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已经九点多钟了。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射在我的脸上,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打着哈欠,想到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一定不能碌碌无为地让时间白白流过去,于是我决定迅速起床干点什么。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床头的日历,上面早已被我用红色的笔圈起来的日子显得那么郑重其事。我低头抿嘴轻轻笑了笑——我终于二十岁了!说实话,这种感觉还挺自豪的。但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否可以实现。
右眼皮突突地跳起来,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又摇摇头表示不该封建迷信。然后心情大好地拖着凉鞋走出房间。
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他的脸上却是素来没有的阴沉表情,极其严峻的模样让我不禁心酸。
是的,我的心里有些难过——难道他不记得今天是女儿二十岁的生日吗?这样看来,我这个生日可真是过得凄凄惨惨。
我抬手揉了揉眼角渗出的泪珠,放轻了脚步无声地走过客厅,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想要出去。
“清晨。”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听上去格外的阴沉,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有事么,爸爸?”我停下开门的动作,轻轻咬住嘴唇,却没有勇气回头。从小到大,爸爸对着我都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即使他不开心,对着我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沉重。例外是,我做错了事情,而且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心微微颤抖,难道爸爸知道了什么?
果然。
沉默了许久,父亲才又缓缓开口:“你找男朋友了?”
仿佛有一道尖利的荆棘瞬间穿透了我的心。
“爸……”我的嘴角微微抽搐,脊背也渐渐开始僵硬起来,脸上不知应该做什么表情才合适。我缓缓转过身看向爸爸,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子,手里的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掐灭了。
我心虚地微垂着头,不敢去看他此时的表情,然后小声地继续狡辩:“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啊。爸爸你听谁说的?他一定看错了吧……”
“还想骗我?!”爸爸突然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你个死丫头是不是几年不打就皮痒了?”
心微微颤抖。
我听得出来,他已经非常生气了。
——因为我近来的嚣张跋扈,更因为我此刻的企图欺骗和狡辩。
爸爸的失望显而易见,而我却不能在这种时候不打自招。
我猛地抬起头,也耍起脾气朝他大声吼起来:“我说了我没有!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以不相信你自己的女儿?我不管是谁说我有男朋友,总之我说的才是事实!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你相不相信!”
爸爸走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大声呵斥道:“顾之森是吧?是不是顾之森?说,你男朋友是不是顾之森!我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样,但是你必须跟他分手!听到了没有?!”
“手腕好痛……不是顾之森!我说了我没有男朋友……还有,到底是谁说的?”我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知晓一切的爸爸,咬咬牙,继续装蒜否认着。
“还不承认?!”爸爸冷笑了一声,“要不是今天早上余思芮告诉我说你现在在和顾之森谈恋爱,恐怕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你成绩下滑是不是也跟这小子有关?!”
我猛然怔住。
余思芮?是余思芮对爸爸说的?她怎么可能背叛我……
“到底是谁说的?”我停止了挣扎,木木地看着爸爸,“是……余思芮?”
爸爸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再装出凶悍的样子:“你不要管是谁说的,总之你承认了是吧?果然是顾之森那个小兔崽子!清晨,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的!快点跟他分手!立刻就打电话跟他说分手!听到了没有?!”
“为什么?!爸,我喜欢他!我爱他!为什么要分手?我是真的喜欢他!……”我的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是我最爱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我舍不得,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我对爸爸撕心裂肺地吼。
“啪——”脸上重重地挨了爸爸的一巴掌。
我瞬间呆住,眼泪轰然决堤。
“李清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顾之森那小子分手,二是离开这个家!你自己看着办吧!选哪个?”爸爸松开我的手腕,红着眼睛下了最后通牒,此刻的他,就像一头发怒的豹子。
我看着爸爸,眼泪就像没完没了的雨一样,怎么也止不住,但是我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一字一句地对爸爸说——
“总之,我是不会跟顾之森分手的。”
哪怕倾覆整个世界,我也要与顾之森在一起,倾尽全力,一起徒步走到世界的尽头。
因为,我爱他。
我冲出家门,像失去思想一样只顾向前跑,不顾有没有来往的车辆就横冲直撞地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
一辆车子在我左边十多公分的地方突然急刹车,刺耳的鸣笛声让我麻木的心有了一瞬间的颤抖,却更陷入了一种冰冷和惶恐之中。司机迅速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对着我骂道:“你长不长眼睛啊!神经病啊还是怎么?想死别找我!……”
我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大吼大叫,更不会停下来对司机说抱歉,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未知的风景,任由冷风吹落许多的眼泪,然后机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刻也不停地向前跑。
我不顾自己有多狼狈,也不顾周围行人的目光,只向一个方向跑,就是顾之森的住处。自从那天我喝醉酒他把我送回家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见他,我此刻最大的想法就是想在顾之森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
我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刚刚我冲出家门时的最后一刻。
一向和蔼的爸爸,满脸怒气、狠狠地将几个巴掌甩在我的脸上,嘴里骂着我“贱人”。
不知跑了多久,两侧的风景不断变幻,直到我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力气跑一步,这才缓缓蹲在一旁的人行道上,轻轻抚摸着被父亲打得红肿的脸,终于忍不住内心汹涌的委屈和难受,一个人捂着脸在路边放声地哭了起来。
哭过之后,我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站起身子,没有精力去理会周围的路人的异样眼光,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继续麻木地向前方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二十岁生日么?不仅没有得到爸爸的祝福和礼物,相反还被他打了耳光并勒令和男朋友分手。
真是又戏剧又讽刺啊,我的人生剧本是莎士比亚写的吗?
