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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香姑

香姑。是她的名字。

青平在热恋她时,最喜欢喃喃地这样唤她:“香姑、香姑、香姑……”

他微眯着眼,分明看见她家后面的野山,山上散发松脂气息的树林,林间流走的雾,一条一条,飘过去,飘过去……

香菇,是她带孩子们种在林坡山崖上的希望,是托人从外地买回的新型菌种。都是深红色的香菇顶盖,肉头肥厚,鲜煮只撒盐粒,美味极了。晒干出口日本,价高着哩!她和孩子们收了一季,便换回来一些体育用具。她盘算着又一季,再一季……是何等光辉的前景!

香姑姑,这是孩子们对她的称呼。

不叫“老师”,只叫“香姑姑”。连孩子们的父母也这样叫。她变成所有人的姑姑了。她本来就是这山区冒出来的一朵香菇,中学毕业回来,又能教孩子们认字,引人注目着哩!

香姑给孩子们讲课。仅有一间教室,却装两个班的孩子。她站在教室东头,给大一班的孩子讲语文。教室西头小一班的孩子自习做算术题。教室的房子很旧了,江村人在村背后山上烧瓦盖的房顶,四壁抹的泥土已斑驳脱落。从半墙竹篾片编排的窗框处望见外面,她的住房就在视线内,那是办公室兼卧室。她知道小六正在她的房里,先前她看见他进去的。许是又来给她报告山上香菇的情况吧!他来得多了,也就随便了,自己找凳坐,自己倒水喝。有一次,甚至伏在桌上睡着了。虽然床就在他的旁边,他却从不到她的床边坐一坐。

“香姑姑。”忽然听见西头的孩子在叫她。

“香姑姑。”那孩子又在叫。

她停了讲课,走过去。

一个小男孩,圆脸,蓄着小平头,脸鼻处撒了些雀斑。她每注目一次这张脸,就想起另一张脸来。那张脸上也有这样的雀斑。

“你哪道题做不起?”她和悦地问。

“我要……屙屎。”

她皱一下眉头,还是叫他去了。惹起一阵“嘁嘁”的笑。她招呼说:“大家专心做作业,我都要检查的……”

她依然又去教室东头。正要开始讲,看见小六倚在她住房门边望着她这儿,似乎要想说什么事。

小六走后,青平就来了。他果然按她的要求带来了孩子。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四周的山野都染在浓郁的红辉里,格外油绿闪亮。她感觉到今天的青平爽目多了,不似以往感到的那种阴晦。也许都是她的主观感觉。也许是他终于把孩子送到她这儿来的缘故吧?

孩子离开青平向她走来,有些迟迟疑疑的。刚好她是面朝那一团灿亮的夕阳,故而看不清孩子的面部表情,她便只有猜测孩子的心情,毫无疑问对她有了陌生感……

青平却十分清楚地看见她清瘦微黑的面孔,一双眼睛开始潮湿。估计泪水要流出来,却终于只在眼里颤动。

她轻轻喊了一声:“强儿。”

分明听见自己声音里不可抑制的悲哀。

她和孩子搂在一起了。

从远处看,那是两帖精美的剪纸合在了一起,小的那张剪纸完全叠合在大的那张剪纸上,许久定定地不动。

孩子终于喃喃地喊了一声“妈妈。”

她把孩子搂得更紧。

后来,她放开了孩子,只用一只手拉着他,对青平说:“就让他在这儿读到四年级吧。我能教。”

青平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站着没动。

她想了想又说:“孩子真的还是随你好。我已经想通了,这对他有好处。”

她本来还想说:“一是户口,二是以后的工作。”但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青平露出无可厚非的表情,只说:“我每月给你三十元,按时送来。”

“不,十五就够了。我有包产地,又种有蔬菜。你刚调回镇上不久,工资也不……”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比你好得多。”

他还是不愿点出“民办”这个字眼。民办———只有补贴性的钱,特别这个偏远江村的“民办”,几乎是临时性的。他怕说出来伤了她的那种自尊。

小六不满地问:“你为啥还要带他的孩子?”

