大意是：登上城墙眺望心爱的人，却没有看见他，于是泪落连连。
可是我爬上这矮墙想要等候的那人究竟是谁，我却迷惘了。
抬头看着天空上飘浮的云朵是那么可口，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我说想摘云朵下来尝尝，纪初澈就变魔术似的拿出了棉花糖给我。
闭上眼睛，任由微风吹来一些遥远的记忆和思绪。
再长大一点，我说想嫁给守护公主的骑士，纪初澈就借来了学校Cosplay（CostumePlay：角色扮演）社团的骑士装，半夜穿着骑士装耀武扬威地从我窗前来来回回地走，即使是后来感冒流鼻涕也揉着我的头发说：“你喜欢就好。”
没有风可以吹进我的眼睛，可是眼眸深处却涌出了温热的泪水，怎么样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然后再是去年，研究各国人文地理时，我拿着资料书一本正经地念着一段有关爱尔兰婚姻法的文字。
爱尔兰结婚不许离婚，但是可以选择年限1到100年，过期不续期就相当于自动离了，但是时间越短费用越高，1年的登记费折合人民币2万多，100年的只要6元钱。结婚一年，说明你不懂婚姻，于是有一本很厚的婚姻书要看，而选择100年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祝你们白头到老。
当时的我，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纪初澈说：“爱尔兰真好啊，禁止离婚，以后我一定要跟我爱的人一起去爱尔兰定居，再也不分开了。”
纪初澈就浅笑着问，“清晨，你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里有没有我？”
我记得我当初回答的是：“当然有啊，纪初澈是我的哥哥，是一辈子的家人。”
无论把记忆如何撕碎再拼凑，纪初澈永远是画面里一抹纯白的风景线，他是一直默默看着我的人，是一直守护我给我一切美好的人，可我却因为贪婪青春盛放的妖艳花朵，一次次遍体鳞伤地哭着推开纪初澈。
纪初澈，假如让我重来，选择遇见顾之森还是你，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顾之森。可是想到你会黯然失神的模样，我的心还是会跟着痛。
喜欢和爱，我终究分不清。
余思芮曾经问我：喜欢你的人和你喜欢的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两者兼备。
余思芮捏着我的鼻子说：贪心鬼，只能选其一。
片刻后，我扬起明媚的笑脸，笃定地回答：我喜欢的人。
也许人都是那么犯贱，为了所谓喜欢的人倾尽一切，最后什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得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可是假如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也许你也还是会像我一样傻，天真地选择喜欢的那个人，对吧？
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只是人总是要在这些痛楚之后学会成长，然后看清自己最后的抉择。
因为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终究面临散场。
“李清晨，你愿意跟我去爱尔兰拿一张写着七个字的纸吗？”一个瘦削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中，少年温柔抬眸，对我伸出修长的手，浅握成拳的手掌渐渐打开，温暖的掌心里托着六枚一元硬币，闪闪发光，一如爱情。
泪水轰然决堤，我扑过去，被他用一双有力的手接住，落入安稳的怀抱。
我知道，纪初澈说的那张纸是一纸婚书，而上面的七个字是：祝你们白头到老。
视线被泪水模糊，却依旧分辨得出来那是沉淀于我心底的少年的模样。然而他是纪初澈，不是顾之森。
“好。”我看着纪初澈瘦削的身影，还有他抚摸着我的脸时痛彻心扉的眼神，微笑着点头应允。而我的脑海和心中却始终空荡荡的一片，已经为了谁记忆干涸、心痛到麻木了吧？
我已没有多余的眷恋，疲惫不堪地睡在纪初澈的怀里，任凭他带我去天涯海角。
纪初澈一直都是能给我幸福的守护神，只是被我忽略已久。
黄昏浸没的绝城末途，唯一寻觅到我的踪迹、不顾一切奔来拥抱我的，仍旧只有一直守候着我的纪初澈。
而我倾尽年华想要厮守一生的顾之森，他不复存在于我的生命之中。
其实爱情是自私的，不是你最爱谁，谁就最爱你。
而爱情也是无私的，真正爱你的人，即使你不是最爱他，他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最爱你，直到他老去、死去。
所以，当可以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勇敢地去爱吧；而等你满身疲惫的时候，蓦然回首，那个最爱你的人依旧站在原地，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发现他安静的等待。
我从未后悔遇见过顾之森，更没有后悔过我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爱过他。
更庆幸当我回首时，纪初澈还在原地等我发现他的一直那么安静的守候。
那么。
顾之森，再见。
再见，再不见吧。
年少的爱情不过是荒芜戈壁上开到荼蘼的花朵，贪恋它的心倦了、怠了，便被我们决然丢弃在荒凉的沙漠之中，不再回顾一眼。花朵一般诱人的年少爱情，却经不起过早盛放的寒冷而凋零，也不留痕迹，只在漫长的年少时光磨损中淡然消失。
而我这才懂得，你不是我荒芜青春里开到荼蘼的花朵，你是烟火，你是盛开在我心里的烟火，那般明亮，那般清凉，绚烂之后，我才终于察觉你我之间碰撞的火花早已将我灼烧得遍体鳞伤，然而你漠然离开，任凭我眷恋回眸，你却早已消失在暗夜之中，留我一人舔舐着伤口掩面哭泣。你我本是不该相交的平行线，纵然那么一瞬交融，却终将以原本的轨道背道而驰，奔向各自的天荒地老。
而我，仍然感激你曾经的出现，陪我走过那一段迷惘的年少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