我突然想掏出手机给顾之森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忘在了卧室里。这里距顾之森住处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而我的身上既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只好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走着。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了顾之森的门前。我拼命敲门,门却始终牢牢地锁着,里面悄无声息——显然,我的顾之森并不在家。
无力感和无助感再次笼罩了我,仿佛被一个阴影吞噬掉了。
“顾之森你在哪里……”我蹲在他家门前,再次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哭到失去了力气,靠着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竟然回到了往年的生日,爸妈和纪初澈的爸妈还有我,大家围着餐桌温馨地吃着晚饭,而纪初澈也难得温柔地下厨给我做长寿面,以及余思芮那个女人满手的奶油往我身上抹,笑闹的样子无比欢愉。
而今却只是一个温柔缱绻的梦境。
“喂,笨蛋你哭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电流一般击中了我唯独对他敏感的听觉神经。
我慌忙从梦里挣扎着醒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声音的主人——我亲爱的顾之森。他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样干净和美好,却让我再次忍不住泪如涌泉。
“呜哇……顾之森你个混蛋你干吗去了……”我跳起来抱住他,把鼻涕和眼泪通通抹到了他的衣服上。
我的委屈都是因为他,而我却不能告诉他。
顾之森看着我,有些无奈地说:“你这个鼻涕虫啊……我的衣服……我今天刚换的……”
我直起身子:“我重要还是你的破衣服重要?”
“是是是,我的清晨大人最重要。”他有些怜惜地抚摸着我满是泪痕的脸,赔笑道,然后把另一只始终背着的手从身后拿了出来。而他的手心里,竟然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方盒。
我吸吸鼻子,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这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嘛。”顾之森神秘地眨眨眼睛,那一点点的得意和狡黠,让他的眼底盛满璀璨的星光。
然后我撅着嘴,小心翼翼地拿过方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枚精巧的珍珠胸针!而且是我一直渴盼的那一枚天价珍珠胸针……
我看着顾之森破涕为笑,然后拥抱住他。我看看他身后空荡荡的,却不见他的摩托车,奇怪啊,他平时不都是骑着摩托出门的么?
一种负罪感迅速笼罩了我。
“你的摩托车呢?”我犹豫了一会儿,盯着顾之森,有些不确定地问。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却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借给朋友了。”
我抿了抿嘴角,认真地看着他:“真的吗?”
“嗯。”顾之森云淡风轻地应着,还没脸没皮地损我,“李清晨你是不是老一岁就啰唆一倍?我有点后悔跟你在一起咯。”
我知道,顾之森这个不会对我说谎的笨蛋在转移话题。
“顾之森,你骗我!”我死死地盯着顾之森的眼睛,他的眼神分明在躲闪。
我不相信——上次他的一个好哥们儿想借他的摩托车用,他却宝贝得连碰都不让他哥们儿碰一下。
“……我卖掉了。”他垂下眼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我却看见他捏紧的拳头。
“卖掉了?!为什么?它不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吗?你怎么舍得卖掉它?!”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顾之森。鼻腔涌上一股酸楚和感动,眼泪迅速充满了我的眼眶。
“不卖掉的话就没有足够的钱买这个珍珠胸针。”他的语气是难以掩饰的悲伤,但转而又轻松地笑起来起来,宠溺地揉着我的头发,“反正这座城市也快要禁止摩托车行驶了,晚卖还不如早卖呢。”
我把珍珠胸针紧紧地握在手里,眼泪又落了下来,“你真傻啊你……我宁愿不要这个珍珠胸针,也不愿你把摩托车卖掉……”
顾之森温柔地为我擦着眼泪:“怎么又哭了?乖啦。虽然这个珍珠胸针很小,也不是你父亲送你的,但是是我的真心。李清晨,你听好:我爱你。我不敢对你承诺太多,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
我紧紧地拥抱住顾之森,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笑着给我唱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清晨生日快乐!”