“不,那是我的孩子。”

“可是,判给他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

她看见小六眼里有一股火。她知道他还会怎么说,就打断了他:

“孩子还小。他又刚调到那儿,带不好的。我能教他到四年级。再还给他。”

小六还是继续说下去了,只不过成了自语般的低矮下去的音调:

“他忘恩负义,忘恩负义,喜新厌旧,喜新……”

香姑忙问:“他……又喜欢上谁了?”

小六摇摇头。

香姑便明白小六并不知道青平的情况,只是顺口而出的一些词语。或者他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然而小六毕竟为她而愤慨,她还是感激他。便安慰道:

“算了,不说那些。当初他提出离,我也同意。说不定他真为了孩子。我是不能转正的。”

“怎么那些人就能?你不能?”

香姑知道他指的乡上李书记的妹妹,便苦笑了,不再说话。

小六便也不再说什么。

下午放学后,香姑带强强去到山上。

一道深长的峡谷,把山分成两半,青葱葱的两座毗连的山峦如同妇人的双乳,圆圆的从四周往上隆起。西去的太阳此刻仍把余光洒在谷里,使那些披垂的长草和藤萝发出熠熠的毫光。峡谷两边,沿缓坡上去,就是松林了。抬眼望去,林密处如一团团绿云,只在稀稀的地方看得见地上的浅草和灌木。

那些珍贵的菌种就布在松林间,特别是林子边缘和林子较稀疏的地方。是香姑带着孩子们一包一包小心置放的。小六承包这一带山林,给香姑提供了方便。

强强一进松林就如同欢跃的小鸟一般,向这里飞飞,往那儿跳跳。香姑放儿子去尽情玩耍,自己一步步小心查看那些置放菌种的地方。

太阳已经嵌在山口了,斜斜的光柱穿刺进来,使整个林子如同舞台布景一般庄严和富有气势。香姑不禁有些眩晕,便倚靠一棵稍大的松树微闭了眼儿。片刻之后,重新睁开,却不见了儿子,便抬起手掌遮在额前往前探望。儿子已经跑到松林那头转拐处了,正站在那儿,仿佛和谁说话。

香姑走过去,才看见小六倚坐在一片斜坡上,正拉住强强的手在询问什么。

香姑不愿小六老是向孩子询问她和青平的事。她曾说过小六,老是问强强会伤了他心的。但小六就是管不住自己,一有机会就问强强这呀那的。

小六见香姑走过来,就放开了强强。强强手里拿着小六送他的一只绳儿拴着的小鸟高兴得很。

小六拿眼瞟香姑,意思说:“我并没有使孩子不高兴呀!”

香姑与小六面对面默默站了,似乎仍有责怪的意思。小六经不住她的逼视,说:“我没问他啥。”

香姑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不晓得?”

小六说:“我只问他晚上和爸爸咋耍?”

香姑便问:“他咋说?”

小六说:“他说那晚上他爸哭了……”

香姑不禁心头一动。但她回避开了,向小六谢道:“小六,多亏你把山林看得勤,今年的香菇会比去年好。到时候收获了,我们要分几成给你。”

小六发出不屑的声音,然后道:“我小六还没那么小见。”

香姑说:“怎么?你看不起?”

小六说:“我是顺便帮你们料理着的。”

香姑说:“我们还种在你的山上。”

小六说:“不就占了一点土么?又不影响树子生长。”

香姑说:“小六,你对我支持真大。”

小六沉默了,许久才说:“香姑,其实我是很同情你的。我们一块儿长大,我知道你。”

香姑说:“感谢你。”

小六却说:“真心说,你犯不着一定要教这书。”

香姑说:“我很喜欢教。”

小六说:“可是,钱那样少,有时村里的补助还不保证。”

香姑说:“不是我还有包产地嘛?”

小六忽然动情起来,劝道:“真的,香姑,干脆不教了!种地算了。你身体差,我可以帮你。”

香姑说:“不行!我不教,这些孩子又要过河渡水才能读书,都才这么大一点。当初,村里喊我教,就是这么说的。并没说过转正的话。只是后来,县里才同意分了刚毕业的青平来。”

她不再说下去了。

小六叹了口气。

香姑也叹了口气。

青平来的时候,香姑带强强出去了,只有小六在香姑房里。

青平向:“香姑呢?”

