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乐乐的节目做完了，但是何晴死活就不想播。抱着这几盘素材，拿着记录的场记，何晴找到肖海燕：“肖老师，我觉得钱乐乐这期还是别播了吧？”肖海燕正在给别的编导改稿子，听见何晴这么说，放下了手里的记号笔，看着何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何晴有点为难，但是又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停地对骂，几乎每句话里都有脏字，我剪都没法剪。而且，我老是觉得这期节目要是播出去，观众会骂咱们的，一点都不符合您跟我说的‘要往健康方向引导’的要求。”
肖海燕没说话。何晴又说：“我试着找出一个能落点的主题，比如倡导‘正确的爱情观’，不要太随便付出和接受感情，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肖海燕把身子半转回去，用侧面45度的视角对何晴说：“把带子和场记留下，我看看再决定吧。”
何晴只好照做。
第二天早上，何晴赖在家里睡懒觉，想着今天没有采访和做片子的任务，干脆中午再过去吧。可是刚到九点，肖主编的电话就来了：“何晴，我昨天晚上又看了一遍素材，把脚本做出来了。你今天过来，把节目编了吧。脚本就在我电脑桌面上，不明白的来机房找我。我已经排上了，争取后天播出。”
何晴的睡意全没有了。
肖海燕说话历来柔软，没有云飞扬那样不可商量，但是“争取后天播出”，这只是词汇上的一种表达。已经干了几期节目的何晴知道，肖主编的实际意思就是“后天就播”。何晴头都大了。
按照肖海燕的脚本，何晴把节目又看了一遍。看了再剪，剪完了再看。钱乐乐疯狂的叫骂、张宇的欠抽样总是时不时地停留在显示屏幕上，让何晴的心情郁闷极了。节目花了四小时才编辑完，一想到这期节目播出去会怎么样，何晴的脸就开始愁苦。这个时候，何晴居然很想陈瑾，很想很想，想他的笑容，想他叫自己“丫头”，想那天他从来没有如此严肃地说过话，想他一边开解钱乐乐一边看自己的眼神……
何晴对自己说，如果陈瑾再出现，自己就答应。哪怕他和云飞扬根本没断，哪怕他是在自己面前编故事，那也认了。何晴没办法逃开那样的眼神，她很清楚，自己喜欢陈瑾，已经很久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何晴居然就再也没见到陈瑾。她很诧异，心里还有一丝丝的不安。她想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一周都没有录棚，何晴安慰自己，只要不录像，当主持人的陈瑾当然可以不必出现。电视台又不是党政机关，没有人要求一线的记者、编辑、主持人坐班。但是，你总不能连部门的例会都不出席吧！你一周总要出现一次吧！
可他偏偏就是不出现！
何晴想也想了，纠结也纠结了，世事纷扰，她的心思很快就被打乱了。何晴做的“钱乐乐”那期节目，收视率创了节目有史以来的新高，高达2.9%！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看这期节目的人和看电视剧的人一样多！而且，从分钟收视上看，节目每行进一分钟，收视率和占有率都在增长！这简直是个奇迹！
收视率出来的时候，云飞扬仍然没来上班。肖海燕，一直端庄、矜持、优雅的肖主编居然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收视数字高叫起来，那叫声足以让整个楼道为之震颤。
林涵已经来上班了，她第一个把头凑了过去，然后是王里，然后是其他人。何晴当时正奉命在机房为林涵的新小片做场记，回办公室去喝水的技术连水都忘了喝，又返回来，大拍何晴的肩膀：“你猜，钱乐乐那期收视多少？”
何晴戴着耳机没听清楚，就看见技术一脸兴奋地冲自己比画。摘下耳机，技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何晴想了想，以前自己做的那几期，都在1%左右，《心灵有约》的平均收视，也就在0.6%～1%，偶尔能冒到1.2%，何晴随口说：“1.2%吧？”
技术一脸坏笑：“还1.2%呢，我看你编片子都编成‘2’了。
2.9%，都快到3%了，你可真够牛的！我来节目两年多了，还没谁到过3%呢！”
何晴死活不相信这个数字。干了两个月编导，别的不知道，“收视率”这三个字可真是刻骨铭心。台里给《心灵有约》核定的平均收视是1.25%，平时谁做的节目要是低于这个数字，云飞扬那是要骂人的。光骂也就算了，还要扣钱。编导每个月拿的是绩效工资，做一个片子、播出之后是2000元。这2000元要收视率合格才能拿到，要是低于收视率标准，低一个千分点要扣掉100元。核定的是1.25%，你做了1%，行，那就扣300元。要是高出来呢，也有奖励，但是必须高过1.5%才有。高一个千分点，奖励100元。