“喂,唱生日歌好老土啊,你唱情歌给我听嘛!”我嘟囔着摇晃着他修长的手臂,娇滴滴地对他撒娇。
“过生日很重要,我们家清晨又大了一岁,要听话,要坚强,懂不懂?”顾之森像是没听见我的要求,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很郑重地说着。
“喂,我怎么觉得你像我爸爸而不是男朋友?”我不满地撅着嘴,“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管犯人啊真是!”
“嗯……”顾之森只是抿着嘴笑,他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有种缥缈的感觉。
看不清,抓不住,更猜不透。
“嗯你个头!”我伸手戳了下他的鼻子,以示惩罚。
“李清晨,我爱你。”顾之森突然搂住我,像小猫撒娇似的轻轻地蹭着我的脖子,然后暧昧地凑近我的耳垂,温柔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
“顾之森你个笨蛋……”眼泪霎时涌上了眼眶,我吸了吸鼻子,勉强自己笑着回答他说,“我也爱你。”
为什么世界上的美好都那么短暂,我甚至来不及好好感受这些温暖,就注定要因为贪恋这一刻的欢愉,而让自己陷入另一种痛苦境地。
余思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前面,轻轻端起了那个蛋糕,苍白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她转身看着我,哀伤地笑着,然后将那个蛋糕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身上。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对你好以后,他的付出全部可以被你理所应当地糟蹋;可是一旦失去,你原以为不在意的人和事,会让你立刻感觉到世界坍塌的绝望和孤寂。
你说,你的守护神竟然擅自离开了。
我大概是凌晨偷偷摸摸地回到家,意外的是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甚至连爱打呼噜的老爸都没有发出怪声。
而平日里会一直等我回家的纪初澈,也没有动静——我盯着窗帘对面黑漆漆的房间,突然哑然失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纪初澈明明去了维也纳,和牧纱一起去参加小提琴比赛了不是么?
究竟是我的记性退化,还是我太习惯于纪初澈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守候的感觉了?
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我还没从昨晚和顾之森拥抱的余温中回过神来,就被一脚踢开我房门、揪起我的衣领怒视我的余思芮给吓醒了。
“什么啊!我刚刚梦见顾之森了呢……”我继续保持梦里甜蜜的笑容,将怀里的礼物盒轻轻打开,低头亲吻着漂亮的珍珠胸针,然后晃着盒子朝余思芮炫耀道,“思芮你看,这是他送我的珍珠胸针哦!”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让我清醒了几分。
“李清晨你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贱人!”余思芮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也在颤抖,“你昨晚又是跟顾之森那个贱人混在一起才没回家的,对吧?”
我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着余思芮凌乱的头发和通红的眼睛。她站在我面前,满是泪花的眼眶和上下剧烈起伏的胸口提醒着我——绝对出大事了!
“思芮你别吓我……”我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昨晚凌晨才偷偷开门回家的我,竟然没有看见父母的踪影,而隔壁纪初澈家也寂静得诡异,换作平时,纪初澈的父母会跟我的父母一起为我庆祝生日到凌晨。
我慌张起来,却努力让自己镇定。
“呵,李清晨,你心心念念的都是顾之森,你知道不知道纪初澈出事了!他昨晚在楼顶彻夜守着你的生日蛋糕,直到凌晨才那么失望地跟牧纱上了飞机,可是你知道吗?飞机失事了……”余思芮由最初阴森森地看着我,露出冰冷的笑,渐渐变得无法节制自己的情绪,眼神变得悲愤而厌恶。
她发狂似的突然用力抓住我的肩膀,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烈地摇晃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整个骨架都摇散了不可。
声音里浓重的哭腔让我顿时陷入了一种恐慌。
“纪初澈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余思芮你倒是告诉我啊?!”
心里好像被她的话活生生地挖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不住地流血,疼痛到麻木,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只是难受得连掉眼泪都没有力气,瘫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联系不到他,听说飞机降落到了一个荒岛上,有死有伤……”余思芮被我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倒了,她颓丧地跪坐在我身边冰冷的地板上掩面哭起来,“纪初澈的父母被吓病了,住了院,你的父母都在医院陪他们……”
我的眼泪也迅速流了下来,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中似乎还残留着飞机道的痕迹,而我的纪初澈却被天使带走了。
余思芮流干了眼泪,抬起头木然地看着我,毫无生气地低声说道:“去楼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