小六只“嗯”了一声。

青平便自己找凳坐下了。

青平拿眼瞟着背向他的小六,渐渐心里就不是滋味:你这个小六怎么擅自钻进香姑房里来了?虽然他已和香姑离婚,可心里还是醋意十足。他越看越觉小六讨厌:一头水牛一般,壮壮实实的身坯,显然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一类。便止不住“哼”出一声来。

其实小六早憋在那儿忍不住了,听见这一声“哼”,就转过头来气冲冲地说:

“香姑不在。她不愿见你!”

青平恼了,道:“见不见我关你啥事?你是香姑啥人?”

小六反倒冷静了,慢悠悠地说:“啥人?我和香姑一块长大,理起来还是表亲!你又是她啥人。”

青平一时语塞,便答非所问道:“我是给孩子送钱来的……”

小六说:“送钱来就放在这儿。”

青平说:“我不放心。”

小六生气了:“你是说我会拿你的钱?”

青平说:“你自己心虚。”

小六说:“我晓得你在讽刺我。我再怎么不对,也不像你———忘恩负义,喜新厌旧!”

“哪个喜新厌旧?”

“就是你!”

“你……我不和你多说。”

小六却继续道:“要是我,就对香姑一辈子好!”

青平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六涨红了脸,说:“我就要和香姑好!”

刚说完,小六就看见香姑出现在门口了,立刻低垂了头。

青平看见了香姑,便说:“我是专门送钱来的,可是他……”

强强这时才跑回来,见了青平喊爸爸。

香姑对愣在那儿的小六说:“你去看看,有几处菌种给牛踩了。”

小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骂道:“是哪个龟儿子的牛,我马上去查清!”

香姑晚上久久未能入睡,因为青平说,要和她复婚。但不是眼前,还要等一段时间。

青平说,孩子户口虽然已随他迁出去了,但他工作还没调好,他还是要回城里去才行。若这时就复婚,他就会因妻子的关系调不回城了。

香姑除相信青平为孩子着想这一点外,其他就很难相信了。因为青平和她离婚的两年里又和城里一个女工好过,几乎快要办证结婚,却又吹了。据青平说:是他不能容忍她的脾气……

香姑从不去分析他的话是真是假,因那已是与她无关的事。只是现在,当青平这样向她提出之后,她才回想他和那女工间的关系。事实上青平和那女工等于结婚了,只是未办证而已……

不知怎的,今夜她一想到此,心头就不舒服。起码在她心底里,青平因了那女工的一段关系,就不再是原先的青平了…

后来,她又想,难道青平调回城里就真的会和她结婚吗?青平是城里人,他父母本来就瞧不起她,只是后来她有了强儿,才稍稍对她态度好点。

算了,她何必老想这些?她已经渐渐把青平忘了,渐渐回归她和山村水乳交融的关系了。她没有为失去孩子而后悔,虽然她每时每刻都在想念她的强儿。但香姑是明理人,青平父母及青平要孩子的理由是正当的,一句话,为了孩子呵!她只是因为青平眼下带不好孩子,才去把孩子暂时要来。这是做母亲的天职驱使她这样做的。就因为这,她才和青平又有了接触。

现在,青平突然向她说出了那话,不能不在她本已平静的心中溅起一些涟漪。老实说,她早已经心安理得于另一个境界了,这境界是她熟悉和感到亲切温暖的,她在其中才刚刚自由自在起来,青平又用这话来搅扰她,她不由得感到有些累赘多余的烦恼。

她强制自己不再去想青平的话了。她已经悟到:这会把她带离已经自在其中的那个境界。于是,在这个晚上的后半夜,她只是去想松林、菌种和香菇,渐渐便在一朵深红色香菇的伴随下,入了梦乡。

香姑望着面前一双双黑黝黝、明亮亮、水灵灵的眼睛,就想起早晨松针上那些悬挂着的闪闪露珠。每一粒露珠都映着她的眼睛。随着她讲课的声音由低到高,那一双双露珠般的眼儿便越来越明亮动人。最后竟如星斗一般灿然悦目了。在这些星斗中,因了属于她儿子的那两颗,便尤其生发一层魅力迷人的光泽。这光泽使她身心愉快,其乐无穷。于是更加忘情地讲课,对语句作尽量丰富的阐释,以至于早已超过了在教室这头讲课的时间也不知道。

还是小六的出现使她悟过来的。

小六径直走到教室门口,走近她,颇有几分神秘地小声说:“香姑,香菇生出来啦!”

