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少年人，差不多是一个小孩，我正在一座低矮的乡村教堂里。在一幅幅古旧的圣像前，细细的蜡烛微微地燃烧，发出点点红光。
每一个小火焰有一个彩虹色的光环。教堂里幽暗而朦胧……然而站在我前面的还有许多人。
全是些淡褐色头发的农民的头。这些头不时地摇晃，伏倒，又抬起，好像一些成熟的麦穗，夏天的风正在它们顶上掠起轻浪。
忽然有一个人从后面走过来，跟我并排而立。
我没有向他掉转头去——但是我顿时感觉到，这个人——就是基督。
感动、好奇、畏惧一下子都抓住了我。我使足气力……朝自己身旁的人望去。
脸，跟所有人的一样——是一张跟所有人的脸相同的脸。眼睛略略向上看，凝注而静穆。双唇合拢，但并不紧闭：上唇仿佛安稳地憩息在下唇上。不大的一撮胡须分成两撇。双手交叉，一动不动。连身上的衣服也跟所有人的一样。
“这是个什么样的基督啊！”我不由地想，“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呀！不可能！”
我掉开头去。然而，当我还来不及从这个普通人身上移开我的目光时，我又似乎感觉到，这正是基督立在我身旁。
我重新使足气力……于是我又一次看见那张同所有人的脸一样的脸，那同一副寻常的，虽然是不熟悉的相貌。
我突然害怕起来——我便清醒了。只是这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正是这样的脸，跟所有人一样的脸，它才恰恰就是基督的脸啊。
1878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