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替一所老牌小学拍周年特辑,访问了许多旧老师和旧校友,闲聊间,跟我说起其中一个难忘的画面,那是一位校友提及的一幕小学片段。
多年前的某天,学生的妈妈刚生了孩子,班主任竟在第一时间跑到医院来探望。简单的一个行为,烙在孩子心灵的却是一幅动人的画面:“那不是老师分内的事,我完全没想到她会亲自来医院,看望我妈和新生的婴孩。”
这个孩子长大成人了,却一直记着医院那幕动人心弦的画面,一直忘不了老师的浓情。
一颦一笑,果真会影响人心,一辱一恨,同样可以改写生命。我也记得,那年一大班的同学到老师家吃饺子的情景。
挤在小厨房里,她还在教:“先在平底锅里煎一阵子,再洒点水盖上焗一焗,美味的煎饺就出台了。”
那顿饭,也不是老师的分内事。
有一回访问小思老师,她说起了一段关于木棉树的故事。那是一篇中文课的题外话。小思老师在讲课途中,发现外面的木棉树开遍了红花,于是放下书本,把话题移到外面英姿勃发的木棉树下去了。
不照本子说书的这一幕,却烙进了某位孩子的心坎里。数十年的春风秋雨,孩子变成了厂长,坚持要在厂房的园子里种一株木棉,以纪念小思老师当年那段傲骨教育。为师的永远猜不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行为,会给孩子带来怎样的影响、怎样的化学作用,简单如一个小动作、一个关注的眼神,原来也会润泽人心。
我记得有一回代课,一步进教室就有一个又瘦又黑的男孩自动走出来,站到教室的角落里。我问孩子怎么了,他一言不发,其他同学代答:因他上课做梦,老师罚他以后中、英、数的课上一律罚站,在他无言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恨。
我不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老师要用如此极刑惩治他。
于是,在我代课两星期的中文课堂上,我特准他回到座位听课。同学们又七嘴八舌地告诫他:好好听课以谢代课老师的皇恩浩荡。
虽然,倔强的孩子继续做梦,我也不期望一天半天就能解开他的心结,但让他安坐在那里,至少我讲的课,他勉强也会听进去一点。
课后,我走到他的桌前检视,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未完成的画,是一双人手的素描。
“咦,这是谁的手?”我问。
“……”孩子抿着嘴,身子微微颤抖,大概又等着受罚。
“懂得画人吗?明天能不能给我画一幅素描?”我说。
“……”他依旧无言,只是抬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三天后的一节课间,孩子给我递上了一张算草纸,上面竟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画中的人正站在讲台上拿着书。
“好美啊!送给我?”
“……”小子仍旧不说话,却点点头。
两星期的课,默了两次书,小男孩捧了两次“鸭蛋”。他一直没开过腔,只是天天低头拼命画,有花、有背影、有书、有文具……都是素描作品,每回下课后他都一言不发地拿给我看。
几年后,到同区的小区会堂当讲师,偶然一瞥,看到墙上有一处“书画比赛得奖作品展览”,初中组冠军,赫然就是小男孩的名字。那一刻,忽然感动了。