香姑十分欣喜,高声问:“真的?有多少?”

“起码生出一半。”

香姑回头对孩子们大声说:“同学们!我们的香菇生出来了!”

孩子们一下子躁动起来:

“好啊!我们的香菇生起来了!”

“香姑姑,带我们去看香菇!”

香姑说:“对,我们这就上山去。课,下午接着上!”

孩子们雀跃起来,青色头顶在教室里晃动不已,七嘴八舌交谈着山上的香菇。

小六扛一把锄头走前。一行人如蚁阵一般往南山坡蜿蜒而去。香姑牵着儿子走在最后。

强强兴奋地说:“妈妈,这儿比镇上学校好玩……”

香姑低头看看孩子,说:“强强,你就在妈妈这儿多读两年嘛!”

强强说:“嗯。我不跟爸爸回去。”

终于看见香菇了。也许昨晚半夜才从土里冒出来的。有的地方一朵,有的地方三两朵挤作一堆。都才拇指般大小,一色深红的尖顶,恍如一丸丸滚在土里的小圆球。

不用香姑招呼,孩子们都极小心地绕着走,生怕挨碰着那些小小的菇朵儿。

香姑兴奋极了:那些红色的菇朵儿,仿佛变成了一排排崭新的凳子、书桌,变成了体育用具、五彩图书和修葺一新的教室……

小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香姑身旁,挨得那么近。

香姑扭头就看见他。小六讷讷地对香姑说:“我把东西都搬到你房里了。”

香姑笑着“噢”了一声。后来,忽有所悟地问:“你说啥?”

“我从幺叔家出来了,幺叔说我该一个人自己去。”

香姑这才明白。她知道小六无父母,是在幺叔家长大的。可是……她一时没说什么。

青平再送钱来的时候,看见小六和香姑在一起吃饭,就一把将香姑拉到外面去赌咒发誓地说:

“我调进城就考虑和你复婚!现在,你得注意影响。”

香姑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惊愕道:“你咋了?”

青平用嘴努了努小六那边。

香姑说:“他从幺叔那儿出来了,暂时住我隔壁。”

“可是,你们……”

“我们只是在一起吃饭。”

“这,怎么行?”

香姑有些生气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和小六从小一块长大。他一直帮我。现在人家有难处,我就不帮他?”

青平走了,是带着愤愤的情绪走的。

小六吃过饭也走了,是去守护那满山的香菇。

几天以后,青平又来了。他对香姑说,他专门为她跑了一趟城里,找了教育局。据说今年又有民师转正指标。他把香姑自力更生种菇办校的事向教育局作了反映,教育局的领导也夸香姑这样做很不错。说到转正问题表示虽然指标少、控制紧,但可以考虑,要香姑先写个详细情况和申请报告,递上去再说。

香姑听着,没表示什么,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青平等不及了,催问她:“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香姑低声说:“算了吧!”

她脑子里又出现几年前东奔西跑盖章签字而终无效果的情景,便不由得一阵阴郁和烦恼。但她尽力忍住,没表现出来。直至青平催得紧了,她才突口说道:

“我不转。”

说完转身去了。留青平一个人愣在那儿。

恰巧小六又从山上回来,还是扛着那一把锄头。他一看这情景,就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便气冲冲地对青平说:

“你不要太逼人!把人家丢了,又来为难!”