节目做到何晴进组的时候，已经两年多了，基本上进入了稳定期。正常的话，质量再好的节目也高不到哪去，质量差的也低不到哪去。何晴印象中，自己进组以后只看见林涵被奖励过一次，那期的收视率也不过是1.8%，奖励1000元而已。处罚嘛，好像还真有。前两周，影视频道播出的一个电视剧那是相当火啊，平时看《心灵有约》节目的大妈们都看电视剧去了，所以那两周收视率相当惨淡。但是也不过就在
1.5%上下徘徊。不过，那两周播节目的编导就惨了，很少能拿到全部工资。
何晴是实习生，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说要给她发工钱。她也没要求过，本来自己也不差钱，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上手，为了下一步进台工作。再说，进组两个月，真正播出自己的节目也就是这一个月的事，就算有钱也还没发呢。
听见技术说钱乐乐的节目创了如此之高的收视率，何晴扔下耳机就往办公室跑。后面技术乐滋滋地喊：“明天请客啊！水煮鱼！”
何晴跑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围着肖主编看收视图表呢！林涵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其实，她是第一个看见何晴跑进来的，但也是第一个扭过脸去的。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何晴！你快来看！2.9%哎！”
肖海燕也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何晴：“没想到吧！做得真不错，刚才主任还打电话问我是谁做的。我说是你做的，他还夸你呢！等云老师明天上班，咱们看看怎么鼓励一下，按照组里和部里的制度，这是要奖励的！”
何晴没太在意肖主编说的话，直到现在她也不太相信这个数字是真的。她径直走到电脑前，仔细地看着那上边的数字，看完了，又核查了一遍频道和节目，确信无误了，何晴才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肖海燕：“肖主编，这是为什么呀？没道理啊！”
何晴的表情把在场的很多人都逗笑了。肖海燕更是笑着问：“怎么没道理？”
何晴说：“这期节目我剪的时候都愁死了。两个人的感情完全就不能叫感情，俩没长大的孩子，都不负责任。专家调解的时候都很费劲。人家夫妻、恋人不合的，好歹能找出原因，而且咱们播出的节目大都花好月圆，最后都能给人家说和了。这两人在现场就闹掰了，张宇那样子多欠抽啊！我妈看了咱们这期节目说恨不得打张宇两巴掌。钱乐乐也不是一个特别值得同情的角色……”
何晴没说完，肖海燕就笑着打断了她：“可是，这并不影响观众看啊！你注意了吗？不仅是首播到了2.9%，重播的收视也将近2%呢！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两个人越可恨就越有话题性，就越能引发眼球经济，越能引起大家关注和讨论……
“我一直觉得，心理调解节目做到现在，难免会陷入鸡毛蒜皮的小事小情里，难免会越做越温吞水。我为什么执意让你做出来？就是觉得这样的节目有代表性。而且我仔细做了对比，平时咱们《心灵有约》节目的受众群90%都在45岁以上，初中文化学历；这期节目你们注意到了吗？16到24岁的观众群占到了35%。平时，这个群体根本不是咱们节目的主要观众，连10%都不到。这说明什么？说明钱乐乐和张宇的情感纠葛代表了当下年轻人的普遍心理：冲动、不负责任、来得快去得快、不想后果……年轻观众看到这两个人在现场打成一团，看到专家对他们进行分析和调解，这就意味着节目和观众产生了共鸣。他们有太多相同或者相近的地方。
“所以，何晴，你这期节目很有代表性，也许今后我们就要刻意地去多寻找矛盾、表现矛盾，不怕尖锐，就怕太温吞水！明天云老师回来我们还要一起研究，看看是不是这样的选题类型能够成为今后咱们节目的主要方向。”
“我也要通知陈瑾，以后不能做老好人。你看这期节目里，陈瑾表现得就很情绪化，他烦张宇那样子都表现出来了。以后就要这样，观众要的就是我们爱憎分明。主持人要客观是没错的，但我们不是木头人，我们有血有肉，我们该有情绪表达的时候就一定要表明立场！不痛不痒的话，留给专家去说！”
到底是当过老师的，肖海燕的话说得一套一套的，说得全办公室都静下来，听主编一个人的演讲。
何晴前半程都在认真地听，虽然还没来得及消化、思考，但是仍然听得很认真。但是一听到陈瑾的名字，何晴的脑子就秀逗了，不转了。
肖海燕兴致勃勃地发表完演讲，大家渐渐散去。毕竟手里都还有自己的活，高收视也好、有奖金也罢，那都是何晴的，与自己无关。
何晴发了几秒的愣，也把自己从对“陈瑾”的思绪里拽回来，转身往机房走。出门的时候，何晴听见了一句话，林涵说的，那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知道为什么，何晴笑了一下。不是在心里，是在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