香姑见小六那种愤状,便把小六拉到一边解释说:“他是来说我转正的事。”

小六一听更不满,急切地对香姑说:“香姑,你千万莫去转那个正,有啥了不起?你反正是我们村的人,我包的山林也有你的份,我帮你种菇,年年种。你愿意教书,就专心教,我不反对。这样饿不着,冷不着,又自在,多好……香姑,你一定不要听他的……”

小六正要伸手去扳着香姑的肩膀摇她,叫她答应他,但见青平在旁边,便没把手伸过去,只是一手扶着锄头,另一只手在空中挥动着。

青平却忍无可忍了,上前两步,骂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家伙在作怪!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六一听,正好找他出气,便回道:“你才是坏家伙,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青平说:“你敢骂人?”

小六说:“你先骂。你是教师都骂,我是农民骂不得?”

青平从不把小六这样的人放眼里的,无非村里一般农民,怎敢和堂堂的人民教师比?而今天,小六居然敢骂他了?而且,还对香姑居心叵测———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点。香姑毕竟曾是他的妻子,说什么也不该轮到小六。换成别人,也许他还不至于如此气愤。自他发现小六的居心后,就老是感到心理不平衡。或许,他近一段时间老往香姑这儿来,就为这个缘故吧!眼下,他已气愤至极,很想狠狠揍小六几拳。但是小六力气比他大,又有锄头在手,便不敢轻举妄动。在又气又急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只得甩开小六,冲香姑示威道:

“我走了,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我们的事,就看你这次……你自己权衡后果!”

说完就傲慢地走了。

小六冲他的背影“呸”了一口。

青平走了,香姑这才泪如泉涌。小六慌了,要去扶她。她不让扶,自个走进屋里,“砰”一声把门关上。小六只得在门口站着。

很快,里头就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小六还未听见香姑这样哭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香姑又总不开门。小六只得往外边跑,他要去把强强找回来,让他去喊开妈妈的门。

小六牵着强强回来时,香姑已经没有哭了。门开着,香姑兀自坐在床边上,半倚着床栏。强强进去偎依在妈妈怀里。小六靠桌边站了。对香姑说:

“你不该哭。这种人,太霸道了。他凭啥那样凶?要你照他的办,他才和你复婚。好像你是讨饭的,靠他赏给你点什么东西吃。”

愣着的香姑抬眼看着小六,目光里有一种惊异。她说:

“小六,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透!这下,我总算完全看清他了。”

小六叹道:“你一直都太善良了。”

青平终于要来领走强强。

小六不同意,对香姑说:“你不该把强强给他!”

香姑却表现得十分冷静,说:“既然法院早判给他了,还是让他领去。他们会疼他。”

临到青平来领人的时候,香姑没有露面。她躲在房后树丛中。

她哄强强说:“去爷爷奶奶那儿玩几天回来。”

青平牵强强走的时候,强强左右环顾。

香姑知道强强是在望她。她对强强说过她去办一件急事,马上就会赶回来的。

强强老远老远都还在往后望。香姑心上如针扎一般疼。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淌下来的。当她发现时,已湿了前襟一大片。

灰蒙蒙的天很快下起雨来。香姑这才想起,必须赶着把第一批香菇收回来才好。自己怎么就忘了布置收香菇的事?已是星期六的下午,明天又是星期日,这可怎么办?唯一是找小六想办法。便回屋抓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急急往南山跑去。

香姑在上山时滑了一跤,幸好跌在多草的斜坡上,只是湿了侧面的衣裳,并没染上稀泥。

鞋子涂满泥了,不好走,她干脆脱掉,光足走着。她从小在这些山上跑,赤足走惯了稀泥路。好久没这样打赤足了,此刻在雨里让光足贴着山泥,那种透彻的清爽又使她恢复了过去。

当她一路溜滑如小鹿般跳上山坡,来到林中,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林中到处是收摘香菇的孩子。孩子们个个手提竹篮,头戴斗笠,半弓半蹲在地上,慢慢移动着。在丝丝雨中,每个孩子都如同一朵开放的香菇,那金色的斗笠就是菇顶。而披着蓑衣戴了斗笠的小六,在这香菇丛中尤其突出,他仍扛着那把锄头,只是把竹篮挂在锄把上,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就在地上摘菇。

香姑兴奋极了,往上掀了掀头上的斗笠,喊一声“小六”,然后快步走进香菇阵中,蒙蒙雨中和整个林子融成了一片。

19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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